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讯

宋隐面色大变。

她再顾不得其他,只胡乱地套了一件衣裳,又将头发扯得更乱些,伪装成自己刚睡醒的模样。

她眼风一扫,见阿桃只怔怔地看着自己,便道:“还记得从前咱们是怎么在孙府里逃过一劫的吗?阿桃,你来,再帮我最后一件事。”

阿桃顿时回过神来。

她立刻上得前来,取了脂粉等物,在宋隐的面上勾画涂抹,饰以伪装。

片刻后,阿桃借着烛光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表面上,她是刺史府不起眼的粗使奴婢,但唯独她们主仆二人才知,阿桃这双手,最擅长改换面容。

——昔年在孙秀府中,她们姐妹便是凭借阿桃的这一手本事,才侥幸苟活。

宋隐原本白皙的面孔扑了胡粉,便显出几分蜡黄的病态,丰润的唇以黯色口脂涂抹,又添几分憔悴。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粗瞧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又添了几分泯然众人的普通。

宋隐呼出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低声在阿桃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便推开门,独自出去了。

一小队人正要破门而入,见得她主动出来,为首的小黄门倒有几分满意:“搜了这几个小院,唯独你最乖觉。也罢,且跟着咱家走吧。”

他说着,眼风又朝院子里扫去:“你这院里可还藏着不该藏的人?若现在老老实实地出来,倒也可少吃几分苦头。不然,哼——”

语中未尽之意,尽是威胁。

宋隐十分恭敬:“回大人的话,房中确有一人,不过她原是良家子,并非刺史府的家奴。身份籍契俱在,大人大可查验。”

这样一口一句大人,听得小黄门只觉格外熨帖。

更何况,还有宋隐悄悄递过来的那个沉甸甸的荷包。

宫中摸爬滚打的人,自有一手不着痕迹的查验方法。

他手巧妙地一翻一卷,手指一挑,再用眼角余光借着月色一瞟,见荷包里露出黄澄澄的一角,嘴角便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来。

“也罢。”他将荷包抖进袖中,这才道,“来两个人,且去瞧瞧是不是这姑娘说的这么回事。”

这就是要放人的态度了。

很快就有两个人出列,进房里去扯了阿桃出来,又亲自验看了她的籍契,同小黄门点了点头。

宋隐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看在金子的面上,小黄门并不在意一个被放了身契的小小奴婢,只点了宋隐:“你随本座来。”

“是。”

阿桃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宋隐被这些人押着远去,再没有回头。

这一去,便该是此生长久的分离了。

前院。

宽阔的平坝里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

其中一人跪的位置最为靠前,宋隐认得他,那是刺史府的大公子王应。

上首一人端坐着。

他须发皆白,却精神叟烁地,目中神采奕奕,丝毫不像一个老者。

寒夜正黑,冷风彻骨,那人却只闲适地坐着,手边甚至还搁了一盏茶——如在自家后花园一般惬意。

宋隐看清他的模样,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他是王导!

是刺史大人王敦的嫡亲兄长,是更是琅琊王氏的族长……

怎么会是他?!

这种时候,王导不是应该好好地待在建康吗?

来抄家的人怎么会是他?

王导丝毫没有发现堂下所跪之人的异常,只淡淡问王应:“逆臣王敦何在?”

“这,这……”

王应眼神乱瞟,避重就轻地:“叔父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实在不必带这么多人来……”

同族之中,王导最瞧不上王应的油滑,只将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听在王应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他战战兢兢地,正要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可下一刻,他勉强堆出来的笑意便被恐惧取代了。

一名羽林卫得了王导的暗示,上得前来,手一翻,便轻易制住了王应,又一脚朝着王应的小腿狠狠踩了下去。

“啊!”王应惨叫一声。

他的腿骨被生生地折断,剧烈的疼痛使他的冷汗霎时流了满身。

王导冷笑一声:“本相知道你小子最不老实,也不知王敦英明一世,怎么会挑了你这么个废物做嗣子。”

王应心中不忿,却碍于疼痛,再不敢胡言乱语,只一双眼珠滴溜溜四滚。

“本相再问你一次,王敦何在?”

“你若不说,便再废你一条腿。若还不说,这两条手臂本相瞧着也很是碍眼。”

王应被这番威胁骇得面如土色。

他心知再逃不过去,只好不住地求饶:“我说,我说。前些日子父亲染了风寒,又加之旧疾复发,早已死了……”

此言一出,无论是王导还是院中跪着的王氏众人,都下意识地朝他望了过去。

王导坐直了身子,目光沉沉。

久居上位之人气势威压之下,王应只觉双股颤颤,连忙交代:“是真的!父亲原本就有旧伤,叔父您也是知道的……朝廷陈兵青州时,父亲便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原就只剩最后一口气,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

王应痛哭流涕:“后来父亲知道您在建康给他发了丧,便气得吐了一口血,再醒不过来了……”

他说的是此前明帝一派为平青州之乱所作的最后一击——

由身为王敦嫡亲兄长的王导亲自出面为尚在人世的王敦发丧,以此搅乱叛军军心。

其实这不过是个一击就破的谎言。

只要王敦能站出来,一切谣言便可不攻自破。

然而王敦那时已病得起不来床,骤闻此事后,更是直接去得当场去世。

如此,谎言便成了真。

王导虽早料到今日之果,但当真得知此事后,仍不免觉得心中沉重了几分。

“既如此,为何府中未挂白幡?逆臣棺椁又在何处?”

连续两道灵魂拷问,让王应犯起了难。

“这,叔父,这……”

他推诿着,正要再找个借口搪塞一番,然而不过只说了三两个字,却觉身上陡然一寒。

王应下意识地仰头去看,但见方才那名羽林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条完好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