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灰扑扑的青布马车驶出沈府侧门,朝着城外慈安庵的方向行去。
车内,沈锦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棉布裙,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是一根素银簪子,挽着简单的发髻。柳姨娘果然“恩准”了她来庵堂“祈福”,只派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车夫“伺候”,实则监视。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这三日,她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吃药,身体恢复了大半。那几根绣花针也被她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在烛火上煅烧淬炼,勉强能当针灸针使用。
马车颠簸,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在山脚下的慈安庵门前停下。
慈安庵香火不算鼎盛,位置僻静,倒是符合沈锦凰的需求。她下了车,对迎出来的知客尼姑双手合十,行了礼,表明来意,并奉上柳姨娘准备好的、不算丰厚的香油钱。
知客尼姑态度平淡,将她们主仆二人引到庵堂后一处极其简陋的禅院安置,便不再多管。
小丫鬟名唤春桃,是柳姨娘安排的人,见住处如此破败,嘴里不满地嘟囔了几句。沈锦凰只当没听见,吩咐她收拾屋子,自己则借口舟车劳顿需要歇息,关上了房门。
一关上门,沈锦凰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几日偷偷攒下的——几味在沈府花园偏僻角落采到的草药,以及那几根“特制”的针。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行动。靖王府寻医的榜文挂了有几日了,随时可能被人揭去或老太妃病情有变。
她快速将草药捣碎,混合成一份药膏,用油纸包好。然后,她换上一件颜色更暗、更不起眼的粗布外衫,将布包和针贴身藏好。
推开后窗,窗外是一片荒芜的山坡,无人看守。她深吸一口气,灵活地翻窗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稀疏的树林里。
凭着前世的记忆和对方向的直觉,她一路避开官道,抄小路往京城方向赶。一个时辰后,巍峨的城墙已然在望。她绕到西门,这里商旅繁多,守卫相对松懈,她低着头,混在人群里顺利进了城。
靖王府并不难找,京城最显赫的府邸之一。只是与别的王府车水马龙不同,靖王府门前异常冷清,朱红的大门紧闭,只有两个神色冷硬的带刀侍卫如门神般立在两旁,旁边果然张贴着那张悬赏告示。
沈锦凰平复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径直走上前去。
“站住!王府重地,闲人免近!”侍卫立刻厉声呵斥,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她这个衣着寒酸的不速之客。
沈锦凰停下脚步,微微福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平静:“民女并非闲人。听闻贵府太妃凤体欠安,特来应榜一试。”
“你?”侍卫看着她年轻稚嫩的脸庞和一身粗布衣衫,脸上写满了怀疑和轻蔑,“哪里来的乡野村姑,也敢大言不惭?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沈锦凰早已料到会遭质疑,她不慌不忙,抬头直视侍卫,眼神沉静如水:“民女虽年幼,却家传医术,于头风一症颇有心得。王爷张榜求贤,求的是能治病之人,而非衣着光鲜之辈。若因门第之见错过良医,延误太妃病情,这责任,阁下可能承担?”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条理清晰,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那侍卫被她问得一噎,又见她神态自若,不似寻常村姑,一时间有些犹豫。正在此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皱眉问道:“何事喧哗?”
侍卫连忙禀报:“周管家,这女子说她能治太妃的病。”
周管家锐利的目光落在沈锦凰身上,审视片刻,沉声道:“姑娘,王府不是儿戏之地。你若虚言夸大,后果绝非你能承受。”
“民女明白。”沈锦凰再次行礼,“民女只需一炷香的时间。若不能缓解太妃痛苦,愿凭王府处置。”
周管家见她如此笃定,沉吟了一下。老太妃的病确实棘手,太医束手,王爷近日心情极差,府中上下战战兢兢。或许……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
“你随我来。”周管家最终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门,“不过,要先搜身。”
经过严格的搜身,确认她只带了一些草药和几根针后,沈锦凰被周管家引着,穿过重重庭院回廊。王府内戒备森严,气氛压抑,下人行走皆悄无声息,足见主人治家之严苛。
终于,在一处弥漫着浓郁药味的奢华院落前停下。周管家先进去通禀。
片刻后,他出来,低声道:“王爷允你一试。记住你的话,只有一炷香。”
沈锦凰定了定神,迈步走进内室。
室内光线略暗,软榻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痛苦的老妇人,正是老太妃。榻边,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
男子身姿挺拔,容颜极其俊美,却苍白得近乎透明,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冰冷沉寂,不带一丝温度。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和阴郁气息,便让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这便是靖王,容璟。
沈锦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看透。她压下心头本能升起的一丝寒意,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民女参见王爷,参见太妃。”
“起来。”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同样冷得没有起伏,“你最好真有办法。”
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而危险。
沈锦凰起身,走到榻前,仔细查看了老太妃的气色、舌苔,又轻声询问了症状发作时的具体感受。她的动作专业,神情专注,完全沉浸于医者的角色,暂时忽略了一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冰冷视线。
“太妃之症,乃风邪入络,久病成瘀,阻滞清窍所致。”她初步判断与前世所知类似,心中稍定,“民女需先以针法疏通经络,缓解剧痛,再辅以药膏外敷。”
得到默许后,她净了手,取出那几根简单的针。她的手法快而稳,下针精准,取穴刁钻,与太医院常用的套路截然不同。
容璟站在一旁,冷眼注视着少女每一个动作。她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与她那身寒酸的衣着格格不入。尤其是她那手针法,看似朴素,实则蕴含着某种极深的韵味,绝非寻常乡野郎中所能及。
一炷香将尽时,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因痛苦而呻吟不止的老太妃,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悠长的呼吸声。
周管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容璟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波动。他看向沈锦凰,目光依旧审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
“药膏。”沈锦凰轻声提醒,将准备好的药膏交给一旁的嬷嬷,详细说明了敷用的方法和时辰。
做完这一切,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因精力耗损而更加苍白。她后退几步,再次垂首而立。
容璟的目光在她疲惫却强自镇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开口:“有效。”
仅仅两个字,却让旁边的周管家松了口气。
“赏银照给。”容璟对周管家吩咐道,随即又看向沈锦凰,“你,跟本王来。”
说完,他转身便向外走去。
沈锦凰心中一紧,不知这位阴晴不定的王爷意欲何为。但她没有选择,只能默默跟上。
容璟并没有走远,只是来到外间花厅。他屏退左右,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再次锁定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你的针法,师从何人?”
“你究竟是谁?”
“刻意接近王府,有何目的?”
三个问题,如同三把冰冷的利刃,直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