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九年冬，大雪封了整座皇城。
凤临晚蜷缩在紫宸殿偏阁的阴影里，玄铁锁链深深勒进腕骨，伤口结了冰，又被新涌出的血融化。墙上三百二十七道刻痕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每十五天一道，恰如谢玄霜剜取她心头血的次数。
“娘娘，该取药了。“
老太医佝偻着背进来，银刀在烛光下泛着冷芒。青玉碗底沉淀着金色药渣，那是只有南梁皇族血脉才能催发的龙血竭，能救北燕太后多年的顽疾。
凤临晚舔了舔干裂的唇，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她早该习惯的。谢玄霜派人来剜她的心尖血，美其名曰“药引“，实则是要她永远记住：她的命，从来不由自己。
殿外隐约飘来丝竹声，是北燕新帝谢玄霜在庆贺丽妃生辰。那曲调她熟悉得很，是南梁宫廷的《霓裳羽衣曲》，如今却成了敌国妃子的庆生乐。
屏风后，玄色龙纹氅衣掠过地面，谢玄霜站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指尖摩挲着那枚并蒂莲玉佩——她十五岁亲手雕的定情信物，如今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再深半寸。“帝王的声音比檐下冰棱更冷。
匕首刺入心口的瞬间，凤临晚眼前浮现三年前那场血色婚礼——
承平十六年冬，南梁与北燕和亲。
凤临晚披着嫁衣坐在椒房殿内，凤冠上的明珠映着喜烛，晃得她眼睛发酸。谢玄霜昨夜还温柔地为她描眉，指尖抚过她眼尾那颗朱砂痣，低笑着说：“明日之后，你就是我的皇后。“
可城外突然杀声震天。
她提着嫁衣奔上城楼时，正看见那个曾对她立誓“此生绝不负你“的男人，手中陌刀斩落南梁王旗。
“谢玄霜！“她嘶吼，声音像裂帛，“你曾指天立誓——只要我戴上凤冠，就立即退兵！“
风雪中，谢玄霜缓缓抬头。
他玄甲染血，眉目依旧俊美如画，可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凤临晚。“他低笑，袖口金线龙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这世上最没用的......“
他捏住她下巴，拇指碾过她干涸的血痂，冰凉的唇贴上她颤抖的眼睑。
“就是败国公主的眼泪。“
记忆被剧痛撕裂。
凤临晚盯着墙上褪色的“岁寒同心“——那是初嫁北燕时，谢玄霜握着她的手描的红梅。如今朱砂剥落，像极他们腐烂的誓言。
“听说沈砚之还活着？“谢玄霜突然抬脚碾住她手指，龙纹靴底沾着她心口的血，“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南梁将军，带着三千残兵在潼关叫阵。“
凤临晚染血的牙齿森然一笑：“陛下怕了？“
远处宫门突然传来攻城槌的闷响，火光将雪夜染成猩红。谢玄霜瞳孔骤缩，猛地掐住她脖颈：“不可能！朕亲眼看着他被乱箭射下悬崖——“
“就像你'亲眼'看着我被丽妃逼着喝下红花？“凤临晚笑得癫狂，锁链哗啦作响，“谢玄霜，你真以为......我会任人宰割三年？“
宫墙倒塌的巨响吞没未尽之言。
凤临晚望着谢玄霜踉跄后退的模样，忽然想起上元节那夜，少年储君在万千灯火中对她许诺：“此生绝不负你。“
多可笑啊。
原来从始至终，这场情深不悔......都是局。
“若有来世......“她猛地将匕首更深地送入心脏，“我定要你北燕......血债血偿！“
鲜血喷溅在龙袍下摆，绽开一朵并蒂莲。远处宫墙倒塌的巨响中，她听见谢玄霜失控的怒吼：“不可能！朕明明......“
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箭矢破空的尖啸，听见有人嘶吼“潼关破了“。
走马灯在眼前流转——
十五岁春猎，她策马穿过迷雾，救下中箭的敌国质子；
十七岁上元节，他们在万千河灯中相拥，少年将玉佩塞进她手心：“以此为证，绝不相负。“
大婚前夕，北燕三十万大军压境，谢玄霜抚着她的发说：“别怕，明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年护城河的水第一次被染红时，小将军哭着对她说：“别哭，阿晚，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最后定格在沈砚之浑身是血背她突围的画面。
魂魄飘荡时，凤临晚看见沈砚之抱着她的尸身跪在雪中。那个总被她笑话爱哭的少年将军，此刻眼眶干涸得渗出血来：“阿晚，我来赴少时约了。“
远处，十八路诸侯的旌旗猎猎作响，将夜幕烧成赤红。
就像那年护城河的水，第一次被血染红时一样。
凤临晚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忽然笑了。能死在故国的土地上，倒也算圆满。
可命运偏要她重走这修罗道。
她猛然惊醒，入眼是承平十年熟悉的茜纱帐。月光如水，十五岁的谢玄霜正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捏着沾湿的帕子。
烛火跳动间，他袖口暗绣的螭龙纹若隐若现。
“公主做噩梦了？“他轻笑，俯身时松木香混着一丝血腥气。
凤临晚突然暴起，五指如钩掐住他咽喉。
指尖下的肌肤温热鲜活，可掌心贴着的左胸处——一片死寂。
这个人的胸膛里...没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