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校运会

阳光如金色的细纱,透过淡薄的云层,洋洋洒洒地倾落在校园的操场上,为这片充满活力的土地披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辉。微风轻拂,带着丝丝清爽,轻轻撩动着彩旗,发出猎猎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展开的激烈角逐呐喊助威。

操场四周,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像是忠诚的卫士,静静地守护着这片热闹的场地。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与人群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生机的乐章。树下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座椅,那是为观众们准备的观赛区。

此刻,简陋的座椅上已经坐满了人,作为一所乡下的普通中学,每年举办的校运会似乎是这个校园最热闹的时候。

向庄村第十一中学,一所占地面积只有8亩的中学,承载着两千多名学生,这些学生从初一到高三,各个年级的人均数量也不平衡,这在乡下是很常见的事情。

因为校园太小的缘故,导致校运会的10公里马拉松只能围绕着学校300米的操场来进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甚至操场都不是标准的这样的一个中学,却有着一位身体素质强于一般同龄人的男生。

这个男生本有着完全领先于任何人的本事儿,但是他却要故意不好好跑。

在这校园会10公里的马拉松项目路程刚过半时,已经有许多同学选择了放弃,剩余角逐的不过四五人。这个男生稳稳居于第二名的位置,奇怪的是,第一名慢,他就跟着慢,第一名提速,他也跟着提速,始终保持在第二名的位置。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拿到第二名的奖励。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诉说起......

这个男生在打乒乓球时,不小心将乒乓球拍磕到了球桌上,损坏了班上恶霸的球拍,直接断节的球拍任拿胶水和胶布也修不好。恶霸让这个男生赔偿他30元,但是这对于出生在90年代家庭贫瘠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这半个月以来,班上的恶霸带着他的团体处处针对他,掀翻他的课桌、乱翻他的书包,甚至放学后殴打他。没钱没势的这个男生又怎么敢反抗班上的恶霸呢?在校园霸凌还得不到重视的那个年代,他只好选择忍气吞声。

直到半个月后的今天,校运会举办,这个男生参加了其中的马拉松比赛。马拉松比赛因为艰难,加上这次校方得到了一个去市中比赛的名额,所以奖励非常丰厚。

第一名的奖励是一个篮球,第二名是乒乓球拍,第三名则是一个文具盒。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紧跟第一,以第二名的身份去领奖。

但是,这却把跑在第一名的钱鑫科吓傻了。

钱鑫科平常接触过不少体育运动,短跑、长跑、篮球、乒乓球几乎都略有涉足,就连平常的上下学也是骑自行车行驶在乡下山间小路上。他自诩为体育天才,可是现在脑瓜子却嗡嗡作响,不管怎么咬牙冲刺,向理始终就跟在他身后。

没错,这个一直位于第二名的男生叫向理。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钱鑫科心中想到,“这小子吃什么药了,他明明那么弱小,风一吹可能都站不稳,他凭什么挑战我这个体育天才?!”

体力透支和精神压迫带来的双重打击,使得钱鑫科乱了节奏,速度越来越慢。向理自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于是也就刻意放慢了脚步,毕竟第三名,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随着距离的再次拉开,钱鑫科终于松了口气。

钱鑫科回头,用仅剩不多的力气边跑边冲着向理喊着:“到底你还是不行了吧!凭着一股报复我的执念,才坚持到现在,但仅靠执念,你是赢不了我的!”

没错,班上恶霸的小团体中,有这位钱鑫科的一席之地。

虽然钱鑫科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以往向理对自家的好却浮现在脑海:他们两家本就是邻居,自家不种地,向理妈就经常给钱鑫科家送新鲜蔬菜、送香喷喷的嫩苞米。钱鑫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每天骑自行车带着向理上学,对方给的回报。

可是钱鑫科从来没有带过向理。

钱鑫科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少年对于人生的开悟,可能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

想罢,钱鑫科来到向理身边。

“你能不能跑快点儿,就这点本事,呼——,呼——,还想赢我?”

“我没打算赢你。”向理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你必须赢我!”

“钱鑫科,你太霸道了,你知道我参赛到底是为了什么的。”向理顿了顿,继续对快要喘不上气的钱鑫科道,“如果我夺冠,就拿不到球拍,就要继续被你们欺负。你难道为了整我,连冠军都不要了吗?!咱们到底多大的仇,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钱鑫科愣是被向理怼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向理,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你妈住院了,被拉到了市里的骨科医院,她的腰可能断了。”

向理一听,顿时怒了。

“钱鑫科,你太卑鄙了!为了整我,你真是不择手段,竟然靠污蔑我妈来打击我是吗?!我告诉你,没用的!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拿到球拍!”

“我说的是真的!呼——”钱鑫科明显快喘不上气了,但是仍然继续对向理解释道,“中午回家,我妈,呼呼——,告诉了我这件事儿,呼——,婶子的腰真的,呼——,断了,我爸,呼——,找车送去的市里。”

“钱鑫科!你要再敢咒我妈一句,我弄死你!”

“婶子已经知道,呼呼——,你每天跑着上学了,今年你家粮食,呼——,打得多,呼——,婶子想卖一部分粮食,给你买辆车子,可是,呼呼——,今天上午,婶子抬粮食的时候,把腰给扭了,听说当时,呼——,就动不了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向理听到这里,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神死死瞪着钱鑫科。

“我让你跑第一,这样周六那天,你就可以,呼呼——,坐学校的车,去市里参赛,比赛结束,你就可以,呼——,去,呼——,去看婶子了。不然的话,呼——,还有谁能带你去市里?是你那傻爹,还是你那,呼——,偏心的爷爷奶奶?”

钱鑫科的每句话直戳向理的心房。向理想忍住眼里的泪,可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假不了。向理自己也知道,母亲这几天,确实在倒腾粮食。

“我让你第一,也只有第一,才能到市里参加比赛。”

“钱鑫科,你给我听好,我就是拿第一,也不是因为你让我!”

“向理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如果,呼呼——,如果我赢了,你可别怪我不仁不义!”

“你仁义过吗?!别废话,今天你要是输了,往后就别再骚扰我!”

说完,向理的身体宛如出膛的子弹,“噌——”地就冲了出去。钱鑫科不甘示弱,硬是带着满腔怒火,与向理跑得不相上下。可是仅仅半分钟不到,钱鑫科就扛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向理的距离越来越远。

“天啊!向理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他怎么能跑那么快!我连追逐他背影的能力都没了吗?”钱鑫科的心中无比震撼。

眼看着球拍事件马上就要解决了,可是母亲又遭遇了这样的灾难,在人生的这条赛道上,向理似乎永远也跑不赢。可不赢也得跑,因为他没有选择。

多少个清晨与傍晚、多少个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他一直都在上下学的路上奔跑着,从来不敢有半点松懈。渐渐的,他竟然觉得绕着学校的跑道跑马拉松甚至有些轻松,至少没有山间小路那么难跑。凉爽的春风开始推着他的后背,让他的速度更快,跑道旁的高大的白杨树“哗哗”作响,在不停地为他加油鼓劲儿。

最后一圈已经到了末尾,远处的终点已经清晰可见。无数学生站在道路两侧,翘首以盼第一个冲向终点的人。他们认为,第一名不是钱鑫科,就是高中部的体育生。

可便便最先出现的,竟是一个纤瘦的、毫无印象的人。

终点两旁一片死寂,他们惊呆了。

直到和向理同班的朱阳阳扯着嗓子喊道:“向理,真的是向理!咱五班的向理!”

那一刻,学生们终于确定,这人就是本校的,并且在体育生的围剿中,硬生生杀出重围。

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响起。这一战,向理必将成名。

不久后,钱鑫科累的跟条狗似的,跌跌撞撞冲过了终点。

......

校运会颁奖结束后,向理鼓足勇气,把钱鑫科叫到了篮球场上。

“鑫科,这个篮球送给你。”

“你侮辱谁呢?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报复我,所以你就拿这个篮球来羞辱我是吗?那我告诉你,你的目的达到了。”

“这个篮球,应该能买好几副球拍。我送给你的目的,是想用你的球拍偿还给郑石坚,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拿到体育用品店低价卖了,到时候再还给郑石坚。”

“石坚的事儿,我会帮你摆平,至于这篮球,我回头攒钱还你。”

“对了,如果能在市联赛上拿到冠军,会有什么奖励?”

听到这话,钱鑫科连刚接过手的篮球都掉了。

“疯了吧你!市联赛可不是咱这种小打小闹,那可是全市的精英同场竞技,你别说拿冠军就是能跑进前十,那市里的体育大学都抢着要你。”

“我不是体育生,也不会去市里念书。”向理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拿到冠军以后,有没有奖金?我妈在医院里,我得给她挣医药费。”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到了钱鑫科的心弦,有时他不得不佩服向理的懂事孝顺,在这一点上,他真的比不过向理。

“冠军有1000块奖金,但是你不要做梦了,因为这次市五中也参赛,他们学校是省田径队的人才选拔基地。市联赛,他们一家就占了五个名额,估计会包揽前五。”

“他们......很厉害吗?”

“就你刚才的速度,估计在他们学校,连前十都排不进。”

向理听罢没有说话,而是将库管拽起来道:“如果我把这两个沙袋解下来,有没有一次拼冠军的机会?”

钱鑫科看着向理两条小腿上绑着的沙袋,被吓了一个激灵。

“你......你,你之前是穿着沙袋跟我们一起跑的?!”

“鑫科,我想拼一次,我需要那1000块的奖金。”

向理捏紧拳头,这笔钱,是他家庭的救命稻草,他必须要紧紧抓住。

鑫科点点头,随后转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这天对于钱鑫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所引以为傲的优势,被现实抨击得粉碎。苦难的人生,竟让向理如此疯狂地野蛮生长,他曾认为的那个弱者在不经意间,已然成了一座大山。

失魂落魄的钱鑫科回到教室,作为铁哥们的郑石坚自然要替他打抱不平。

“他什么档次,也敢抢冠军,待会儿放了学,老子替你出气。”

“你要是再敢动他,我就灭了你。”

“哈?什么?”

郑石坚甚至不解地探出半个头盯着钱鑫科。

“你要再敢动向理一下,我屎给你打出来。”

“你特么疯了吧?!你吃什么药了,合着没拿到冠军,倒拿我当出气筒了?”

“你就是个垃圾,以后再干丢人现眼的事儿,不要拉上我。”

其实就打上初中起,钱鑫科不是没想过,要让自己变好,他也想活成父母希望的样子。可一回教室,郑石坚等人就把他带偏了:小说的诱惑、调皮捣蛋的快感、霸凌弱小的冲动......他哪儿还有心思学习!钱鑫科为此烦恼许久,苦苦挣扎,却越陷越深。以至于现在,他真成了彻头彻尾的小痞子——班主任不在搭理他、父亲不再给他好脸色,同学们对他又烦又怕。

无数回忆在脑海里闪烁着,钱鑫科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

“我真特么不是东西!”

郑石坚抱起双手,对着钱鑫科道。

“用不着骂自己,刚才的事儿,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让咱是兄弟呢?”

钱鑫科似乎没听到这话,而是走到自己的课桌旁,从课桌抽屉里掏出那副球拍,扔给郑石坚说:“还给你,向理的事情,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