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生若茶品红尘

一、银杏叶落叩禅扉

万寿寺的朱漆山门半掩着,门环上的铜绿在秋阳下泛着幽光。我踏过门槛时,恰好有片银杏叶飘落在提着的竹篮里,黄澄澄的叶片与素色糕点相映成趣。住持的禅房在后院东北角,要穿过三重殿宇。大雄宝殿前的老香炉青烟缭绕,檀香混着经年松脂的气息,在石阶上织成无形的网,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织就的蒲团上。

禅房窗棂外斜插着几枝木樨,细碎的金色花粒随风散落茶席。师傅正在用铁壶煮水,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与香炉烟霭交融,在光束中幻化成《维摩诘经》里说的“如露亦如电“。

二、茶汤照见众生相

“施主眉间川字纹浅了三分。“师傅将天目盏推到我面前,茶汤里浮沉着碧螺春的银毫。去年夏天初遇时,我正为离婚官司焦头烂额,他指着《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偈语,却说起苏州评弹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当时不懂其中关联,直到前妻在法庭上突然放弃财产争夺,才惊觉那故事原是教我“舍得“的禅机。

今日特意备了《五灯会元》里的公案请教,他却用茶筅搅动沫饽:“你看这茶沫,像不像《华严经》说的因陀罗网?“我望着盏中变幻的光影,想起去年他占卜时说“北冥有鱼“,三个月后公司果然被京城资本并购。此刻他轻点桌面:“茶凉了。“

三、竹影摇碎俗世念

禅房后的竹林中传来风铎清响,师傅忽然说起马祖道一“平常心是道“的典故。去年中秋他赠我的那卷《指月录》,书页间还夹着当时随手写的便签:“项目部竞标失败,心如死灰“。此刻他漫不经心地擦拭茶则:“施主可知沩山禅师怎么教仰山筛米?“我怔忡间,他已将茶渣倾入竹制渣斗:“去芜存菁的功夫,不在筛眼粗细,在看筛人的手稳不稳。“

这话让我想起半年前竞标失败时,他托小沙弥送来幅字,写着“悬崖撒手“四字。当时不解其意,现在看着茶海上蜿蜒的水痕,突然明白那是在说《景德传灯录》里“绝后再苏“的禅理——原来失败时斩断执念,才能等来柳暗花明。

四、云起处自有归途

日影西斜时,我终于问出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若我剃度...“话未说完,师傅忽然掀开茶釜盖子,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你看这云雾,“他用茶匙轻敲釜沿,“《楞严经》说'见见之时,见非是见',施主此刻想逃离的,恰是来日要参悟的。“

茶席上的水滴渐渐聚成溪流,在楠木茶盘上勾画出蜿蜒轨迹。师傅蘸着茶水写下“随“字:“当年慧可断臂求法,达摩却说'将心来,与汝安'。施主的归处不在袈裟,在...“他忽然吹散水渍,檐角铜铃应声而响。

五、暮钟声里见本心

辞别时师傅赠我包陈年普洱,绵纸包装上印着“吃茶去“的朱文印。山门外暮鼓初响,震得归鸟簌簌飞起。回望禅院飞檐,突然想起赵州和尚那句著名公案——新来的僧人问修行,答曰“吃粥了也未“,再问依旧“吃茶去“。

走在石板路上,终于懂得师傅的苦心。他早看透我礼佛的殷勤里,藏着对职场倾轧的逃避、对情路坎坷的不甘。就像《碧岩录》里说的“金屑虽贵,落眼成翳“,刻意寻求的解脱,反而会成为新的枷锁。

六、且将新火试新茶

华灯初上时,我在家中摆开茶具。滚水冲开普洱的瞬间,陈香中竟透出梅子气息。茶汤在盏中流转,恍如看见师傅煮茶时衣袖带起的风,听见他说“春有百花秋有月“的偈语。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猎头发来的新公司邀约——竟是当初并购我们的京城集团。

窗外的月亮爬上银杏树梢,我在便签上抄下苏东坡的《汲江煎茶》,最后一句“坐听荒城长短更“的墨迹未干,夜风已送来远处寺院的钟声。茶烟袅袅中忽然领悟:原来真正的修行,不在晨钟暮鼓间,而在柴米油盐处;不必斩断三千烦恼丝,只需在世事沉浮里,保有一盏茶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