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下来时都带着声音,车队没停,一部分人在前方开路,一部分围绕在车队里最华贵的轿子旁,时时注意四周情况。
轿夫也是武者,穿的厚实也遮不住鼓起的肌肉,头顶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每一步都扎实。
闻明月刚醒,轿子里烧着炭,应该是炭吧?黑色的固体,堆叠着,发散着融融热气。刚穿来时天气还没有这么恶劣,这东西放在某一架轿子上,行走了大概有二十天的样子,某一天醒来,轿内就燃上了这类似于煤炭的东西。
轿子为了保暖封的严实,看到发着热气的黑色固体物,下意识就想到现代的炭,给她吓够呛。一掀帘子,迎面而来的是漫天风雪,随行的暗卫见帘子掀开,回头弯着腰,说:“现已到云都府,再过几月就应该能到药王谷,小姐身体弱,快些进轿内吧。”
闻明月又缩回来,心惊胆战地过了几天,好在没有一氧化碳中毒。
原来的闻明月身体实在弱,常常昏迷过去,导致闻明月对时间的流逝没有概念,又不好意思每次醒来都问,如今大雪封路,赶路的进度可不能慢下来,完全不把人当人的赶路。
开路的分为三班,雪刚扫开,不久就又厚起来,车夫也分为三班,走不动了就换人。闻明月坐的轿子赶在最前面,只为赶在开春前到药王谷。
这是他们的任务,出发前每个人都签了生死契,如果在路途中死去,那他们的家人将得到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金银。
闻明月刚擦完脸,长发披散着,眼乌黑,脸苍白,唇淡淡血色,紫色的棉衣,用金丝绣上繁复的花纹,领口袖口绕着白色的皮草,外衣上笼着一层纱,流光溢彩。
轿帘被掀开,竖发穿着厚实的侍女提着食笼进来。
打开,除了早饭还有一碗泛着苦味的汤药,一粒乌黑色的药丸,一碟蜜枣。
闻明月已经习惯流程,将那乌黑色药丸捻起塞入口中,吃完早饭后又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那碗汤药,趁着舌尖还没被苦涩占据,用筷子夹起蜜枣,迅速塞进嘴里。
侍女跪坐在旁边,闻明月吃药丸,她举起放着药丸的玉盒,闻明月用餐,她沉默着试毒,闻明月喝药,她就将那碟蜜枣举起,闻明月吃蜜枣,她又沉默着将食盒二层的脉枕拿出来,
闻明月嚼着蜜枣,将手伸出,放置在脉枕上,侍女自进来,除了侍奉闻明月外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暖手,直到指尖都滚烫,才开始把脉。
轻柔的帕子盖在手腕上,侍女指尖的温度随着动作传来,手腕下的脉枕都默默泛着适宜的温度。
侍女沉默着,把完脉收拾残局,提着食盒膝行离开了。
什么话也不说,穿来这么久,唯一和她讲过几句话的只有坐在轿外的女生。
原主的记忆里有她,是自小就跟在身边的侍卫。
如此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闻明月又昏了几次,某一日醒来身上厚重的棉衣变成一件鹅黄色的秋衣。
轿内染着的黑色固体物从一盆改为几块,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闻明月正欣赏着衣服上的绣花,轿帘被掀开。
进来的仍是那位侍女,她手里除了食盒,还带了一个紫色的木箱子,看起来挺重的。
侍奉完闻明月用餐,又是把脉又是给闻明月梳头后,她将箱子打开,是一件绛紫色的斗篷,兜帽上绕了一圈白色的毛。
闻明月听到侍女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小姐,前面得您走过去。”
她双手呈着斗篷,低着头,还是跪着的。
闻明月摸了摸头发,有些不习惯,轻轻嗯了一声,站起来想把斗篷拿起来。
侍女第一次在轿内站起来,将斗篷披在她肩上,仔细系好带子。又弯下腰,说:“小姐,请。”
闻明月出轿,踩着轿凳下来,不禁松口气。穿过来见到的人一直跪,原主记忆里也这样,她不好阻止,天知道她的良心有多痛,吃饭的速度都练出来了。
下轿子她都怕轿凳的位置上趴着一个人,还好不是。
那位和原主一起长大的侍卫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侍卫身后一小段距离跟着几个熟悉面孔。
这里只是下着稀稀拉拉的雪,路上的雪已经提前清理了,原主体寒才要穿斗篷,身边的侍卫都是一件薄薄的小袄。
这还出汗了。
闻明月捏捏自己冰凉的指尖,微微侧头看了眼额头上泛起薄汗的侍卫。
原主的记忆里除了家人的名字和相貌外少的可怜,连轿子上取暖的东西叫什么她都不知道。
闻明月眯着眼睛看了眼不远处的谷口,那里似乎站着人。
温笙站着,身旁高些的是她的弟子,见闻明月一行人越走越近,她微笑着,朝他们走了几步,也不说话。
倒是她身边的小姑娘先说话:“闻小姐。”
小姑娘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漂亮的礼。
闻明月记忆里有温笙和小姑娘,她先向温笙行了一个不同于小姑娘的礼,又回身向小姑娘微微欠身。
温笙银发盘起,鹅蛋脸,脸上有着健康的红润,眼仁颜色略浅,唇色红润。身上穿着蓝色的春衫,只有裙摆袖口用银线绣着简单的花纹。
她伸手比划,是让闻明月跟着她进去的意思。
原主学过手语,因为闻府为了吊着她的命,多次请温笙出谷医治。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医生技术再好也不是患者肚子里的蛔虫,为了让原主和温笙交流,闻府请了老师来教她手语。
闻明月点点头,走近几步,同小姑娘擦肩而过,她和温笙并肩,慢慢走着。
小姑娘去安排她身边侍卫的去处了。
而她的手语老师,边上刚刚站在温笙身旁,又刚和她擦肩而过的小姑娘,柳晏钰。
温笙的弟子,同她一般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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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四季如春,连闻明月这样体寒的人指尖都开始暖起来了。
温笙带她到了一处院子,院内种着药草和一颗巨大的杏花树,正开着花。
温笙进屋收拾东西,闻明月站在那树下,从地上捡起一片杏花瓣。
白色柔软的,放在手心,有丝丝凉意。
“吱呀——”
关上的院门被打开,闻明月回头,手心里还躺着那片花瓣。
是陌生面孔,若是用词来形容,那便是漂亮。
闻明月原谅词语匮乏的自己,看着来人。
浅紫色的的衣袍,飘飘逸逸,周身笼着淡淡紫色的烟雾,双手交叠着,似乎在用力握着,白皙的皮肉下是淡青色的青筋,浅青色的瞳仁,细细的,直直的,看着她。
好漂亮好清冷的人。
闻明月想。
清冷到似鬼,不像是世间的人。
相顾无言,闻明月不知道干什么。
有些尴尬。
好在这时温笙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来,她看见来人,有些惊讶,眼睛都睁大了些,比划了几下。
闻明月偷偷看着,眼睛也睁大了,朝来人补了一个标准的礼。
那人竟是药王谷现任谷主,世上仅存的仙人之一,闻期。
也是她闻家的先人。
只是腰还没弯下,还站在门口的闻期竟然瞬息间到她面前,伸手扶起她,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必。”
闻明月抬头看他,手心里的杏花瓣落在地上,被仙人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