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世事如棋

  • 乐见其道
  • 似簪
  • 2401字
  • 2025-01-15 19:06:51

张有文跑到走廊里一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她拍了拍脸,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成亲了,要和知根知底的人成亲了。

她走到院子里,转角处听见两个仆人的对话,竟是一男一女,她靠在墙上默然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凝视对方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她困惑。

“我不想嫁给他。”那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儿带着哭腔。

张有文怔怔。

“我打听过了,你父亲要把你送去的那家是个好人家,关键是可以帮你解除劳契,与其跟着我为人奴役……你的父亲给你的打算,是对的。”

张有文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

“但是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娶不了你,帮不了你也帮不了自己。”

男人低着头。

门当户对,比两厢情愿更重要,有情不能饮水饱吧,她应该嫁给合适的人,她父亲是不会害她的,张有文摇了摇头,抬脚进屋,这个男人倒境界高一点,懂得放手。

背后女孩子无奈的哭声听得挺揪心,张有文关上了门,躺在床榻上盖上棉被闭上眼睛,睡了。

昏天黑地的一睡里,山湖潭影近在眼前,她踩着台阶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看见石窟中佛像大放光彩,也看见潭湖里迷雾散开以后,竟然晃荡着三个秋千。

最左边的秋千上,背坐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她怡然自得地荡着秋千,自成一方世界。

张有文站在岸上,隔着很远,却看得清楚。

她睁开眼睛,彻底睡醒了。梦却记得清清楚楚。

潭影空人心。

她坐起身,入定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哭声,才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看见几个丫鬟红了眼睛站在院子里互相安慰:“你们怎么了?”

张有文走过去。

“昨夜儿有个马童在屋子里服药自尽了。”

“什么?”

张有文震在当场。

“现在尸首暂搁在马房外,无人认领,大人说放三天,若三天后还是无人来接,就把他拉去埋了。”

张有文怔怔:“他为何自尽?”

“他叫做胡力,他的心上人昨儿晚上和管家解除了劳契,想来该是一时间看不开了。蝼蚁,一直形单影只,倒也可以努力求生,但若遇另一只蝼蚁却又被舍弃……真是贱命一条,没有盼头了。”

张有文心弦颤动,看向她们:“带我去看看。”

“四小姐,尸首很吓人的……”

“那我自己去。”

张有文路过他们就快步往马房走,心绪复杂。

她一路跑到马房,跑过了花香扑鼻的后花园,却到了反着臭味的马房里,也看见了门口那一具盖着白布的……

她小步走过去,慢慢蹲下,伸出的手僵了又僵,终于一狠心,揭开了白布,看见了男人的脸。

胡放,原来你叫胡放。

“四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背后传来不解的询问,她没有回头,只看着地面:“我见过他。”

她还在心里夸赞了他。

“四小姐,这里很脏,你快走吧。”

“他有一个心上人,也许,他的心上人会来带他走。”她突兀地掉下泪来,抬手摸了摸脸,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

“哦,我已经去找过了,我告诉她以后,小蝶今天成亲……的路上,拿着簪子,把自己刺死了。”

张有文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站着一身麻布短衫的男人。

那男人见她看过来,立刻低头拱手道:“四小姐安好,我也是这里的马夫。”

“我住在这里十八年,但我从未见过你们。”张有文呆呆地说。

“四小姐即便见过也不会记得的。您是贵人。干嘛要记得我们。四小姐您怎么也知道……胡放的事?”

“我生在这世上十八年,但我从不知道这人间竟然有这样的感情。”她皱了眉眼,失魂地起身,木然走开。

倘若,她出手,帮这对有情人一把,这觉醒来,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模样。

生死,相许。她扭过头看着这个又脏又臭的马房,生死相许的感情是不以这个又脏又臭的马房或者富丽堂皇的宅子所转移的,是以苦为乐,又或者,当事人根本尝不到苦,只是甜。

她被深深地震撼了。

“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情人就应该终成眷属。

张有文鼻头酸涩,低下头,敏锐地感到自己情绪的翻涌,她在失控,她想回去帮他们,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了。

人世……有情。

她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落日时分天象大变,风雨交加,晚饭开桌,羌欢面色平静,正襟危坐,给张本递近爱吃的那盘香香脆脆的炸花生米,见张本愁眉不展,关心问道:“师傅在想什么?”

“那孩子一天没出来吃一口饭。”张本按了按眉心,“还不准人去叫她,也不给人进门送饭。”

“为何?”

“一个马夫和一个丫鬟私通了,本来老爷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过来与我说声便成全了他们,但那丫鬟,提前被家里人私属给了人家了,我就不好管了。那丫鬟解除了劳契被带走了,那个马夫后脚就自尽了,今天那个丫鬟知道以后,竟然在成亲的路上簪杀她自己,也死了。”

门外,张有文脸色苍白如纸,听见那一句,“过来与我说声便成全了他们”,扶着门边,久久未动。

“是一对有情人。”羌欢叹道。

“是啊,有文竟也知晓此事,她平时心都不知道跑哪里去,竟然也知道这事,这不,听说早上还跑去看了那马夫的尸首,应该是受影响了。”

羌欢默了一会儿,“四小姐大概没见过。”

“什么没见过?”

“没见过尸首,也没见过人与人之间深厚如此的情感。”

张有文转头离开。

是。

没见过。

不相信。

不动容。

如今,见过了,相信了,动容了,也晚了。

一酒馆二楼,张有文靠坐在窗边,闷闷饮酒,静静看楼下来来往往,心弦僵直。

羌欢吃完晚饭,月色下走到了张有文的院子里,门竟然是开着的,屋里一片漆黑。

他看到她的院子里大树开得这样好,树下的棋盘,竟然是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呼出口气,站了一会儿,便叫了人来问:“四小姐去哪儿了?去找一下。”

“是。”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是在这树下,师傅教他们下棋。

“棋局即变数,世事人情也和这个棋局一样,变幻无穷,不必执于这一路。”她把黑子移开另辟跷径搁下,又开一条生路。

而他的白子堵住她的黑子那一条路因她的突然变幻也只好跟了过去,既杀不了她,便只能陪她重开,继续把这盘棋下下去。

她很自在,无所谓输赢地对他笑了笑。显得想要用赢来证明给师傅看的他,很俗。

长大了,她不交朋友,唯一主动走得近些的男人也不过是她说弃掉就弃掉的一条走不通的棋路而已。

情,还是赢,似乎她生来便不执着。

那她还为此想不开什么呢?

“公子,四小姐宿在已经打烊了的朝阳酒馆里了。”

闻言,羌欢抬脚走出张有文的院子,向朝阳酒馆而去:“宿在酒馆,可酒馆并非用来夜不归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