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元和二年

七月十一日，天气，阴。

下午五点三十分，转暴雨。

【淅沥沥..........】

雨滴撞击在多层玻璃外侧，散落，滑下，密集的鼓点轰炸着耳膜。

文学社一角的书架被阴天染成灰黑色，淘宝热卖榜第一的造型led灯在昏暗的室内微微闪烁，暖色光晕碰到蜷曲的书页，在地面蜿蜒开一片狭长扭曲的阴影。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气氛略显沉闷。

某个瞬间，房门被打开。

呲————

“路明非！”

文学社社长陈雯雯几乎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她那张文学系美少女的脸上有些惊喜，迅速转身，向着房门外的男孩走去。

“太好了，你能过来，啊....你这不是湿透了吗？没事吧？”

似乎是忽然注意到了名为路明非的少年身上的雨渍，陈雯雯向着自己的口袋伸去，想要找袋装的纸巾。

然而——

就在陈雯雯打算递给路明非纸巾时。

啪。

“不用了。”

她的手被挡住了。

随后，路明非在众人或惊讶或愤怒的注视中开口。

“我今天来是有事要说...我要退出文学社。”

那一瞬间，雨声好像变得更大了，但路明非认为那是错觉，只是自己不愿意听到别人的声音，所以把注意力放在了外面的暴雨。

“哈！？！”

先说话的人是赵孟华，班上的明星人物，富二代，小帅哥，也是陈雯雯的心上人，在听到路明非的话后迅速做出了反应。

一个悠长而阴阳顿挫的‘哈’。

“路明非，你在说什么？迟到了这么久开头就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陈雯雯等了你多久！”

没有在乎一旁陈雯雯示意停下的眼神，赵孟华皱着眉站了出来。

“我们都看得出你最近状态不对，所以陈雯雯才对你这么宽容，但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能不能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今天也是————”

“赵孟华！”

并不严厉，但陈雯雯还是打断了男孩恶狠狠的抱怨。

赵公子面色一滞，咬牙偏过头去。

于是陈雯雯松了口气，又看向低垂着脑袋的路明非，柔声说。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突然说要退出....不能和我们说吗？”

“我们大家都是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女孩犹豫半刻，咬牙再问。

“还是说.....我们就是原因？”

陈雯雯絮絮叨叨地和路明非说着什么——其实平日的她不是这样的角色。

她是班级里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是文学系少女概念的具现化，清丽柔和的美少女，学院生物链的顶端之一。

她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但不会如此费口舌地劝阻某个个体。她本该坐在房间的角落，用着担忧却又内敛的柔美表情默默注视着事态发展。

但或许是她有些看不懂路明非了吧，所以自己也跟着反常了起来。

——路明非是她主动拉入文学社的。

最开始他也只是无数憧憬着陈雯雯的男孩之一，只是勾勾手指，稍微给点善意，他们便飞蛾扑火般涌了上来。

路明非和其他人没有区别，最多就是他的演技差点，差到全校都知道路明非喜欢陈雯雯。

陈雯雯有点享受这样的景况，但又有些担心路明非会不会被自己的拒绝伤害，左右为难，于是干脆装作不知道。

这样的日常本该持续到毕业季，持续到他们都将这份青春的错误淡忘。

但最近这一周，有什么变了。

全校公认的衰仔路明非忽然不再听班上的人的差遣，本来还会在人群中说两句白烂话充当小丑角色的男孩抽身离开了文学社这个陈雯雯为路明非准备好的小团体。

大部分时间人们只能在请假单上看见路明非。

陈雯雯对于这种‘非日常’感到无所适从，而就和当初她觉得路明非‘可怜’所以收养他一样，现在的路明非身上有着以往完全比不上的无助感。

陈雯雯想对这样的路明非播撒关心，但....

“不。”

发丝的尖端有积蓄的雨滴，看上去无比狼狈的路明非依旧是垂着脑袋摇头，似乎是觉得尴尬，他用手指挠着自己耳朵后面的一块肌肤，上面贴着创可贴。

没由来地，陈雯雯想起，这个创可贴路明非似乎已经贴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受伤了吗？

“是我自己的问题。”

路明非隐晦地看了一眼部室一侧的老旧钟表。

【18:00】

【06：00：00】

“对不起。”

路明非说完就打算离开，而陈雯雯却越来越觉得烦躁，因为自始至终，路明非宁愿看着时钟也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和以往不同。

“等！”

声音有些急促，乃至尖锐，让准备离去的少年身体一顿。

陈雯雯捧着有些破碎的语言努力挽留，“为什么....之前的读书角活动不是还......之前都这么开心....路明非你——”

“我......”

走到门口的路明非还是没有去看陈雯雯，他只是默默将门扉关上，在女孩呆愣的目光中沙哑道。

“我从未觉得文学社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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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事情不太记得了。

可能是赵孟华又发出了更大声的怒骂，陈雯雯在愣神后将其拦住，总而言之，即便路明非以堪比瘸腿丧尸的速度行进，也没有人追上来揪着他的衣领给他一拳。

（比想象中的结果要好。）

路明非心想，他走出了校门，雨滴再一次打落少年肩头，染湿了仕兰中学的校服。

他没有带伞。

其实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打湿校服会让婶婶生气，若是生病了更是得不偿失。

但没办法，路明非的大脑此刻甚至没有余力让他去记得那种事情。

少年把低垂的脑袋扬了起来，然后怔怔地看向视野的右上方。

宛如液晶屏幕一样的质感，数字与符号先后跳动。

【5：54：23】

一串不知晓具体含义的倒计时镶嵌在了路明非的视野之中，搓不到，摘不去。

时间似乎对应着今日的二十四时，但没有人知道倒计时结束将会发生的事情。

除了少年自己。

“....”

校门外的交叉路段，红绿灯闪烁。

灯光刺向雨滴，发生了散射，单色变为杂色，宛如将调料一股脑丢入盛有清水的盆中，转为混乱的霓虹。

霓虹.....

【咔——】

少年的脑中忽然出现了画面，凌乱繁多。

被利刃划过后火星四溅的柏油路，散乱在地铁外壁衔接处的红色锈迹，一些脑袋被沉重而怪诞的机械覆盖的扭曲人形，还有.......

在漆黑的城市中央，高高耸立的黑色巨塔。

三叶草的图标，是那么显眼狰狞。

少年捂着嘴，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呕吐的欲望。

胃酸上涌，他铁青着脸色，快速通过人行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