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入口隐在云岭绝壁之间,千仞峭壁上斜插着无数残剑,风过时嗡鸣如泣。萧寒川背着昏迷的苏清羽踏过铁索桥,每走一步,锈蚀的锁链便溅起赤色铁屑——那是百年前“天劫之战”留下的剑锈,据说沾染过上万亡魂的血。
苏清羽的呼吸轻得像片雪花,肩头箭伤渗出的血却是诡异的墨绿色。幽冥谷的毒,从来不留活口。
“再撑半刻钟。”萧寒川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她唇上。玄冰魄的寒气顺着血脉渡入她体内,暂时凝住毒素蔓延。这是母亲教他的笨法子——萧氏嫡血可解百毒,却要以折损寿数为代价。
峭壁尽头忽有星芒闪烁,七盏青铜灯凭空浮现在雾中,排成北斗之形。萧寒川眯起眼,认出这是天机阁的“七星问心阵”。十年前他随父亲拜访天机阁时,苏衍曾抚须笑道:“此阵专诛心有妄念之人。”那时苏清羽还是个总爱拽他袖口要糖吃的小丫头,躲在父亲身后冲他做鬼脸。
“苏清羽,醒醒!”他掐住怀中人的人中,“你们天机阁的破阵机关怎么解?”
女子睫毛颤了颤,沾血的指尖虚弱地指向第二盏灯:“摇光位……三长两短……”话音未落,七盏灯突然暴射金光,万千金丝从灯芯迸出,织成天罗地网!
萧寒川旋身将苏清羽护在怀里,风雪剑气荡开金丝的刹那,背后传来利刃破空声——一柄断剑自岩壁激射而出,剑身刻着“永宁”年号,正是祖父萧天阙的佩剑残骸!
“小心坤位!”苏清羽突然睁眼,袖中甩出三枚铜钱。钱币撞在断剑七寸处,竟引其调转方向,深深刺入巽位岩缝。霎时地动山摇,峭壁裂开一道狭缝,露出盘旋向下的石阶。
血腥气扑面而来。石阶两侧跪着百余具白玉骷髅,每具骨架心口插着卦签,签文皆是用朱砂写的“叛”字。苏清羽抚过一具骷髅的指骨,声音沙哑:“这些都是三十年前背叛天机阁的长老……我父亲亲自处决的。”
天机阁主殿悬于地底熔岩之上,九根鎏金盘龙柱撑起穹顶,柱身嵌满转动的青铜齿轮。萧寒川抬头望着穹顶星图,那些以夜明珠缀成的星辰正随着齿轮咬合缓缓移位——此刻星象与外界截然相反,竟是逆天改命之局。
“少主的血,可还够用?”
苍老的声音自阴影中传来。十八名黑袍卦师鱼贯而出,为首的老妪手捧龟甲,眼眶空洞如被灼烧。萧寒川认得她——天机阁大祭司巫阳,据说能窥探天机,代价是双目。
苏清羽突然挣开他的怀抱,踉跄跪地:“巫阳婆婆,清羽无能,未能守住第三块风雪令……”
“无妨。”巫阳枯瘦的手指划过龟甲裂纹,“老身昨夜卜得‘泽火革’卦,便知有贵客临门。”她转向萧寒川,黑洞洞的眼窝似要将他灵魂刺穿,“萧公子可知,为何天机阁宁与幽冥谷为敌,也要助你集齐四令?”
齿轮轰鸣声中,穹顶星图骤变。夜明珠组成的紫微垣突然炸开,化作流星坠向西北方位——那里正是皇宫所在。
“因为四令归一的真正代价,不是苍生劫难,”巫阳的龟甲裂开一道血痕,“而是萧氏皇族血脉尽殁。当年你祖父与先帝歃血为盟,以萧家世代气运为祭,才换来永宁王朝百年太平。”
萧寒川握剑的手陡然收紧。他想起母亲绢帛上未写完的“当断其念”,想起父亲剜出玄冰魄时枯萎的白发,忽然明白为何萧云澜始终不许他追查真相——风雪令从一开始就是悬在萧氏头顶的铡刀。
“苏衍阁主为何背叛誓言?”他剑指巫阳,“百年前风雪之战,天机阁本可独善其身。”
老妪的笑声像是锈刀刮骨:“当年苏阁主窥见的天机,可比这残忍得多。他若不与幽冥谷联手,如今跪在这里的白骨,就该是……”
“够了!”
苏清羽突然暴起,袖中机关弩对准巫阳眉心。她肩头绷带渗出血色,眼神却凌厉如刀:“父亲从未背叛天机阁!当年他假意与幽冥谷合作,实则为在夜无痕心脉种下‘天机蛊’!”
大殿死寂一瞬。
穹顶齿轮突然疯狂逆转,星图崩裂如雨。巫阳的龟甲“咔嚓”碎成齑粉,她踉跄后退,七窍涌出黑血:“你……你竟敢触犯禁……”
“我父亲临终前传给我的,可不只是机关术。”苏清羽扯开衣领,心口赫然浮现星纹蛊印,“还有这只母蛊——夜无痕体内子蛊发作之时,便是幽冥谷覆灭之日!”
萧寒川猛地攥住她手腕。蛊印滚烫如烙铁,与玄冰魄的寒气在他掌心交织:“你从十岁开始就带着这玩意?”
记忆汹涌而至。那年上元节,苏清羽躲在灯市角落呕血,他以为是吃坏了桂花糕。原来她早将剧毒种入心脉,只为换一个与幽冥谷同归于尽的机会。
“现在你能告诉我,”苏清羽惨笑着咳出血沫,“为何当年萧云澜要屠我天机阁七位长老?为何风雪楼密室藏着半卷《天机策》残篇?为何你萧氏一族的命,要拿我苏家血脉来填?!”
地底熔岩突然沸腾,九根盘龙柱开始倾斜。巫阳在崩塌的星图中尖笑:“痴儿!你们真当夜无痕是局外人?他才是苏衍最得意的……”
巨石轰然砸落,将后半句诅咒碾成碎末。萧寒川抱着苏清羽纵身跃入岩浆上的悬梯,身后传来卦师们癫狂的诵经声。炽风卷起苏清羽散落的长发,露出后颈一道陈年剑疤——那是他十四岁时失手留下的。
“去璇玑洞……”她在轰鸣中贴着他耳畔道,“那里藏着风雪令的真相……和我们的婚约书。”
萧寒川险些踏空。
八岁那年的雪夜,母亲指着苏家送来的龙凤帖笑道:“等清羽及笄,你们便成亲。”后来苏衍惨死,婚约成了禁忌,唯有那方绣着星月纹的盖头,还锁在风雪楼暗格深处。
熔岩映红了他的侧脸。怀中人体温正在流逝,像握不住的流沙。他突然希望这条悬梯永远走不到头,好让那些江湖恩怨、血海深仇,都暂且湮灭在炙热的混沌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