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烧透了一夜,第二日只余灰烬,这一夜大火烧灭了魁头使节,烧断了柯最阙的退路,也烧起了张冲的雄心勃勃。
就在翌日清晨,柯最阙大营金鼓鸣响,这是鲜卑大人召集诸部的号令,大小部帅齐聚牙帐,都在等着今日最重要的人到来。
脚步噔噔,张冲步伐坚实而来,在鲜卑武士的瞩目下,大小部帅的侧目里,亦在柯最阙的凝视中,走入了牙帐内。
他今日舍去了胡服,不着内甲,而是一袭华服,束发冠笄,独身而来。
柯最阙独赏一座,算是给予了张冲身份和体面。
通商一事事关重大,但是经过却出奇的顺利,因为大小部帅早就被宇文普回和若鹿“买通说服”,只等着鲜卑大人柯最阙的首肯。
昨夜柯最阙仰天长叹时,诸位部帅皆是在场,谁都知道柯最阙同意了通商塞内,这顺水推舟下,众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最终不到半个时辰,中部鲜卑便达成与大汉通商的意愿,签立血契,张冲洗虎头符节画押,诸位部帅都是恭维有加,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张冲一笑,他当然无法代替大汉,但是他却能代表幽州士族,在幽州地界这些士族就是幽州的天子,他们则代表了大汉权力的具象化。和士族通商与大汉通商,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细枝末节,诸如牛羊马匹的兑换比例则需要进一步磋商,他也需要与田氏等人内部商议,一日之内是如何也无法敲定的。如今春蹛大会在即,便将这些细节暂缓到大会之后。
血契在手,一块定心丸算是吞下,张冲自然等得了。
众人散去,张冲准备回营时,却被柯最阙留下。
“部老还有何事?”张冲不解道。
柯最阙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交给张冲。
张冲取来一观,不由道:“部老先前犹豫,原来是想借魁头之兵,灭掉步陆孤?”
这布帛上以鲜卑文书写,但是张冲的前身却精通鲜卑语文,并无任何阅读障碍。他只见帛书上是魁头的亲笔。信上所言魁头准备放弃步陆孤部,转而拉拢柯最阙部,说可以出兵助他铲除步陆孤这个心腹大患!可是……条件却是要拿下自己一行人,并且将若鹿擒获!
他此刻才明白,原来那伙鲜卑使节前来,果然是来者不善,自己先下手为强断绝了后患。
“肘腋之患,老夫恨不得将此毒疮拔除!”柯最阙一拍低案,“可是步陆孤势大,与老夫在伯仲之间,剩下的部落都是墙头草,不会真的随老夫镇压步陆孤部,让他们壮壮声势尚可,真要让他们搏命恐怕是痴人说笑。他们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老夫与步陆孤两败俱输!”
“所以部老先前犹豫不决,究竟是擒获在下这个汉使,还是斩杀魁头来使。”张冲兀自哂笑,“看来本使棋高一着,不然此刻恐怕人头已然落地了。”
“要杀汉使老夫早杀了。”柯最阙却摇头,苦涩道:“扶罗韩单于对老夫有重恩,无论如何老夫也不可能背叛他,做个首鼠两端的小人。”
“部老的意思是?”
“老夫只想假意媾和,借魁头之兵,立即铲除步陆孤这个肘腋之患。”柯最阙皱眉,“可是他的条件却是,唉。这才是老夫犹豫之处,若鹿公主乃是扶罗韩单于至亲,老夫怎能做此小人行径?”
张冲大致明白了其意,魁头的借兵确然打动了柯最阙,可是柯最阙却无法做到魁头的条件,这才让犹豫数日。
“可部老与大汉通商,互通有无同样可以强大部族,不过是稍缓些许时日,迟早也能吞并那步陆孤。不知部老有何难言之隐,非要行此驱虎吞狼,剜肉补疮之策?”张冲不解道。
柯最阙长叹一声,“老夫只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更怕自己咽气后会引发部族内战,所以想要争取时日铲除步陆孤这个心头大患!”
张冲心思敏捷,见柯最阙言语遮掩也不点破。
所谓的部族内战无非是莫古德与胡洛真分家问题,莫古德老成持重,胡洛真却是个败家仔,但是两人都是柯最阙嫡子,都拥有莫大的继承合法性。柯最阙这般着急借兵灭步陆孤,难道说是步陆孤暗中勾结上了胡洛真,这才迫使柯最阙兵行险着?
若是胡洛真与步陆孤勾结,那么他下毒给莫古德的动机就无限大,甚至那剧毒的来源可能也与步陆孤部有关!
但是此事微妙,一旦确认毒物来源,就很有可能要承担毒死檀石槐的罪责,会遭到整个鲜卑的挞伐,这是谁也不敢轻易承受的。柯最阙着急灭步陆孤,难道是想立即断绝胡洛真与步陆孤的联系,免得步陆孤覆灭时,双方交往过深从而牵扯出这个废物儿子?
“好在汉使手段过人,替老夫剜肉补疮,做出了决定。”柯最阙苦笑一声,“既然如此,老夫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张冲一揖,“部老,中原有句话叫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依靠任何势力都不如自己强大来的实在。只怕灭了步陆孤,又来了魁头,到头来还让自己背负一身骂名。”
他此行之所以北上,就是想强大家族,既不依靠士族,也不依靠张纯,再不受别人的脸色!
“汉使高见,是老夫愚昧了。”柯最阙释然道。
张冲走后,牙帐内走出一人,正是莫古德。
莫古德咳嗽了几声,“公主能器重他并非没有缘由,此人粗中有细,胆大果断,心狠手辣,端的是个做大事的人。只是,阿父当真要与之贸易?”
“是否是汉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利而不是名。”柯最阙老谋深算,“只要有利可图,我们就能与之结盟。”
“是。”莫古德一拜。
两人无言许久,柯最阙忽然问道:“儿,你当真相信你弟弟会这般做吗?”
莫古德面色黯然,“同室操戈,何其可悲,只盼弟弟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柯最阙轻叹,喃喃道:“儿啊,尔可千万不要自绝于为父!”
他痛苦的望着桌案上一卷布帛,布帛显然是秘密送来的密信,布帛上写着一段文字,却并非是鲜卑文,而是汉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