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坊市惊魂
山风呼啸,吹动林夜染血的衣襟,猎猎作响。脚下是喧嚣鼎沸的云隐坊市,身后是恢弘森严却将他拒之门外的云隐山门。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石昊意外解围而产生的一丝侥幸。
废灵根。
这三个字如同烙印,再次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头。无论走到哪里,这仿佛都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标签。王执事冰冷的眼神,李姓少年刻薄的嘲讽,护卫粗暴的推搡,还有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昨日青岚宗的噩梦重演。
怀中的棋盘传来沉稳而坚韧的搏动,如同黑暗中的心跳,微弱却顽强地提醒着他的不同。星尘砂的力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本源黑子(修复进度:6%),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现实的冰冷。
“不能留在这里。”林夜眼神冰冷,迅速做出判断。李威(方才得知那锦袍少年名讳)绝不会善罢甘休,王执事也记住了自己。在云隐宗眼皮底下,一个没有靠山的“废灵根散修”,随时可能被碾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云雾缭绕的孤峰,毅然转身,朝着山下坊市的方向,快步离去。他需要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另寻栖身之所。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绝境中再推一把。
就在林夜穿过坊市外围,即将踏上通往另一片山脉的僻静小路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从侧前方的巷口阴影中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那位‘香气扑鼻’的废灵根散修吗?怎么,被云隐宗扫地出门,就准备夹着尾巴溜了?”
李威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拦住了林夜的去路。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手中描金折扇轻轻摇动,眼神却如同毒蛇般冰冷粘腻。他身后,除了之前的几个跟班,还多了两名气息更为沉凝、身着云隐宗外门护卫服饰的汉子,眼神锐利,修为赫然达到了炼气四层!
“李少爷,就是这小子?”其中一名方脸护卫上下打量着林夜破旧的衣衫和年轻的面容,嘴角带着一丝轻蔑。
“就是他!”李威用折扇指着林夜,冷笑道,“王师叔念他无知,放他一马,没想到这小子不知感恩,竟敢当众顶撞!更可疑的是,他一个散修,身无长物,却能在坠星谷外围那种鬼地方活着出来?身上还带着伤?哼!我看八成是偷鸡摸狗,或者干脆就是哪个邪修派来的探子!给我拿下!仔细搜身!看看他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两名炼气四层的护卫应声而动!如同两座移动的铁塔,带着强大的灵压,一左一右朝着林夜包抄而来!蒲扇般的大手闪烁着土黄色的灵光,显然修炼了某种擒拿类术法,直接抓向林夜的肩膀和手臂!动作狠辣,根本不留丝毫余地!
好一个栽赃陷害!好一个杀人夺宝的借口!
林夜瞳孔骤缩!心中警铃狂响!对方的目标,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探子”,而是他怀中的棋盘!或者……是他在黑风涧得到的阴魄草?甚至可能是那根来历不明的紫影针!李威的贪婪和狠毒,远超他的预计!
退?身后是死路!进?两名炼气四层!巨大的境界差距如同天堑!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之间!林夜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那两只抓来的大手,反而在对方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巨力撞飞,重重摔倒在地!同时,他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入腰间暗袋!
“找死!”方脸护卫见林夜如此不堪一击,冷笑一声,大手更快地抓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林夜破烂衣衫的刹那——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
一点妖异的、淡紫色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林夜倒地的身体下方,贴着地面,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快如闪电般射向李威的小腿!
速度太快!太隐蔽!太出人意料!
所有人都被林夜“不堪一击”的倒地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人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反击,而且目标直指被重重保护的李威!
李威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淡紫寒芒,如同索命的幽灵,射向自己的腿!
“少爷小心!”另一名护卫反应稍快,惊骇欲绝地大吼,猛地伸手去推李威,同时一脚狠狠踏向地面,试图用灵力震开那毒针!
然而,晚了!
紫影针的速度,远超炼气四层修士的反应极限!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针刺破皮革的声音响起。
那点淡紫寒芒,精准无比地擦着李威小腿外侧的锦裤,钉在了他脚边坚硬的地面上!针尖没入青石半寸,针尾犹在剧烈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针尖上那抹妖异的淡紫色泽,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死亡光泽!
针尖距离李威的小腿皮肤,只有……不到半寸!
李威甚至能感觉到那毒针擦过时带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竟然被吓尿了!
“紫…紫影针?!”那名试图救援的护卫看清了地上的毒针,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影阁!
这两个字如同万钧巨石,瞬间压在所有人心头!在场的护卫、跟班,包括刚刚还气势汹汹抓向林夜的那名方脸护卫,动作全部僵住!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忌惮!看向林夜的眼神,瞬间从轻蔑变成了深深的惊疑和恐惧!
一个炼气一层的废灵根散修,怎么可能拥有影阁杀手的标志性毒物?!难道他真是影阁的人?或者……与影阁有某种可怕的联系?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李威和他的手下。影阁,那是连他们李家都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沾上一点,就是灭门之祸!
林夜缓缓从地上爬起,动作有些狼狈,但眼神却冰冷如刀。他右手依旧按在腰间暗袋的位置,仿佛里面还藏着致命的毒针。他看都没看那两名僵住的护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死死锁定着瘫软在地、裤裆湿透、面无人色的李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李少爷,还要搜身吗?”
“或者,你想试试……下一针扎在哪里?”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杀意!
李威被这目光看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滚!”林夜猛地低喝一声!
如同惊雷炸响!李威和他的跟班、护卫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架起瘫软的李威,头也不敢回,狼狈不堪地朝着坊市深处、李家的方向亡命奔逃!连掉在地上的描金折扇都顾不上了,生怕慢了一步,那要命的毒针就会追上他们!
危机暂时解除。
林夜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和威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和勇气。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已有不少被惊动的修士朝这边张望,指指点点。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
他迅速拔起地上那根紫影针,用布包好重新藏入暗袋,转身就要冲入旁边一条更幽深的小巷。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站住!扰乱坊市秩序!当街行凶!还想走?!”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两道穿着云隐宗执法队服饰的身影,带着强大的灵压(炼气五层!),如同鬼魅般从巷口另一侧包抄而至!显然,刚才的冲突和紫影针的气息,惊动了坊市的执法者!
林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面对炼气五层的执法者,他连亮出紫影针的机会都不会有!
“拿下!”为首那名面容冷峻的执法队长,根本不给林夜任何解释的机会,大手一挥,一道淡青色的灵力锁链如同灵蛇般激射而出,直取林夜双腕!另一名执法队员也同时出手,封锁了林夜的退路!
绝望再次降临!林夜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体内微弱的灵气和怀中棋盘的灵性瞬间被激发到极致,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
就在那青色灵力锁链即将缠上林夜手腕的千钧一发之际——
“唔…好吵…还让不让人…吃糖了…”
一个含混不清、带着浓浓不满和睡意的声音,如同梦呓般,突兀地在众人头顶响起!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喝醉了酒的笨熊,从旁边一间茶楼的二楼窗户里,“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摔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两名执法队员和林夜之间的空地上!
尘土飞扬!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石昊揉着被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依旧是那身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内门月白袍,头发乱如鸟窝,上面还沾着几片茶叶。他睡眼惺忪,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不满地嘟囔着:“我的…松子糖…都吓掉了…赔…赔我的糖…”
那两名气势汹汹的执法队员看清来人,脸上的冷峻瞬间化为惊愕和一丝无奈:“石…石师叔?您…您怎么在这儿?”石昊虽然痴傻,但内门弟子的身份和辈分摆在那里!
石昊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几颗滚落的、沾了灰尘的松子糖吸引了。他心疼地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把糖捡起来,吹了吹灰,然后才茫然地抬起头,视线在冷面执法队员、林夜,以及他们之间那条尚未消散的淡青色灵力锁链虚影上扫过。
他眨了眨依旧睡意朦胧的大眼睛,然后伸出沾着糖屑和泥土的手指,指着那条灵力锁链,用一种极其呆愣、极其不解的语气问道:
“你们…也要…抢…好吃的?”
他吸了吸鼻子,目光最终落在林夜身上(或者说,落在他怀中棋盘的位置),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浓的睡意覆盖,嘟囔着:“不行…这个…只有一个…味道…是我的…”
他的话颠三倒四,语焉不详,但在场的两名执法队员脸色却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抢好吃的?这石师叔的疯病又犯了?但他说“只有一个味道是我的”?难道指的是这个散修?联想到刚才那根要命的紫影针和影阁的传闻……两名执法队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和犹豫。
这石师叔虽然痴傻,但据说感知力极其诡异,甚至能分辨出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他如此“维护”这个散修,难道这散修真有什么天大的来头?或者身上藏着连影阁都觊觎的宝物?再纠缠下去,万一惹出石师叔背后那些护短的师门长辈,或者真牵扯到影阁……
为首的冷面执法队长脸色变幻数次,最终狠狠瞪了林夜一眼,对着石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石师叔说笑了,我们只是例行巡查。既然师叔在此,我等告退。”说完,他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避瘟神一般,迅速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再次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
巷子里只剩下林夜和依旧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吹着松子糖上灰尘的石昊。
林夜看着眼前这个行为荒诞、思维跳脱,却两次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的“呆傻”师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警惕、疑惑、荒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他刚才那句“只有一个味道是我的”,绝非无的放矢!他感知到了棋盘!而且似乎……认定那是“好吃的”?
“喂…那个…”石昊似乎终于把糖吹“干净”了,满意地塞了一颗进嘴里,然后才抬起头,用他那双依旧睡意朦胧、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夜,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身上…那个…方方的…盒子…有…星星…的味道…好香…”
他吸了吸鼻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如同孩童看到心爱糖果般的渴望和好奇,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沾着糖屑的嘴唇。
“能…能给我…看看吗?”
林夜的心脏猛地一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再次按住了腰间的暗袋!果然!他说的就是棋盘!这石昊看似痴傻,感知力却恐怖如斯!他不仅感应到了棋盘的存在,甚至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星辰本源之力!
给?还是不给?
这棋盘是他最大的秘密和依仗!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不给……面对这个深不可测、思维无法以常理揣度的内门师兄,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在林夜内心天人交战,气氛再次陷入微妙僵持之时——
“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如同清泉滴落玉石的风铃声,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从巷口传来。
紧接着,一个苍老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呵呵,小石头,又在馋人家的宝贝了?不怕你师父知道了,罚你扫三年‘星落崖’?”
随着话音,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葛布长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拄着一根普通的黄杨木拐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老者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悉世事。他腰间挂着一串由七颗颜色各异、温润如玉的小石子串成的风铃,刚才那清脆的铃声便是由此发出。
石昊看到这老者,如同老鼠见了猫,脖子一缩,脸上立刻露出委屈又害怕的表情,嘴里含混地嘟囔着:“周…周爷爷…我没…没馋…我就…看看…星星…香…”一边说,一边把手里剩下的松子糖飞快地藏到背后,仿佛怕被没收。
老者呵呵一笑,目光转向林夜。那目光平和,没有丝毫压迫感,却让林夜感觉自己仿佛被看了个通透。老者的视线在林夜脸上停留片刻,又在他紧握腰间的右手和胸前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淡淡的兴趣?
“小友受惊了。”老者对着林夜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小石头顽劣,感知虽敏,却不通世事,若有冒犯,还请小友海涵。”
林夜心中警惕未消,但面对这位气息深不可测、又明显对石昊有约束力的老者,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前辈言重了,是石师兄两次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哦?两次?”老者眼中精光一闪,捋了捋雪白的长须,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一脸无辜嚼着糖的石昊,又看了看林夜,笑道:“看来小友与小石头倒也有些缘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夜破旧的衣衫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警惕与风霜,话锋微转:“小友气度沉稳,眉藏锐意,虽灵根不显,却似有奇遇在身。如今坊市风波虽暂平,但李家小儿睚眦必报,云隐宗执法队也未必真能善罢甘休。此地,终究非小友久留之地。”
老者的话,句句点中林夜的心事。他沉默片刻,再次行礼:“前辈明鉴,晚辈正欲离开。”
“离开?”老者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只是小友身怀异宝(他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林夜胸口),又似牵扯某些因果,若无遮蔽,恐如稚子怀金行于闹市,祸患无穷。”
林夜心头一震,知道老者意有所指,连忙道:“请前辈指点!”
老者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指向坊市深处一条相对僻静、却隐隐传来金石敲击之声的街道:“由此向前,过三个路口,右转。有一间不起眼的铺子,名唤‘天工阁’。阁主姓欧,性情有些古怪,于鉴宝、炼器一道,却有其独到之处,尤其对古物残器颇有研究。小友若信得过老朽,不妨携你那‘方盒子’去寻他。言明是‘周瞎子’让你来的。或可……寻得一丝遮蔽之法,乃至……修复之机?”
天工阁?欧阁主?鉴宝炼器?修复?
林夜的心脏猛地一跳!修复棋盘?!这正是他目前最大的渴求!而且,这老者(周瞎子?)似乎暗示,那天工阁主有能力帮他遮掩棋盘的气息?
是新的陷阱?还是……真正的机缘?
他看着眼前这位气息深不可测、笑容慈和的老者,又看了看旁边依旧一脸呆萌、专心致志舔着手指上糖屑的石昊。
棋子在怀中沉稳地搏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做出选择。
林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他朝着周瞎子深深一揖:“晚辈林夜,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大恩不言谢!”无论前方是福是祸,这天工阁,他必须去闯一闯!
周瞎子含笑点头,不再多言,拉着还在回味松子糖的石昊,慢悠悠地转身,朝着巷口另一方向踱去。石昊被拉着,还不忘回头,朝着林夜的方向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神中充满了对“星星香味”的恋恋不舍,含糊地嘟囔着:“香…记得…给我…看看…”
清脆的风铃声渐行渐远。
林夜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消失在巷口。他摸了摸怀中温润的天元引玉佩,又感受着棋盘核心黑子那稳定而充满希望的搏动。
他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迈开脚步,朝着周瞎子所指的方向,朝着那间名为“天工阁”、可能藏着转机的铺子,大步走去。
云隐坊市的喧嚣被他抛在身后。
新的棋局,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