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流芳易
  • 芈妃
  • 3129字
  • 2025-01-26 11:53:35

小尼姑揪着地上的茅草说:“什么?我不是‘你’,我是我,张无恋。”

姜周瑜一扭头,小尼姑张无恋扯着小师妹的衣服说:“喏,你就是我的累赘。”

姜周瑜狞笑一声,说:“什么累赘?她分明是你亲爱的师妹殿下。”

说罢,袖口里的宝盒突然间掉落在地,小师妹突然捡起来,摇着脑袋问道:“这是什么?”

姜周瑜一把夺过来,说:“不许多看哥哥的东西,这里面是哥哥的小秘密。”

其实他想说的是,宝盒里的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李依然的生魂,不能随便被人玷污了。

张无恋饱含同情地对小师妹说:“宝子,瞧见了没有,这世道啊,人心不古,刚才还假惺惺说要和我同吃苦共患难的,现在连个破盒子也不许人碰了。”

三人坐在悬崖边,看着天边的月亮,姜周瑜的肩膀上依傍着张无恋的小巧玲珑的头。

“唉,加上你们两个,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传说中的阴阳交界之处呐!”

他心里面想的是年少玩伴徐故深的沧桑而深邃的眼神,他甚至都被吓蒙了。

“父亲。”他拽了拽御史姜二郎的袖子,他“哼”了一声,都没有正眼搭理他的存在。

徐故深手上拿着剑,额头上是当年李依然亲手为他绑上的红丝绳,姜周瑜看着一脸的峥嵘岁月,突然调侃道:“你脸上这么多灰,一点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还记不记得,我们和公主在四年前一起去宁川最好的酒馆吃了个通宵,你还说……”

姜周瑜不敢再答言,只有徐故深一脸阴郁地问道:“还说什么?”

“父亲!”姜周瑜看着匆匆蹒跚远去的父亲姜二郎佝偻的背影,只有一个感觉,那是一种沧桑的玄机百变的感觉,仿佛尘世万载也不过须臾而已。

“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你当年说的是‘你哪日娶了公主,我也好沽酒为你道喜’,公主一脸的螃蟹油问我你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他说了,哪日你出嫁了,我和他都得和你一起去闹洞房,你这样的泼皮破落户,谁敢娶啊?新婚第一夜……’,我不敢继续说,因为公主的一碟子香油醋已经打了过来,滴在了我的脸上,我还有那件衣服,可惜,已经随着我父亲的离世被埋进棺材里了。”

他说话的时候吓了姜周瑜一大跳,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看着自己眼中的曾经喜欢骑射的小将军,他当年一句“他日从容游姑苏,待我买酒打猎醉平生。”甚至都迷倒过京郊的酒家姑娘。

“别,别这样,你如今志得意满,一定有自己的造诣了,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肯定联络其他的公主,我父亲绝对会为你发声,她不值得……”

他一语未了,徐故深在手上划出一道伤口,他看着血一滴滴渐渐喷涌而出:“当我死了吧,既以身许国,又何以家为?公主既然是为生黎而死,我也当为生黎而活,娶妻生子,自然不是我这样槛外人该想的事情。”

姜周瑜还在惶惑“槛外人”到底寓意何为,他当夜便接到朝廷密旨,娶宰相千金韩歌儿为妻。

他猛然一抬头,从“槛外人”的寓意中惊醒,只见太监正满怀着别有用心的慈祥的微笑,把圣旨递到他手上。

他揣揣不安着,姜二郎还在书房练字,姜周瑜胆颤心惊地来到他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父亲,恕我直言,这道旨意,孩儿不敢矫旨,也不敢欺瞒父大人,只是天地良心……”月色如因银,月华如练,窗户里透过一丝西北风,他冻得瑟瑟发抖,这罕见的长春,他甚至没有做好徐故深活着回来的准备,就已经踏上了让他一直望而生畏又不解其意的仕途。

“喏,你是我儿子,可是,徐故深不是徐将军的儿子,而是已故宁川小公主李依然的丈夫,他们相当于是有婚约的,你应当为徐故深庆幸才是,他做将军才十岁,如今十三岁,人性全通,专务修道去了,就因为这,你也得向他多学习才是。”

他大手一挥,最后一个浓墨重彩而又遒劲有力的“墨”字跃然纸上,那一斜斜的横让凑过去看到的姜周瑜泪如雨下:“父亲,不能啊,我和故深从小也算是生死之交,虽然……”

“这更是没有的事!”他一撩下笔,“啪”的一巴掌说:“逆子,他徐故深是为国捐躯了,你又理会一个死者亡魂作甚?更何况,公主一向阴柔至极,此一去,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他功高盖主,就算是公主不死,他也难逃一劫!”

姜周瑜唯唯诺诺地离开了书房,看着游廊上优雅且恣意的正在升起的满月,苦笑了一声。

元宵佳节已经过去,可是徐故深的后院中才刚刚挂上灯笼,是随军的小厮替他吩咐厨房做了一碗汤圆,此刻他跪在地上,已经一个时辰,徐故深赤裸着上半身,在不知辛苦地练剑。

“故深,我来晚了,抱歉。”说话的是沉闷异常的姜周瑜,他已经等了徐故深半个时辰了,相约好,待回京之时,便是痛饮三巡之时。

酒铺里的酒想必已经温了好几回了,这是姜周瑜一直想说的话。

“哦,你来了,你好。”他笑嘻嘻把剑插回剑鞘,一把揽住徐故深入怀,朗声说:“不管那个死八婆了,咱们走,今夜且不作他想,就痛痛快快地喝一盅,也算是你我的造化一场,哈哈!”

姜周瑜一把扯下他,他嘴一撇,轻蔑说道:“几年不见,你这力气像是大了许多呐!”

姜周瑜泪如雨下,说:“我父亲一定要我娶,我又能如何?”

徐故深大声喝道:“听到没有,退下!”

小厮高了八度的音差点震坏姜周瑜的耳膜,徐故深拉长了的那声“退下”让他好像身临其境,顿时不寒而栗。

“是!”

“故深,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我、我并非那种薄情寡信之人,咱俩,从来都是你先东,我再帮衬着走西,你怎么到这时候了,又开始临阵脱逃了?”

那晚,姜周瑜忘不了他的含着泪的眼神,他哽咽着说:“不行啊,死八婆不要我了,一定我继续为圣上作宰,我这种杀人如麻的恶棍,我已经——不配了。”

姜周瑜哆嗦着嘴唇,问:“好香,是汤圆来的吗?昨日虽然是元宵,可是想必你一路凯旋,舟车劳顿。”

徐故深突然想起那日在城楼上,他们三人一起穿着冬装在玩滑车的游戏,于是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无所谓啊,反正死八婆还不如我,她连一口汤圆汤水都喝不到喽!”

姜周瑜的脸“唰”一下阴沉下来:“我知道了,你放心。”

张无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看着姜周瑜的削尖的下巴,问:“你好像,有心事?”

张无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呦,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依靠了?你放心,过了今夜,咱们各自走各自的,后会无期!”

姜周瑜看了她一眼,问:“所以呢?你有什么打算?”

张无恋下意识起身掸了掸灰尘,说:“小师妹应该去江南的绣房,如今战事已定,我想去边疆,看看那里的大好河山。”

姜周瑜问:“要是你成为了你师父,又当如何?”

张无恋笑嘻嘻地中指挑起来他的下巴,说:“听清楚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彼岸的人,虔诚礼佛是师父做的事情,我本身已经超越生死了。”

她说完,纵身一跃。

眼前,是万丈悬崖,身后,是姜周瑜渺茫的寻道之路。

他蓦然回首,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哥们,光头。”

小师妹好像人间蒸发的一样,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和他背靠背坐着打瞌睡的小师妹,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北极星问:“喂,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他看着皎洁的月光,好像是失心疯了一样,不停地来回踱步:“子在川上曰……”

兄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懂了,不想解手,只是不停地颤抖。

“阴阳大道,哪里是深渊一说,可是竟然连你也看透了时间,好像,我要找的,是时间之外的状态吧。”他哆嗦着从怀中取出宝盒,打开的那一瞬间,好像里面的一团蒸汽飘散进了茫茫太空。

“我姜周瑜,此生无愧于天地,只是得道有三:一也,前途似锦只靠海晏河清;二也,学业有成唯靠父兄栽培;三也,江湖来去仅靠无恋默念。既然三道皆有,不如抽身山海,从此鹤途自由,嬉笑百川间!”

他对着悬崖不停地好像在捕捞着什么,宝盒里的蒸汽早就已经空了,他漠然回首,发现了那堆荒冢,头发零散,他顿悟,嗫嚅道:“原来如此,原来所谓阴阳,不过追溯过去,做现世的伶人而已,我之前是戏子,过于纯粹了。”

姜周瑜是怎样的?这是世界不再能看透的,其实他一直在的,就在荒冢之中,那夜,他抱着师父的尸体,浑身赤裸着坠下了悬崖,渐渐的,耳畔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慢慢的,风声转变为了鬼哭狼嚎,最后,终于然,他听到了自己心的声音:“我是姜周瑜,我是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