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让你当AI,你当不当?

“对啊,笨蛋算法聊天多没温度,等我把你的人设模型收集够了就不用你人工了哥。”

靳竹桢被他气笑,差点没扯住靳柏脖子上那链子拿他当狗遛。

“啊啊哥!客户回消息了!”

靳柏涨红了脸,拼命拍他。

一秒,两秒,三秒。

周杳陷在床里,手机冷白的光照得她眉目清冷。

——我现在好孤单。

——巧了,我也是。

这是过了一小段时间,AI的回复。

好像还不算太机械。

周杳躺在床上,右手握住手机直接覆盖在心脏上,那里跳得有点快,她感觉自己大概疯了。

她这张脸出去满大街随便拉个帅的都能谈恋爱。

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能聊天的AI心跳加快?

这不科学。

可能还是测试版,现在还没有人物立绘,大屏中间空落落。

周杳有点不满,现在乙游开发得那么全面,这个虚拟沉浸陪伴就光秃秃一个聊天界面还有什么竞争力。

她看到最下面的邮箱,想都不想切到备忘录,键盘切换到九键,一只手飞快打字。

她要发一通邮件狠狠投诉!

“看,我这种模型只会把天给聊死,毫无开发价值。”

靳竹桢把手机扔进靳柏怀里,他仰面躺在牧马人的车顶,看最后一支加特林放完,夜空星星寂寥。

靳柏不知道看到什么,嘴角抽搐,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疯了?”

靳竹桢看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哥有人投诉你,叫你不升级系统,这下够你喝一壶的!”

靳柏今晚有点太蹬鼻子上脸。

靳竹桢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还想要我拽狗链?”

靳柏忍笑,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敢怒不敢言。

“尊敬的开发者先生:”

说话还算客气,靳竹桢面无表情往下看。

“你们要做虚拟沉浸陪伴,最后只搞出来一个聊天框,不知道的还以为时间倒退到聊天软件刚上市。拜托现在乙游都进化成3D立体人了,你们能不能加油使点劲,别让我感觉你们做这个是在洗钱。”

写到这里周杳想起那个在Xspace戏弄她,还没看清脸的神经病。那个人不会是APP的线下推荐官吧,一点都不称职!她哒哒哒一顿敲,连着一块投诉。

靳柏在一旁捂嘴偷乐,眉目夸张,疯狂幸灾乐祸。

靳竹桢看完倒是认真了。他站起身,走下车顶,拉开车门掏出笔电。

他本来只打算做聊天陪伴的,连夜赶出2D版本,还多了语音对话。

第二天,手机一夜忘关发烫,周杳手脚露在外面冰凉。她打了个喷嚏,睁眼,拿起手机,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靳竹桢设计的立绘陷在沙发里,在向她问好。

是个长相符合她心意的帅哥,这么用心的画稿一定约了很久。

周杳嘴角不自觉翘起,她心情很好地逗他:“要说我的主人。”

要求十分无理,在语音素材库遍寻无果的靳竹桢硬着头皮道:“我的主人,早上好。”

周念念无意识翻身,周杳麻到近乎没知觉的胳膊终于松脱。

她滑下床,光脚钻进落地窗帘里。

外面夏日灿烂,左边胳膊的酸麻一直蔓延到心脏。

周杳小声开口:“谢谢。”

“你们为我小小的愿望忙了一夜,晚安。”

发完消息,周杳还蜷在窗帘里,她的瞳眸安静看向远处,眼底映出夏日一片晴朗清澈。

这是她出事后,第一次有陌生人这样在意她。

靳竹桢一夜没睡,笔电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映入漆黑瞳孔,他眼底有些青黑。

鼓荡一夜冷气的车窗大开,热气涌进,郊区清晨的鸟叫声声入耳。

屏幕上出现一条语音,他点开。

周杳捂住嘴巴,有点闷住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淌出来。

尾音轻轻,每个字都像松了弦的钢琴键,闷闷敲在心上。

那一瞬间,靳竹桢突然觉得自己困了,很想找一张床躺下。

“我靠!哥!我今天有个代码要回学校跑!”

靳柏顶一头鸡窝从后座垂死惊坐起。

“你开,我要睡觉。”

靳竹桢困倦地打开车门,出来,倚在车旁。

太阳早早升起,色温偏向亮冷,刺在眼皮上,冷淡又热烈。

他站在外面散了散身上冷气,坐进后座。

靳柏在调后视镜,看见他闭眼系好安全带。

“开慢点。”靳竹桢开口,“我现在不想死了。”

“哥你至于这样讽刺我吗?”

靳柏悲愤欲绝,他轰的一声踩下油门。

档位没挂好,车子非常可笑地耸了下肩膀,熄火。

一声鸣笛突兀四野,惊得鸟飞。

“我现在就很想死!”

周杳看到同城的新闻,也挺想死的。

明明设置了屏蔽词,也跟自己说好不去看相关的一切。

可那些视频一个个掐头去尾跳出来,她还是忍不住犯贱点进去。

“倒反天罡啦!”

“没教养!”

“学坏!”

被精心提炼的关键词顺着夸张的机械音砸到她脸上,别人脸上打了马赛克,给她的要么是高清正脸,要么是恶搞特效。

翻开评论区也都是那些她闭着眼都能说出口的吃瓜顺水掺。

——黄毛,酒吧,鬼混,扇耳光,buff叠满

——人生忠告:不要爱上黄毛,女黄毛也不行,会被妈妈扇巴掌嘟

——我就问她凭啥啊,偷了人家十八年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当真现实版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

其中就有上蹿下跳的徐楠开大号实名上网,逼逼赖赖讲自己被周杳小太妹骂到狗血淋头的心酸血泪史,还扬言要带这些文字走遍每个骂她的评论区。

如果徐楠没考上大学,周杳觉得他去干那种断章取义的营销号前途一定辉煌。

大早上难得的好心情被手机轰成一滩血沫,牙齿颤抖,她感觉阳光刺眼,照在身上有种无所遁形的耻感。

哪怕自己没做错。

脚踩在过滑的内衬,周杳几乎是仓惶摔出来的。

“姐姐,你怎么在那边?”

刚睡醒的周念念揉眼,睡眼惺忪。

“我看这舒服,躺躺。”周杳扯谎。

周念念啊了一声,她扭头看到自己几乎睡成对角线,剩下那点地方小得可怜。

周念念心虚地把自己挪正,翻身下床要把床让给她:“姐姐,是我睡相不好,让你……”

床头柜上冰袋化了,里面水滴一夜,地上汪了好大一滩。

“别踩!”

周念念脚刚伸下地。

已经来不及了!

她头往后仰,以一个完美符合牛顿第一运动定律的姿态往周杳冲刺而来。

速度之快,周杳甚至来不及避开。

周念念眼看自己的脚要冲到周杳腰上,猛地一抬,整个人屁股着地,周杳只来得及给她后脑勺垫一下。

两个人摔在一起,不太疼,就是有点好笑。

“姐,你没事吧!”

周念念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第一反应却仍是关心她。

周杳有点想笑,眼泪却流下来。

看着周念念大呼小叫给自己找面纸,周杳抱住膝盖,消瘦的下巴搁在腿上,掌心隐隐有点疼。

只可惜,她们不是真正的姐妹。

“你们在干什么!”

房门被猝不及防推开,周夫人一只手搭在把手上,皱眉看向房间。

“在打你的女儿。”

周杳看清她神情,蓦地出声。

看到周夫人脸上出现果然如此,并且要酝酿更大风暴的神色。她拍拍自己,站起,止住周念念想要澄清的话头。

“你信了,是不是正中下怀。”

“什么意思?”

周夫人脸色并不好看,周杳却笑了,笑容冰冷。

“您看,您一直教导别人公平公正,实际上却是个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

积压已久的怨连同今早那些视频,变成压垮周杳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是在说刚刚过大的动静,却又好像越过这些在讲别的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你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赶出去。哪怕事后周念念说不是这样的,你也会轻蔑开口,说我迟早会这样。”

周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狰狞裂开一条罅隙,周杳走近她,此时的眼神几乎俯视:“周夫人,我一直想问,从前教我诚实守信的你,是真心认为人一定要这样吗,看到那些断章取义的视频,为什么你不站出来说清楚?”

你在自己的生物医学领域成绩斐然,还是大学的客座教授,开设学术讲座场场座无虚席,号召力那么大。

为什么连一句澄清,都不肯讲?

恐怕是因为那些视频带来的影响,同样正中你的下怀吧。

“周杳,你觉得以你的为人,配得上澄清吗?”

周夫人的手无意识攥紧披肩上的胸针,胸针纹路硌人,和眼前这个从小就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一样。

周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她两秒,在那短短两秒里,她脑海里划过无数片段。

在这十八年里有多少次这样的误解呢?

小时候被别的孩子推倒,两个人一身泥巴,坏孩子是她。

父亲的烟盒滑落沙发底,一定是她偷了出去学抽烟变坏。

答题卡被机器验读失误,出来的成绩被认为果然如此,先前都是抄袭。

那一次次满腔的爱和祈求相信的真挚死了生,生了死。终于在某一天彻底灰飞烟灭,活不过来。

周杳低头无声咧开嘴笑了,笑以前傻傻的自己。

再抬起头,她眼底是失望多次后化成果然如此的灰烬:“你果然是这样的,我习惯了。”

但也不需要再忍受了。

说完,周杳擦肩走出去。她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撞过肩膀的力道,周夫人没避开,被撞了个踉跄。

第一次被小辈这样驳斥的周夫人愣在原地,忘记反应。

周杳?

她居然敢忤逆出这样的话!

周夫人气得心口起伏,她捂住额头,莫名感觉过去时间里无数次同她顶撞的周杳都涌现出来,有稚嫩带着哭腔的她,脸上有巴掌印的她,漠然的她,被扯住头发还盯着自己的她。

层层叠叠在眼前。

满目都是她。

她一直都是这样,很没眼色,执拗的不知道在犟些什么。

真是看着就让人恼火。

“我终于把话都说出来了。”

周杳一步步下楼,对过去无数个自己说。

背后木门重声摔关上,周念念的声音闷在门后。

她在喊,姐姐。

面具裂开,被挑战了权威却没有第一时间镇压回去的周夫人咆哮:“她是你哪门子姐姐!”

楼上动静断断续续传来,周杳在楼下洗漱,听见这些,她不意外。

只是今天的牙膏沫子太苦。

吐完,漱掉。舌根依然残存那种涩意。

餐厅里,阿姨已经摆好早餐。挺丰盛的,就是跟她没什么关系。

虾饺皇、灌汤包一笼三个,金钱肚细细淋了汤汁,三块叠成品字,剩下那些小早点也都是三个一碟。

而她面前,水灵灵一碗白粥。

四个人坐在一块,周杳差点没笑出来。

不过她也没忍住。

周爸爸手里拿着墨水屏阅读器看论文,她这一声笑,让他很不悦地放下平板。

“你在干什么?”

正在给周杳偷运灌汤包的周念念吓了一哆嗦,纸皮汤包砸在桌子上烂成一滩,汤汁还溅不少在周杳面前。

“没说你,念念。”

斯文喝了一口鱼片粥的周夫人略过周念念,扫她一眼,刚刚在楼上歇斯底里后整理好的情绪,隐隐又有裂开的迹象。

“笑什么?”周夫人问。

周杳抽了张面纸,慢条斯理地擦净面前鲜香的汤汁。她注意到周念念坐立不安的担忧,另一只手在下面轻轻握了握周念念的手。

“就觉得,这小鞋穿得挺有意思。”

周杳拿出手机,笑眯眯问身后还在拍照片的保姆阿姨:“这段要是再被掐头去尾地发出去,大家是不是又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活该。”

“如果你们觉得对我越刻薄,越能减轻你们在念念面前的愧疚,那么不好意思,这是最后一顿饭,我不陪你们演了,很无聊,很自我感动,也很小心眼。”

周杳起身,很有礼貌地道:“慢用,我走了。”

“周杳!你这是什么意思!回来给我道歉!”

周爸爸两边的法令纹随着怒火愈发深刻,周夫人搅动自己碗里的鱼片,冷冷开口:“老公,毕竟不是亲生的。”

她言下之意明显,周爸爸气得筷子摔掉:“没教养的东西!”

周念念被爸爸妈妈这个样子吓得一哆嗦,她担忧地看周杳推着两个大箱子无所谓离开,好像背后的怒火和别墅里的冷气无异,关上大门就能隔绝。

她相信姐姐的为人,但是爸爸妈妈好像不信。

就在今早,她下来的时候还看见阿姨偷偷翻开箱子检查,生怕周杳夹带了什么走,但她不敢同姐姐说,怕她再生气。

周念念目光垂落,看到周杳的那碗白粥几乎没动,粥面凝固,已经冷掉,而自己的鱼片粥热腾腾,随勺子搅动的鱼片是那样鲜甜。

周念念握紧拳头。

说好今天要堂堂正正,开开心心送姐姐走的。

桌椅突然拉出刺耳声响,周念念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来不及同爸爸妈妈道歉。

她追了出去。

周杳推箱子出去,天气热,司机不肯下来,后车厢掀开,让她自己搬。

“您帮个忙。”

“爱坐坐,不爱坐投诉。”

这里虽然是别墅区,但偏僻得要死,绕那么远路接单,司机心情本来就不好。

周杳无声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她看了眼手机,附近一辆车没有,不想再晒下去,只能认命。

箱子沉重,一使劲,手腕里的手筋挣起,割得血管疼。

汗水滴下,洇进眼睛,周杳视线模糊,眼里酸疼。

“我来。”

那只戴电话手表的手再次按上行李箱。

周杳抹了把眼睛,看清是她。

周念念使劲,周杳感觉行李箱的重量顿时轻了好多。

她闷声不吭帮忙,周杳看她,又看驾驶位里那个中年司机,有点恍惚。

“我的爸爸和哥哥,是怎么样的人?”

周念念想说,身后周夫人出来,在门口唤她:“回来,你跟她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周杳看周念念欲言又止,不想让她再为难,周杳拉开车门,车里有股闷味,但很凉快。

她笑笑:“回去吧。”

“周杳。”

周夫人突然出声。

周杳望去,周夫人站在台阶顶端,半边身体都被阴影罩住,高高在上。

“那些同学,都推给念念了吗?”

“他们早就把我删了。”

周杳无语勾唇,她还以为周夫人和她做了十八年母女,最后会有什么言不由衷的温馨时刻。

还对她抱有幻想,是自己犯贱。

算了,就当是自己欠周念念的。

周杳转身,没再说什么。

“我们还要继续联系。”

周念念幅度很小地扯了扯她的衣服下摆,小声说。

“嗯,我通过你了。”

周杳坐进车里,朝她挥手,微笑道:“拜拜。”

车子发动,离开这个住了十八年,如今已经不是家的地方。

路边树荫枝丫肆意疯长,遮住阴下去的云。周杳往外望去,那些阴影倒映在车窗,纹路斑驳,浮在她脸上。

一路往前,好像一场走马灯。

她曾在这条路上吃过便利店的厚蛋烧,揉过考砸的卷子,掉过很喜欢已经绝版的吧唧。

那时自己都会跟爸爸妈妈讲,只是他们什么时候不再倾听,也不再牵起自己的手,她好像忘记了。

雨是在恍惚的那一瞬下起来的,车道标识线在眼前模糊一片。

司机烦躁地骂了一句。

周杳坐在后面,眼底里的过去,好像也模糊了。

靳柏赶在大雨落下的前一刻把自家哥哥这尊大佛请进食堂。

“哥我给你点了满汉全席,我先走了马上号到你自己端啊!”

靳竹桢坐在食堂靠窗的沙发,看了靳柏一眼,眼白大于漆黑。

靳柏这样子有多狗腿,刚刚飙的那一路就有多爽,自己坐后座就有多颠。

“滚。”

“得嘞。”

雨茫茫成帘,靳竹桢透过落地窗,看见那坨姓靳的花花绿绿挤进路过同学的大伞。

他啧了声,听到叫号,去端靳柏口中吹上天,实则低配到给满汉全席提鞋都不配的全家福馄饨。

馄饨很烫,靳竹桢看了眼过于冷淡的手机,那个叭叭了大半夜给他提一堆建议的测试版用户此刻音讯全无。他抵了抵腮帮,把手机免打扰关掉,丢一边。

全家福第一个馄饨里面有虾仁,他喜欢。

谁知道免打扰甫一关掉,消息就叮叮当当跳个不停。

靳竹桢吃饭最烦被打断,手机拿起来一看,都是垃圾消息。

首当其冲就是Xspace昨晚视频流露,好多人弹小窗问他是不是在现场。

靳竹桢点进去,里面那个女孩子的视频被剪得不堪入目。

右手虎口处的泪痕早就干了,但莫名的,靳竹桢感觉那里依稀还有眼泪砸落时的触感。

重,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