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叮咚!乒乒乓乓……”
沉闷的,如同被绳子绑住的一连串破锤所发出的金属闷响,身后拖着一大摞机械零件的克洛斯正艰难的走在垃圾场中。他的双手被沉重的机械零件压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硕大无比的,重碾战争留下的垃圾场有它自己的名字,破壳镇。难以想象这是人能够生存的地方,放眼望去,废弃机械堆积成高矗的山峰,所有的居民的房子围绕着这些机械山丘建立,或者,直接盖在其上以及里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金属锈蚀味,仿佛每呼吸一口空气都能感受到喉咙的刺痛。
嘛,被坍塌的垃圾砸死也许比生存在这个恶臭之地所感染的种种疾病要轻松惬意。
克洛斯的亲生父亲在他还没睁眼的时候就感染了辐菌脑膜炎惨死,留下了母亲和自己与两个弟弟。
自己母亲还算正常,为了生存,从垃圾场里捡拾金属给机械师,来换取微薄的生计。而克洛斯的两个弟弟,一个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瘦弱不堪,另一个则因为长期接触垃圾中的有害物质而患上了皮肤病,皮肤上布满了红疹和脓包,痛苦不堪。
克洛斯已然非常幸运,一个懂点机械的老工程师看中了他,将他收为徒弟。在这个垃圾山丘之上的可贵程度,相当于从这垃圾堆里淘出了一个无损的多联义体。
人们已经废弃了知识,就像他们自己的处境,被抛弃在这该死的破烂堆里,不见天日。
物理意义上的不见天日,远处空中漂浮的巨大浮岛让一整个破壳镇的每个白天缩短了近2小时。那阴蔽曾经是悬在所有人心头的阴影,而现在早已不被任何人在乎,是啊,它遮蔽了晨曦光辉,现在谁还在乎那点微薄无力的曙光。
在这种时代,保持理性是一种折磨,知识只会让你明白自己被困缚在怎样的无间炼狱。
所以自己师傅的店中,各种知识记录芯片被放在角落里积满大量灰尘,而镇子边上的流柱教堂却人满为患。看呐,宗教的作用过了十多个世纪依旧没变,当然,不是什么褒义。
你知道,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相信从流食柱形机里流出的异味糊糊真的能击败史莱姆拯救所有人。
哦,事实上它确实救了很多人,它方便简单的提供了人们的事物,保证那些废弃一切者不会被饿死。当然如果你想要给婴儿喂这个流体柱,请自求多福。
人们聚集在这也不是为了寻求什么拯救,只是为了更加爱极致堕落,譬如滥交,随意滥用精神药物,或者你能想到的一切恶劣行径?
至少现在这一切都不犯法了不是吗?因为法律在“重碾战争”的第一秒就被最先抛弃,谁又在乎呢?
显而易见,没有了法律并不代表没有了规则,强者和弱者依旧存在,想活下去的人们依旧要遵守一些东西。
比如所谓的“人口保留计划”,克洛斯的其中一个弟弟因为这个计划被带走了,就是那个稍微健康却相当瘦削的那一位。推行这一切的安锡市那些人说,自己的弟弟将成为复兴原生人类大业的一份子,克洛斯并不很懂,这当然只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没人会觉得他们被送到了不愁吃喝的地方,在这个时代,作为人类的同类已经对同为同类的人们失去了信任。谁会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自己。
与其说是一份子,不如说是“一颗螺丝”,这意味着他们只是整个机器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可以随意被替换和消耗。克洛斯想不到自己的弟弟会从事什么,现在机器已经可以完全替代人力,不过人力有机器难以比拟的优点:无法想象的廉价。
至少,可怜的弟弟现在被城市所庇护,在这里他也许会直接被饿死也难说。尽管克洛斯的弟弟被带到了安锡市,他暂时摆脱了破壳镇那种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至于资源稀缺,食物短缺,老实说对于底层人来说,在市区和在这里区别不大。
城市的优点是拥有更完善的基础设施和资源分配体系。无论在哪里,人们都得为了生存而挣扎,这就是时代。啊,真该让那些说着“最好的时代,最坏的时代”的大预言家们过来看看,人类在搞砸一切这一方面从没让人失望过。
这种所谓“庇护”的代价是什么,克洛斯的弟弟在安锡市也许会失去自由和尊严,成为代替机器的工具,从事着高强度的劳动,也许这其实和在破壳镇没什么区别。……有什么选择呢?安锡来的家伙们袒露着一身光亮的机械义体,怀里揣着小型脉冲电磁炮,那是某种斩钉截铁、不可质疑的回答,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利。
克洛斯的工作,是帮自己的师傅淘取垃圾堆上的各种机械,“回收,回收,回收。”,他脑海里响彻着师傅艾伦的声音,这便是此处的生存之道,只有尽量发掘现有之物所拥有的一切一寸一丝一毫价值,才能生存下去。
世界上已经充斥着那些肆意嚎叫不想再生活下去的人们,自然也有想要将生活继续下去的人。自己师傅艾伦就是如此,他是被安锡市驱逐出去的家伙,和破壳镇本地的流民确实有很大不同,因为什么而驱逐的,他师傅从没有说过。
今天,克洛斯在垃圾山里发现了一个比较稀罕的东西,一颗稍微完整的头颅就在他身后拖行着的机械零件之中。也许其中还可以淘出一点稀有珍贵的处理器和存储单元。
说是较为完整的头颅,而克洛斯拿在手里端详时还是惊叹于它的扭曲和凄惨。
……顶部缺失,金属颅骨一整个因为巨大外力而变形,难以想象何种力道才能把一个超强钛合金的脑袋挤压变形成这种样貌,这种合金现在依旧相当珍贵。缺失的顶部内黑乎乎一片,克洛斯怀疑它内部是否真的还保有一些珍贵元件,看起来完全是一团熔融残渣。面部并非传统人体仿生学构建,但6只义眼已经缺失大半,下颌也不知所踪。
很难说这究竟是什么,就头颅材质来看起来似乎又不像是重碾战争中的普通士兵,克洛斯学习得还不够多。不过很不凑巧,今天他师傅不在家,所以只能先把这些东西带回离自己更近的自己家中。
克洛斯回到家时,她的母亲和仅剩的弟弟已经在家里了。
“克洛斯?今天不用给艾伦先生帮忙吗?”
“事实上他不在家。”
“嘿看呐,克洛斯,我从卡勒特那个家伙那换到了这个,一个生物产的蛋。纵然他也不确定究竟是什么生物产的,但那家伙向我保证这绝不是合成产物。”
这时克洛斯才发现自己母亲手里捏着一个椭球形的物体,表皮呈现特殊的墨绿色,感觉长度接近20厘米了,就外形来说确实是个蛋。自己的弟弟卢修斯也正围在母亲身边,用非常渴望的眼神看着那个奇异的椭球形物体。
一颗野生动物的蛋吗?在这个时代这确实是稀罕物件。或者,这也许是某种合成兽的蛋,不过合成兽也肯定是被圈养的就是了。破碎的自然环境让人根本无法在野外找到什么野生能产蛋的生物,即使有,它也成了下一顿上桌的菜肴。
“什么!妈妈,你用什么跟那个奸商换到的,你一定找到了什么!”
“老实说,我不知道。……是卡勒特提出的这个提议,我觉得还蛮划算的。至少我们可以吃煎蛋了。”
没办法,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至少现在一家子能坐在一起吃一口稀有可贵的食物。
长久不用的金属锅已经布满黑色污垢和暗褐色锈迹,弟弟卢修斯正在卖力的刷洗着。看得出来,他非常想知道刚刚那个椭球物体的味道,克洛斯也很想知道,他学习过蛋是什么,可从未品尝过被称作“蛋”的食物的味道究竟怎么样。
从小到大吃的最多的是流食柱,里面有最基本的蛋白质和糖,以及其他复杂的必须物质,至于是什么,当然要看那些人往机器里放了什么原料。可任何人都不应当深究他们究竟往里放了何物,你只能相信,死人身上的蛋白质经过机器处理就不是原来的蛋白质。
弟弟在刷洗完之后坐到了桌子旁边,这个自己仅剩的弟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可怕的皮肤病变得相当沉默寡言。他的皮肤病症,在克洛斯和母亲努力捡拾那些垃圾而从安锡市换来的药物作用下好转了很多,只是在脸上留下了些可怕难看的疤印。克洛斯也劝过弟弟无需太在意,他年纪尚小,说不定随着成长这些印痕会逐渐消失的。
母亲将墨绿色的蛋摆在桌子上,尽可能呈现在两位孩子眼前,之后当着孩子们的面打碎了巨大的蛋壳。一股脑的,透明胶质和黄色的流体淌了出来,看起来就是某些生物机械义体的内容液体。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像是瞻仰某种奇特的神迹。
这确实是神迹。生命曾经从这混沌之卵中诞生,就像过去的宇宙之卵经过百亿年孕育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