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冬月初三子时
货仓铁门那震耳欲聋的轰然闭合声仍在耳畔回荡,似重重鼓点敲在心上。林正南紧紧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孩,在法租界幽深昏暗的巷子里亡命狂奔。西装内袋里的怀表发烫得惊人,隔着厚实的法兰绒马甲,黄符灼烧胸口的刺痛依旧清晰可感,就像有人硬生生将烧红的铜镜碎片按在他心口,烫得皮肉绽开。
“哇——”
怀中婴孩猛地爆出一声刺耳的鸣哭,林夏锁骨处的银月胎记刹那间迸发出幽蓝光芒,亮得瘆人。林正南一个踉跄,狠狠撞在潮湿阴冷、满是青苔的砖墙上。他刚一低头,瞳孔便骤然紧缩——襁褓的细麻布正渗出铜锈,那暗绿色的锈斑如同有了生命,如同扭曲的毒蛇,沿着婴儿粉嫩的脖颈,一点点向心口攀爬而去。
“别怕……爹爹在……”他声音颤抖着,颤抖着手去扯开襁褓。食指刚触碰到那胎记,整条暗巷瞬间如同被无形巨力扭曲,化作一方青石街道构成的万花筒般的镜面回廊。每一块地砖都映着陈晦那狰狞可怖的脸,那张脸在镜面中扭曲、放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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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南的皮靴狠狠踏碎镜中倒影,飞溅而起的碎片却在半空凝成一枚枚铜钱镖,擦着他耳际,钉入砖墙,带起一串火星。墙缝里渗出的夜露滴在铜钱上,竟发出如同滚油煎肉般的“滋啦”声,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兄,又何苦挣扎呢?”万千镜面同时传出陈晦那带着铜镜摩擦刺响的声音,“夏夏本就是镜冢孕化的钥匙,你当真以为能改天命?”
怀表盖“啪”的一声突然弹开,黄符在自燃的青焰中浮现出阿影的残影。苗疆巫女的白发如银蛇狂舞,瞬间缠住最近的一面铜镜,镜面登时生出裂纹,漆黑如沥青般的黏液顺着裂纹渗出:“往震位跑!那里的镜面最薄!”
林正南反手拔出柯尔特 M1911,枪火在镜廊中炸开蛛网状裂痕,火光映照在他满是汗水与灰尘的脸上。他护着婴孩纵身跃出,却在落地时踩到了满地的黄符——朱砂绘制的镇魂符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血光,正是三天前在苏公馆镜阵里见过的式样!
婴孩突然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一片飘落的符纸。胎记蓝光暴涨的瞬间,符纸上“镇”字竟扭曲变形,化作苗文咒语。与此同时,林正南的怀表突然发出齿轮卡死般的尖啸,表盘玻璃“砰”的一声炸裂,一根铜锈凝成的细针从机芯弹出,直直刺向婴孩眉心——
“叮!”
阿影的银簪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将那毒针钉死在砖缝里。她的残影愈发透明,声音却格外清晰:“当心镜鳞!陈晦的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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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整条暗巷的镜面突然渗出黑血,那血如同有腐蚀之力,所到之处,砖石溶解,空气都仿佛被灼烧。林正南的袖口不慎沾到血滴,羊毛呢料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丝丝寒意顺着孔洞钻入肌肤。他赶紧扯下领带,紧紧裹住婴孩,在愈发粘稠、散发着恶臭的血泊中蹚出一条路,每一步落下,靴底黏着的镜片碎屑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哀鸣。
就在这时,转角处忽然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十二面等人高的铜镜凭空出现,死死堵住去路。镜缘蟠螭纹的眼睛齐齐转动,仿佛十二双嗜血的眸子,死死盯着猎物。林正南下意识摸向怀表,却摸了个空——黄符早已在方才的混乱中烧成灰烬,只剩表链上挂着的半枚苗银铃铛,在这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中,发出濒死般的颤音,那铃声细弱游丝,却在这生死关头,显得格外刺耳、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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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十万大山
山雾如惨白裹尸布,密密匝匝笼罩着苗寨,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吞噬。林正南双膝跪地,膝盖与潮湿冰冷的地面接触,那寒意直往骨子里钻,可他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神树洞窟。
阿影手中匕首一闪,毫不犹豫地割开婴孩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落在青铜卦盘上,发出清脆声响,在这静谧的洞窟中格外突兀。刹那间,八枚铜钱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突然竖立旋转,它们在卦象中央飞速舞动,最终稳稳拼出“庚辰”二字。
老巫女独眼圆睁,那浑浊的眼眸此刻却透着一股慑人的精光,映着卦象,声音沙哑而低沉:“子时三刻,血月当空。届时用你的心头血为引,或能斩断她与镜冢的命线。”她的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命运的宣判。
洞外,忽起阴风,那风如怨灵嘶吼,吹得悬挂的摄魂铃叮当作响,铃声在风中摇曳,时而清脆,时而沉闷,透着诡异。林正南下意识握紧怀表,入手一片冰冷潮湿,他惊恐地发现,怀表面的铜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表盘,那锈迹如狰狞的爪牙,一点点蔓延开来。透过逐渐模糊的玻璃,他看见了幻象——八十年后的林夏站在拾遗斋门前,阳光洒在她身上,本应是岁月静好的画面,却因她手中握着一模一样的怀表而透着诡异。她似有所感,突然转头,银月吊坠与婴儿胎记在空气中隐隐共鸣,光芒交织,她轻声呢喃:“爹爹?小心陈晦的……”可话音未落,镜面轰然炸裂,碎片四溅,那画面瞬间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陈晦长衫下摆一卷,裹着腥风袭来。月光洒在他脖颈处的蛇形刺青上,那蛇竟似活了过来,在月光下蠕动,鳞片间渗出铜镜碎屑,每一片碎屑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林兄可知,为何我非要这女娃不可?”陈晦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声音中透着志在必得。
林正南来不及多想,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呼啸而出,穿透对方左肩。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伤口处并未有鲜血喷涌,反而涌出细如发丝的镜片,那些碎片在空中悬浮,竟缓缓重组,拼出神树祭坛的图腾,与婴孩胎记一模一样。陈晦仰头大笑,笑声震落洞顶钟乳石,他狂傲地喊着:“因为她是活着的镜冢啊。当年阿镜剜目镇魂,就是要等这个时辰——”
话音未落,阿影的白发如灵蛇出洞,突然缠住陈晦双脚。老巫女咬破舌尖,鲜血喷溅在卦盘上,那八枚铜钱瞬间化作流光,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刺入陈晦七窍。陈晦身体一僵,可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轻轻拍了拍衣袖,似是掸去灰尘般随意。
“快走!去怒江断龙崖!”阿影焦急地大喊,声音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林正南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他抱紧婴孩,起身便往洞外冲去,脚步声在寂静的苗寨中回荡,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鼓点上,不知前方是生是死,唯有那怒江断龙崖,似乎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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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拾遗斋
林夏五指紧握着那枚泛黄的怀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突然,怀表面的铜锈如受无形之力驱使,大片大片剥落,纷纷扬扬洒在地面,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表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开始疯狂倒转,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最终“咔哒”一声,停在了九点零七分,似被岁月定格。
与此同时,地下室传来镜面碎裂的清脆声响,那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格外刺耳,如同一把利刃划破宁静。林夏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拔腿便往楼下冲。她冲下楼梯,映入眼帘的是那面祖传铜镜,此刻正诡异无比地渗出黑血,那血如浓稠的墨汁,沿着镜面缓缓流淌,所过之处,镜面被腐蚀出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镜中,光影变幻,渐渐浮现出父亲年轻的面容,背景是暴雨滂沱中的断龙崖。林正南怀抱着襁褓,站在崖边,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却浇不灭他眼中的担忧与坚定。襁褓中的婴孩,也就是年幼的林夏,锁骨处的胎记散发着微弱光芒,与她如今佩戴的银月吊坠遥相呼应,两者光芒交织,在这昏暗空间里显得格外醒目。而崖底怒江的漩涡里,隐隐可见一张布满镜片的脸,那正是陈晦,他的脸在漩涡中若隐若现,镜片在江水折射下闪烁着诡异光芒。
“夏夏,看卦盘!”阿影的残魂突然在耳畔响起,声音急切而缥缈,带着一丝焦急与警示,“乾三连,坤六断……”那声音如同一阵阴风,吹得林夏后背发凉。
刹那间,铜镜轰然炸裂,无数碎片如受惊的飞鸟,悬浮在空中,每一片碎片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它们在空中飞速旋转、拼接,最终拼出当年神树洞窟的青铜卦象,那卦象古朴而神秘,散发着幽幽光芒。林夏的吊坠似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腾空而起,与镜中父亲手中的怀表产生共鸣,两者之间光芒交织,如同两条丝带在空中缠绕。在这光芒交织之处,时空仿佛被撕开一道裂缝,一扇光门缓缓开启,门后是未知的神秘与危险。
江风裹着陈晦的狞笑从光门涌出,那笑声猖狂而刺耳,在这狭小空间里回荡,“八十年前你爹改不了命,如今你照样要成为镜冢的祭品!”陈晦的身影在光门后逐渐清晰,他脸上满是狰狞与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