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园精舍,瑶光宝寺。
有尼寂音,俗姓韦氏。
洛阳城内,有一处极为特殊的所在,名叫瑶光寺。
位于洛阳阊阖门御道北,占地规模达五百余间房舍。
寺中有五层浮图,高达百米有余。
其建筑规格堪比同为皇家寺院的永宁寺。
在北魏的洛阳城之中,它是专门用来囚禁那些在政治斗争里失利的贵人之女的寺院。
今晨,从瑶光寺外,也同样传入了宫中乐府为清河王祎所谱写的乐章。
众多比丘尼都在暗自思忖,她们想得要更多些。
毕竟都曾经是贵女,见识自是不一般。
在瑶光寺的精舍一角,有比丘尼二人相对而坐。
有比丘尼曰寂音者问:
“你,就那么想去看看?”
有尼曰妙仪者答:
“是,我偏要去看看那少年人是何模样。”
寂音轻声叹了口气,说:“汝何苦呢?”
“弟子好奇。”
“好奇者何?”
“佛法而已。”
“什么佛法?”
“自然是那人所作乐府诗中所谓的‘西极无上法’。”
“弟子阅览我教诸多经典,未曾见有此先例。”
“可看清河王言语那般真切,又绝非虚辞。”
寂音却开口冷清道;
“他们这样人,惯是这世上最会骗人的那一类,怎能当真?”
“阿姊。”
“怎么不喊我师父了?”
“因为阿姊你着相了。”
“阿姊既已出家,了却前尘,话语间为何还透着贪嗔痴呢?”
“你你,我...”
俗姓韦氏之人拾起手边念珠,作势欲砸向对面的女子。
但那名唤妙仪的比丘尼却只是垂眉颂念佛号,并不躲闪。
俗姓韦氏之人随即放下手中念珠,正欲念诵佛号,来化解自己的执妄。
却陡然看见眼前名唤妙仪的女子,嘴角露出一丝隐藏不住的笑意。
于是怒从心头复起。
还要再掷,却似乎是顿悟了什么,陡然作罢。
那正等着她把念珠投掷来的妙仪,怔怔地看着寂音。
对方年不过三十许,姿容秀丽。
昔年能母仪天下者,自是极美的。
但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悲无喜,唯独轻叹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是知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是故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何必呢?”
“只是,清河...那小子原来有那样的心思,昔年在宫中时还看不出来...”
“唉,算了,都是些身前未了的尘缘旧事,不提也罢。”
妙仪却轻轻反驳,说:
“若不是有那人在,等洛外的胡马踏入这京邑之中,岂不又要上演一场平阳之祸?”
“届时,不唯生民涂炭,而这瑶光寺上下数千女尼,会遭遇何种不忍言之事,师父难道不明白?”
“更何况。”
妙仪正色道;
“我欲前去相寻,也是因为那清河王刚出阁为武陵王时,便多有心向佛法之迹。”
“还在自家王府中设坛颂经,为大行天子祈福。”
“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了关于佛法的无上妙义,而世人常以不孝为由攻击我佛法。”
“清河王此篇乐府诗,恰好可以化解我佛法这一缺漏。”
“这难道不是值得探究的修法之事?我现在去问他有何不可呢?”
寂音道;
“你要去便自去。”
“问我来作甚?”
妙仪探身说;
“这京中人心险恶,处处难行。”
“兼之有恶妇相逼,非久留之地。”
“我欲携一坛昙花同去,托其在清河王身边使得庇护周全。”
“清河王是仁孝之人,即便先前那贱妇所出的废晋王,庶人弘对他无理再三。”
“他也不愿伤及对方性命,只是将其囚禁起来,足见他对手足之情的顾念。”
“如今天下糜烂,恐怕唯有清河王那里还算安全。”
与妙仪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寂音在闻及‘昙花’时一蹙眉,似乎是心底里珍藏的宝物被人触碰了一般。
但又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如此也好,也好。”
她轻轻叹口气。
此人便是废皇后韦氏。
她被废后,便囚禁在这瑶光寺中。
虽说能借助一些娘家韦氏的助力,可影响力也只局限在这寺院当中。
难以扩散到外界。
韦氏和大行皇帝共育子女者三人。
长子崔显,去年不明不白死在家中。
另外一子因年少体弱,早早夭折。
还有一女,得先帝宠爱,十岁那年便被封为京兆公主。
韦氏被囚禁后,她的公主头衔也被废。
于是这帝女便也托庇在这瑶光寺中。
京兆公主,单名一个‘昙’字。
崔昙。
让这位与自己同出一房,只比自己小十岁的姊妹去陪着看看也好。
妙仪俗姓也是韦,尚未婚配,就随韦氏一同出家。
在瑶光寺中,似乎是要陪伴这位废皇后一生。
但此举实在没必要,何必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浪费在这寺院之中呢?
寂音念罢,又低低叹了口气,念起佛号。
.......
此时,在清河王崔祎的王府门口,一众王府甲兵、骑从索性在王子坊长街上修整。
他们刚跟随主君打了一场大胜仗归来。
坊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也大剌剌地坐在那儿,仿佛在展示自己的功勋。
这是因为清河王刚制定了按军功奖惩的办法。
之前他带领大家参与的两场战事,都是内战性质的政变,一方面对手都是自己人,另一方面追求速度要快,根本不适合通过收集敌军首级来论军功。
但这次情况不同,所以崔祎让手下的参军以及诸多文员小吏,为这些士兵一一统计斩获。
由于人数众多,加之也是为了宣扬武威,所以索性就在街道上进行,而不是在王府里。
统计完军功后,直接让人把那些‘军功’一串串穿起来,悬挂在门楼外,以此形成一种威慑。
反正崔祎是不打算把这些带回王府内院。
就在这时,长街对面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有人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血腥场面。
那些负责处理首级的仆役和来人起了争执。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崔祎的护卫上前,把那些好事的行人和王府杂役驱赶开。
问清缘由后,护卫立刻进去通报。
随后没过多久,便将这一行人迎进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