第5章 偶像

“你怎知他们还有帮手要来?”朱瞻基探着个脑袋问。

贾川这时候虽说松了一口气,但心还是揪着,两只眼睛盯着庙门外的那片黑暗,连眼睛都不敢眨,根本没听到朱瞻基的话。

那老太监登时不乐意了,高声道:“太子问你呢!”

“大班不用吼他,他现下全神贯注的,怕是听不到我说什么。”

贾川呼吸急促的,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觉得对方人手不算多,又都暴露在各处没有提防,董树本可是背后放冷箭,中奖几率很大,应很快便会结束。

果然,片刻后,外面传来董树本喊声:“还有人没有?”

贾川下意识伸手扶额,剩下一只手没能控制好力度,土地爷再次倒地。

贾川吓了一跳,好在外面貌似已经结束战斗了。

贾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蹲下来推了推夏千户说:“应是解决了,你们得赶紧离开,一会儿怕是……”

话没说完,贾川不动了,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伸手在夏千户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而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哆嗦着指着夏千户看向朱瞻基,颤抖的声音说:“他,他死了。”

朱瞻基猛地起身,像是扯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重新坐下,倒是那个老太监直接扑了过来,试了鼻息又摸了摸脉,而后呜呜哭了起来,另一个中年太监也爬过来,做了跟老太监一样的动作后,陪着老太监一块儿哭。

贾川从二人的哭声中听到了绝望,他纳闷:感情这么深吗?

那知识分子咬着牙训斥道:“哭有何用?!还有上百里路要走,夏千户……尽职了。”

贾川这才明白那二人哭的是自己,以为前路无人护。

这时,董树本到了庙门外,喊了声:“贾川!”

贾川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庙门。

“一共十二人,已尽数绑了,七人已死,五人受伤,诶呦,这儿还有一个,那就是十三人,快快将人绑了,莫惊扰了太子才好。”董树本拢了拢散掉的头发,转头吩咐完做了一个深呼吸又严肃的对贾川说:“快快带我面见太子。”

贾川深吸一口气,说:“老董啊,你要升迁了。”

“没铸成大错便是祖坟冒青烟了,哪里还有升迁的好事。”

“是啊,若仅仅是今晚的事,确实不好说,但要是多了一项护送太子回京呢?”

……

董树本进了庙门也不管哪个是太子,跪地就磕头,朱瞻基只说了声:“起来吧。”董树本起身便开始絮絮叨叨的安排,可说是积极又稳妥。

朱瞻基长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碰上个有能力的,也只有贾川知道,董树本这是紧张到极致了。

董树本先是命人将朱瞻基等人接回巡检司那几间破屋中,烧水帮几人清理伤口,又张罗着弄些可口的吃食,还要盯着手下的人将那些绑来的活人死人安置妥当,这才抽空拉着贾川到没人的地方低声问:

“一会儿若是真有你说的增援来,该如何是好?咱们就这么点人,刚刚还伤了几个,太子,太子看着不像是能马上离开的……”

贾川拍了拍董树本,说:“刚刚那老太监说了,太子是从留都南京赶回正都北京,你细品,何事能让太子这般着急?急到没有带够人手,没有仪仗排场?”

董树本身体有些发颤,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嗯’了一个长音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你也不用瞎猜,反正是咱们现下不能知道的事,你也别问,问了便是罪过,汉王封地在山东乐安,我只是这么推断的,太子或许是路过山东的时候被汉王伏击了,身边的人大多战死,他们几人也都身上有伤,可见有多惨烈,但是,咱们这儿已经不是山东地界啦,离京城算是近的,汉王不过是强弩之末,他手再长,也不敢再往前伸了,除非……”

“除非找些江湖上不知实情只认银子的人前来追杀。”

贾川点头,说:

“今晚这事,我是这么看的,进京的路多了,只要肯绕远,汉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堵住所有进京的路,太子一行虽中了埋伏,那埋伏之地或许不是布防最严密的一处,这才使得太子脱困,而汉王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追上太子,便兵分几路,恰巧今晚最先找到太子行踪的是汉王府的人,他们知道追杀的是何人,所以刚才在庙里,他们的人都站在太子身前了,却没敢动手。”

“哼!谁动手来日都不会有好下场,汉王怎会让此人活着。”

“可他们也不撤走,所以我想着应是有人去报信,他们在这只需看住了便可,等那些人到了,只说拿首级领银子,太子必死,而他们便可趁你不备,将巡检司的人也都杀尽,那时太子已死,最终说是山匪作乱便可遮掩过去。”

董树本有些后怕的搓了搓脸。

“如今没有煽风点火的人,那些人即便来了,也无处兑换银子,只能先暗中观瞧,所以难的不是今晚,而是明后两日,他们一旦联系上能传令的人,太子便是肥肉,那些人便是饿狼,但好在咱们这身行头能唬人,他们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只要熬到太子肯找人护卫了,这一关也就算是过去了。”

“啥意思?都这样了,太子还不赶紧找人来?今夜太子不能妄动,咱们可派人去沧州搬救兵,明日有军队护送,太子自然安全。”

“那你一会儿向太子进言,看看太子会否应允。”

“啊?”

“若是可以这般行事,太子早便与你联系,一同将汉王府的人拿下了,他为何躲在庙中不提前说?”

董树本紧皱双眉。

“应是一路以来,太子已分不出敌我了,他不是不愿,是不敢,我是不解怎会有人好日子不好好过,非要争那么个位置,唉,这事儿既然做了便没有回头路,能用的法子自然全会用上。”

……

朱瞻基四人被安置在董树本住的屋子。

也没强哪去,不过是大通铺一个人睡。

此时四人都坐在大通铺上靠着墙,刚刚清理伤口的时候,几人疼得够呛,虽用了些吃食,可面色依旧惨白。

董树本将外面的事安置妥当后,带着贾川进了屋,他努力争取站在贾川身后,贾川也是这么想的,俩人前后互换了两次,便没有退路了,董树本只得站定后说了外面的安排,而后鼓起勇气开口是否现在派人去沧州调兵。

朱瞻基拒绝的很坚决。

“沧州还不行,到霸州吧,到霸州再调兵。”

董树本回头看向贾川,想让贾川说两句,贾川只是耸了耸肩,偏此时有逻兵来报山林中出现若干可疑之人。

董树本张着嘴,只知紧张的看着贾川。

贾川忙上前一步说:“先看看人多不多,想来他们不会找些没用的来,咱们这儿……”

贾川没说下去,巡检司这些人闲了几年了,就像刚才那样的事,若是放在正常的巡检司怕是早就解决完了,这几年大家知道如何围堵野猪兔子,却不知如何与人对抗,若是来人多,巡检司的人怕是要有不少人送命的,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确保护住太子周全。

“还是将火烛全都熄灭吧,想来那些人找不到想找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咱们。”贾川建议道:“这山路我们倒是都熟,天亮前动身,等他们发觉,太子已经出了山了。”

董树本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住没有马上下命令,先是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若是今晚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或许今后两日的路能好走一些,可万一没成功,反倒把自己灭了呢?

在朱瞻基犹豫的时候,那位知识分子劝说道:“殿下,此地离京城还有几日路程,若是能将祸患留在此地,后面的路能好走些……”

“若是留不下呢?我肩上有伤,你伤在腹部,大班不用伤,如此赶路已然是快油尽灯枯了,海寿伤了腿,夏志又……仅靠巡检司这些人,哼,但凡有一人蹦到咱们面前,海寿手中的那把飞刀也不过是阻我晚几息见到爷爷罢了。”

“细细查看人数,他们在明,咱们在暗,他们对此地不熟,巡检司的人却熟悉的很,趁着夜色又有弓兵在,理应能做到。”

那知识分子目光坚定,虽靠在墙上气息弱了些,气势却是有的。

朱瞻基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看向躬身站在大通铺外的贾川问道:“你觉得况钟说的可对?”

贾川眨了眨眼,登时呆住了。

要说别的名字他或许未必知道,可况钟曾是他的偶像啊,这位也是点背,虽与包公,海瑞并称史上三大‘青天’,但在那一世的名气可远不及那二人。

贾川却是知道况钟的,因为读过《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书中有些案子便是况钟破的,况钟任职苏州知府九年,那时候的苏州可没人愿意去,且前任知府留下一堆没有审完的案子‘累年莫决,囚多死于淹禁’。

况钟刚到任时,重申积案,仅用一年时间就‘勘问过轻重罪囚一千百二十余名,吏不敢为奸,民无冤抑。’百姓都说他是包龙图再生,可见明代的人也是知道包拯且甚为推崇。

贾川呆愣片刻仰头琢磨了一下,他记得看过况钟的简介,他是宣德年间才赴任苏州的,眼下宣德还没宣呢,况钟怎会跟朱瞻基在一起?

朱瞻基见贾川仰着头沉思,以为他在琢磨况钟的建议,便没有催问。

实则贾川是在努力回忆况钟的生平,他记得况钟没有参加科举,只是做了县衙中的书吏,而后……对了,调任礼部郎中,这样的升迁全赖朱元璋选官三途并用:科举考试,举荐贤才,书吏甄选。

贾川为自己的博学骄傲了两秒钟,再看向况钟时,尊敬之意甚为明显,他不敢直视况钟,看了两眼便垂下头,心中有了计较,此时的况钟四十出头的样貌,应已是礼部郎中。

况钟见贾川看了看自己,忙问:“你有何不同意见?”

贾川赶紧摆手,躬身道:“没有没有,我觉着况……”

贾川看行朱瞻基,像是在问:我该如何称呼?实则是想看看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

“况钟乃礼部郎中。”朱瞻基坐在大通铺靠里的位置,靠着墙闭着眼说。

贾川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况钟不解,问:“何事引你发笑?”

贾川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着,况郎中所言极是,我这人才疏学浅的,难免思虑不周,有况郎中在,何愁太子不能安全抵京?”

朱瞻基睁开眼,这位巡检司的司吏尚未拍过他的马屁,竟是对况钟这般恭维,他哼了一声说:“若是有用,本王也不会到这般田地。”

况钟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叹息。

贾川是有眼色的,他赶紧说道:

“之前如何我是不知,但刚刚况郎中说的极有道理,那些人眼下估计正漫山遍野的找接头的人,一开始必定会远离巡检司找寻,而后应是会凑在一起商量一下,若是咱们能在他们分开查找的时候,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暗中解决掉,对殿下之后的路确实是好……”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朱瞻基斜着眼看想贾川。

“是,我刚才是考虑到巡检司……实际作战能力,忘了可以背后下手。”贾川呵呵笑了下来又说:“我们对这片山林肯定比那些人清楚,哪里能藏身,哪里有沟涧,哪里适合背后动手……趁着夜色,最适合不过,待将这些人解决了,再快马加鞭去沧州,或者近处的卫所调兵护送殿下……”

况钟摆手说:“沧州不行,殿下刚才也说了,要到霸州方可调兵。”

贾川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董树本,他算是尽力了,看样子太子这一路上是被人背叛过,不敢再轻易信谁,只有到了霸州才可,若是如此,董树本可就要拎着脑袋护送到霸州方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