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顺治六年三月十六日,大雨。
少年轻轻的掖好了少女颈脖处的被子,摸了摸她的头。
窗外的喧嚣不断敲打着屋檐上的瓦楞,嘈杂的没有停歇。少年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被掩上的窗纸,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随之而来的是巨石开崩般的炸响。
“轰——”
少年摸了摸躺在床上虚弱的少女,试图用手心的温暖给予她一丝安慰。
“不要害怕。”
“嗯......”
露在被子外的脑袋被轻轻抚摸着,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一丝温度,少女那犹如小鹿般的心悸才平复了几分,看着处在黑暗中的少年,她不自觉的又蹭了蹭他的手。
看着被窝中如同小猫一样的少女,少年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似乎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哥哥,”又一道雷光闪过,骇人的雷暴吞没了少女的话语,连同着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
“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血虚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
“可是....他们都说我要死了....”黑暗中少女带着摇曳的哭腔,犹如即将燃尽的垂垂烛火,在这个倾盆大雨的夜晚脆弱的让人心疼。
“相信哥哥吗?”寂静到心悸的房间里,少年突然说。
“呜...”
“相信吗?”
“相信。”少女感受到少年的手指传来的温度,他正在温柔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终于还是怔怔的点了点头。
“那就相信哥哥,血虚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要你还如同先前一样......我给你一张清单吧。”少年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单薄的纸张,放在了少女的床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哥哥...”少女轻轻喊着,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了,乖乖睡觉吧。”少年慢慢的收回手臂。
“再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吧...”少女小声的说着,像是在哀求什么。
“真的没有故事了......”少年还黑暗中微微扶额,像是在寻找着脑子里未数不多的存货。
“那...就讲一个以前讲过的吧。”少女继续哀求道,下定了决心不让他走。
“好吧,那就再给你讲一遍,黑猫捕头的故事吧......”似是熬不过少女的执拗,少年终于还是在黑暗中败下阵来,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便娓娓道来。
故事中的反派是一只百年叫做依之尔的鼠妖,这只老鼠修成妖后劫走了粮仓中大量的粮食;教唆过三只不明所以的小妖怪偷食灵土,撵倒房屋;更是联合了专食猴子的鹰山老妖,掳走了大量灵智初开的小妖怪......
而每当这时候,总是会有一只持剑的猫妖挺身而出。没人知晓它的名字,只是知晓它手持着一把青光宝剑,身穿着黑色的飞鱼服。因为时常伸张正义,所以人们便亲切的称呼它为“黑猫捕头”。
这黑猫捕头好生厉害,仅凭一手青剑便次次将依之尔的阴谋诡计打败,还抓捕了号称有数千年修为的鹰山老妖。而这依之尔也是狡猾,每每知晓自己落于下风便立刻寻计逃跑,屡次于黑猫捕头的长剑下逃出,却还是被飞剑割下了一只耳朵......
“然后呢....”少女强撑着耷拉的眼皮,依旧期待着故事的后续。
“依之尔被抓住了么?”
“这.....就是以后的故事了。”少年轻轻的拨弄着她的秀发,剩下的故事怕是......
“嗯,哥哥以后再讲给我听。”她终于放弃了抵抗,闭上双眼感受着少年手心传来的炽热。
屋外的雨声不断,黑色的房间中,少年不可察觉的轻叹一口气,怔怔的望了望少女的睡颜,终究还是站起了身。
“哥哥...”
少女虚弱的呢喃在香闺中突然蔓延开来,宛若梦呓。
“长大以后,我可以嫁给哥哥吗?”
少年在黑暗中的身影愣了愣,他转头望去,却看到了少女无暇的睡颜,平稳的睡着了。
先前的话语,像是一句无心的玩笑,淹没在了暴雨声声的黑暗中。
少年轻轻的关上了门,慢慢的走到了庭院中。
雨珠流连落下,少年站在走廊中看了一会,像是在欣赏这个让人感到迷茫的世界。
他走到了一处敞开的大门前,借着雷光,从屋外可以清晰的看到屋内的装横。这间屋内干净单调的可怕,主人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生活用品,也没有侍夜的下人在门口守候,只有一张床与一张桌子,还有一根悬挂在房梁的最中心,被映衬着惨白颜色的白绫。
整间屋子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氛,雨夜的水滴打在地上,从远处传来像是谁人的脚步。
他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这里也很单调,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他将自己身上华贵的衣裳褪下,露出了里边的底衣。他并没有立刻躺在床上睡去,而是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少年融进夜色与暴雨中,没有人会发现此刻府中还有一位没睡下的少爷,他轻手轻脚的藏在黑暗里,朝着一扇大门走去。
“嘎吱——”
突兀地响声淹没在了雨水里,一如从来都未发生。
感受着暴雨击打在身上的冰凉,少年突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稚嫩的脸颊被雨水如刀刻般刺的生疼,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身上的底衣浸湿紧贴着胸襟,浑身上下都传来了刺骨的寒意。
凌冽的雷光炸响,天地在一瞬大亮,恍若白昼。
少年的眼眸中闪过的火光,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雨夜中。
他不知晓他要跑到哪里,也不知晓能跑多久。雨夜湿滑,城中道路泥泞,他不敢确定他可以跑多远,身后会不会有人追赶上来。天未白昼,守城的将士还未将城门打开,想要连夜出城便只能转去城中码头,他望着此刻波涛汹涌的大江,没有一丝犹豫。
他纵身跃下,汹涌的江水在顷刻间宛若凶兽般朝他袭来,湍急的江流形同獠牙撕扯着他的臂膀,水中细小的石沙也变成了锋利的利爪,刺痛着他的双眼。大浪几度将他露在水面上的头颅淹没,他却屡屡顽强的从水中探出头来,大口肆意的呼吸,却不料刚刚张开的嘴再次被浪抽打闭合,回过神时,他已经离岸边有些遥远了。
此刻已不可能回头了。
暴雨的冲击夹杂着狂风的巨浪,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大口的喘咽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眼前的景物却开始逐渐模糊,大脑的缺氧带来的压迫使他的双眼失去了光明,他几乎一时间不知晓有一股大浪在朝他袭来!而巨浪间似乎裹挟着锋利的暗石,结结实实的朝他的面门砸来。
他的脸上一阵吃痛,不确定有没有留下伤口。几乎又是一道夹带着暗石的冲刷起来,砸痛了他的小腹,左腿,以及肩头。让他几乎再也忍受不住的张开嘴怒吼,却被一腔的江水灌满了咽喉,无力发声。
他向着江面奋进最后一丝力气,吐开了口中的水,还不待大口吸气,耳畔的呼啸声再次而至,他就再次被狠狠浸入了水中。
他奋力地驱动着双臂,再次的想要从水中向上攀涌,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触摸不到那个边界。眼前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缕他所看到的光,连带着肺部几乎要到了炸裂的程度。
他再无力挣扎,只能徒劳向着不知名的黑暗伸出双手。
冰冷的世界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渺小如他在此刻的伸手像是想要索要一个拥抱,或是寻求一个求救的信号。
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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