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登门

天后目光微凝,继而露出的并非严肃,而是一抹慈爱。

她对这个刚回家的侄儿,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着百骑司出三十甲,随你外出......”她顿了顿,补充道:“便宜行事。”

那道可以调动百骑司的鱼符,昨夜就送到了武安的手里,天后不怕他无法号令下属,但还是有些担心道:

“百骑乃是御前亲卫,大多为骁勇之士,你需小心带领。”

“臣明白。”

天后微微颔首,抬手指了指外面。

“去告诉他,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武安心里涌起一种士兵下令军犬去咬人的既视感,而这是双方都在“疯狂跳步”的后果。

排除了礼贤下士、拉拉扯扯、暗示交流等诸多繁琐步骤,便只剩下如同机器一般的简单流程。

功劳送进去,奖赏吐出来。

事情就在这儿,要你对付的人就在这儿,你能解决前者,那我就给你好处。

武安站起身,再度躬身施礼,但天后却轻叩桌案,淡然道:

“赐甲。”

旁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几名宫人合力抬出一只巨大的托盘,而上面呈放着诸多物件——这是一整套重甲。

武安正要动身,上官婉儿从他身边经过,来到托盘前,有些吃力的捧起甲胄,准备帮武安披甲。

武安看到甲胄的时候眼里就闪过一丝精芒,走过去推开上官婉儿。

手指在冰冷的甲片上拂过,他眼里闪过一丝痴迷,随即开始熟稔的穿戴甲胄。

他在河西从军半年,除非特殊情况,甲胄兵刃平日里都是不放在士卒手边的。

每逢战事开启,中军才会下令开军中仓库分发甲胄。

将卷旌旗,卒披铁甲,皆死战向前。

披甲......杀人。

武安穿上甲胄后,身上那股子憨厚的气质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光亮透过窗台,照在甲胄表层,映出一片寒光。

宽肩熊腰,魁梧的身形极好的撑起了这身甲胄。

上官婉儿默默地端详着他,心里忽地有些发寒,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传言。

武安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从宫人手里接过兜鍪,转身出殿的时候,天后在他身后开口道:

“果毅都尉。”

“臣在。”

“你姓什么?”

“臣姓武。”

武安的声音愈发干脆。

......

“荒谬......荒谬,你们这些官奴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郝处俊看着那名老宦官,沉声道:

“今日不见到圣人,本官绝不离去。”

他在朝中为官数十年,亲眼见证过太宗皇帝的贞观盛世,也见到了当今天子羸弱到居然让区区皇后同分江山社稷的悲哀现状。

郝处俊认为自己代表着大唐最明智最正统的那一脉官员,而后者,自始至终忠于大唐,绝不向区区妇人低头!

老宦官也不恼,机械重复道:

“陛下昨日头风复发,现如今正在延请名医诊治,若是左相实在要见,也只能等明日或是后日再来。”

站在天后的殿前喊着要见天子,就算你是堂堂左相,也不配喊这些话。

郝处俊眉头皱的更深,旁边几名大臣厉声呵斥道:

“阉奴,汝敢对左相如此无礼!”

“明日上疏三省,且看这朝廷的规矩是不是尔等阉货写的!”

更有甚者,一时气急,竟然奋袖登阶,想要冲上去殴打年老的宦官,所幸被旁边的甲士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老宦官一脸安详的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耳朵忽然动了动,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甲胄鳞片的摩擦声伴随着脚步声一同传出,片刻后,高高的台阶上方,忽然有一片阴影笼罩而下。

郝处俊怔怔地看着上方那道身影,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愕。

“她......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如此放肆?”

看着底下忽然安静下来的几名紫袍大臣,武安心里忽地闪过一丝快意。

他开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天后,其权势,已经足够担得起“二圣之一”。

武安从腰间取出那枚银色鱼袋,高举起来:

“百骑司听令!”

顷刻间,庭院里的百余名甲士全都转身面对着台阶上的那道魁梧身影,抬手,躬身,施礼。

“奉天后命,开御厩,调三十甲出宫,随我办事!”

武安随手一指,立刻就有数十名甲士走出队列,站在他的面前。

“哒......”

武安缓步走下台阶,一步步声音清晰,直至再度来到郝处俊他们面前。

他抬头端详着这个老者,轻声道:

“下官,见过左相。”

郝处俊皱着眉头,冷冷吐出二字:“匹夫。”

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身开始挺直,在一身黑甲的青年面前负手而立,淡然道:

“飞鹰走犬,不过是壮年得宠幸,若是老了,难免兔死狗烹之结局;

不过,本官并不是在提点你,因为你这个无知的匹夫根本就不明白,家国为何物,天下公道为何物!”

吐蕃入寇,十八万唐军将士血战河西。

而你这个匹夫,却在这时候回长安,死咬着唐军主帅李敬玄不放。

郝处俊确实是君子作风,除却最开头的失态,他开始慢慢回到先前那种沉稳的气场之中,沉声道:

“不管你有什么冤屈,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本官要告诉你的是,你只是一介寻常武夫,而李敬玄出身赵郡李氏,当朝为相,出关为帅,如若他出事,边关十八万将士究竟该怎么走,归谁统帅?”

他一挥长袖,怒声道:“你也是河西出来的,难道你就不会为你的那些同袍想一想,想一想他们如果没了李敬玄怎么办!”

你为什么就不能闭嘴?

“为什么......就不能顾全大局一点?”

郝处俊的声音有些疲惫了。

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你觉得本官在仗势欺人,觉得本官逼着你不放,但本官要告诉你,不是的。”

他盯着面前的青年,认真道:

“本官虽然与李敬玄相契,但今日之事,并不是为他,本官,向来公私分明!”

面对他言之凿凿的质问,武安不置可否地听着,随即往郝处俊跟前凑了一些。

武安并不愤怒,只是淡淡说道:

“本官现在要去左相府中搜查谋逆罪证,还请左相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