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油坊
- 乡村书记传奇(绿地文学丛书)
- 李玉梅
- 3666字
- 2016-02-25 14:24:58
清真寺上空红旗飘,
清真寺内油香飘。
红旗大队油坊就在清真寺大殿内。
周总理的灵堂前,蜡烛燃尽时,哈书记用棉花搓成捻子,用香油浸泡后放在一个小碗里点燃“油灯”,嘱咐民兵排长好好为周总理“坐夜守灵”。
哈书记又从油坊要了几个榨油用过的油皮子和梅雨一起到马奶奶家。
油皮子是用植物麻匹绾节做成的,长约五十厘米,有点像没把柄的拖布样子。从绾节处拿起成扇面状地铺在圆形的木质物件里,五个连在一起,将磨好的胡麻油沫放在上面,铺到一定厚度时,折回油皮子包扎起来,放在油模子里进行敲打挤压,油就顺着油槽流进油缸。油榨干后,油皮包的油沫子就成了用榔头才能敲碎的“油饼”,油饼是大牲口牛、马、毛驴饲料的上好添加料。
几年前,梅雨跟着父亲去家乡大队部的油坊拉“油饼”,进了油坊,就看见“油户大叔”穿着短裤,光着脚丫站在一个木盆里踩踏黑呼呼的油沫子,油从脚丫子渗出时,“油户大叔”就将踩踏过的油沫子放进圆形油模子里,油模子里铺着油皮子,用油皮子将油沫子包好,放进轧油槽里,插上下薄上厚的油楔子,轮起铁榔头挥臂360度打油楔子,用力打砸一下,油就往油缸里流一些。
梅雨惊奇地看着“油户大叔”所做的一切,口无忌言地说:“吃的油咋能用脚丫子踏呢?”
油户大叔笑着说:“小娃娃不知道吧,不用脚丫子踏,香油就不香了。”
父亲戳着梅雨的脑门说:“这个丫头,是非的很。”说着,拿起另一个铁榔头,配合油户大叔一上一下地打砸油楔子。
第一次到红旗大队,大老远就闻到胡麻油香,油户大叔的那一幕就出现在梅雨的脑海里。就想进油坊再看看,是不是也用脚踩踏。
红旗大队的油坊,是大队部的保护重点,民兵排长的重头戏。九个生产队三十名民兵积极分子,昼夜轮流执勤。“油坊重地,闲人免进”的禁令写在门框上,让人望而止步。
油坊就在“清真寺”大殿内。
坐西向东的“清真寺”大门通道,向南、北、东展开形成四合院。通道两侧的四颗果树,枝繁叶茂,果实个大肉多。每年春暖花开时,四颗果树各领风骚,由着性情迎春,挑着颜色开花,选着日子结果。有的先开花后结果,有的先结果后开花,有的绿叶满枝头红花才露脸,有的花开满枝头绿叶才显形。春三月起,红旗大队部是满园春色关不住,百鸟朝凤在枝头。
坐北朝南十间土木平房的大队部,正面对着四棵果树。树伞张开,也不影响室内采光,树伞边缘高于地面一米以上,好像被修剪过似的。春夏秋季节,大队部经常在树下开会,果子成熟的时候,参会人员可直接从树上摘果子吃。会后自摘自带一些回去分给没有参加会议的生产队干部和“五保户”,再由大队部送一些给学校的孩子们。大队部的财产由大队分配处理,只要干部们没有独享私吞,多点少点群众都能理解,并不计较。
坐东向西的五间平房是大队部库房,与此相对的是坐西向东的一排平房,是大对医疗站用房。
墙与房连接形成四合院,院外四周柳树、槐树并排生长,槐树粗壮高大,生命力很旺盛,五、六月份,槐花香的醉人,闻香难入睡的家庭主妇们,早早就准备好了采摘槐花的工具,一年一度的槐花吃食,半个月时间的花期,错过时节就要再等一年了。
低于小于槐树的柳树,不卑不亢不显摆,春消息她最早,悄悄发芽悄悄长,别的植物争春时,她已将花絮抛向大地,由着婆婆、妈妈、奶奶们捡拾,给儿孙填充在枕头里驱火养神。
春、夏、秋季,红旗大队,油香、花香搅和在一起,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哈书记告诉梅雨:“清真寺现在虽然是大队油坊,两位打油人除了打油就是护寺,回回人把民族信仰看的比生命还重要,思想保守得很,按习俗不让女人进清真寺。”
哈书记拿上油皮子和梅雨去马奶奶家的路上,梅雨问:拿这个干啥用?
哈书记说:“熬油,一个能熬出一、二两油来呢”。
心不设防的梅雨,直肠子一根,张口就说:“香油是油户用脚丫子踩踏油渣后打出来的。”
“哎,这可是不能随便说的,我们折回去进油坊看看。”
哈书记跟油户大叔附耳说话后,就带梅雨走进油坊。
此油坊与彼油坊大不一样,这里的油具归整的很整齐,榨油楔子高出地面约一米左右,用胳膊粗的半截空心木头与低约一尺多的漏油槽相接,漏油槽是一棵大树干凿出来的半圆形凹槽,凹槽出油口也是半截空心木头与低于其的油缸相接,油缸是木板箍的,盖着木头盖子。油路基本上是三叠走向,封闭式的,只闻油香看不见油。
长约三米直径超过一尺的大木头悬空吊在房梁上,油户大伯一手抓着悬吊木头的一头粗绳,一手扶着木头,用力一推,悬木的另一头就撞在油楔子上,油就在油槽里流趟。
黄褐色的榨油楔子、漏油槽黄亮黄亮的,能照见人影。油楔子旁边是一个木案子,一面与墙连接,墙壁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木案上面放着油渣。油户大伯拿起约两米长拳头粗的木杠,一头放进墙壁的那个小窟窿里,一条腿搭在木杠的拿手处,双手压在木棍上,金鸡独立般的一压一跳,木杠一下一上地压在油沫子上,一会工夫,油沫子就被压成饼状,油户大伯将油饼放进油模子里包好油皮子,放进油楔之里。
哈书记说:这是杠杆原理和几何原理。别看这个老油户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不仅会两下子木匠活,还捣鼓出了这么一套打油的玩意来,大概是祖传吧,听说他爷爷的爷爷过去在京城是个开油坊的,清朝政府排挤杀戮回回人,他的祖上逃到我们这里来的。他算是继承祖业,为我们所用。
我看着油户大伯,和我父亲年龄差不多,但比我父亲精神的多,红光满面,大概是八宝茶养的。炉子上,小铜壶欻欻地冒着热气,大号的盖碗茶具放在一旁。
油案另一头挂着厚厚的棉门帘,门帘后面还有一扇圆形的门,挂着铜锁。油户大伯开锁后,看见的是一个石磨和两口大铁锅。锅台、油磨磨台是用木头包着的,黑紫黑紫的泛着光,像铜镜。
这个房子是在“清真寺”墙外另盖的,里外两间,里间是油料库房,有一扇圆形的窗子,用石灰泥糊着,上面写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抓革命,促生产,斗私批修。”
“这个清真寺之所以保护的这么好,是‘文革’期间,七、八队的群众一夜之间,用泥将清真寺的墙和窗子糊上后,写上毛主席语录,才免遭红卫兵破旧立新的大火焚烧。现在的这些房子是在以前的房基上后建的,以前的房子和清真寺是一样的古代建筑,可惜,没来得及保护,就让一把大火烧成灰烬”哈书记说。
外间是炒锅和磨盘,向外有个门,进油料和出入拉磨的毛驴。
油坊干净整洁,油具一尘不染,地面方砖也油亮油亮的。能拿动的用具该挂的挂起来,该吊的吊起来。至此,梅雨粗略地了解了“清真”二字的字面意思。
油坊就在“清真寺”内,占地大概有两间房子大小。
“清真寺”是四方形的,从外形上看,有油坊占地面积的三倍以上大。油坊占用的是进门处的一块地方,向里五、六米处用苇席泥墙隔离开,上接房顶下连地,一道木门上挂着铁锁,隔离墙上的毛主席语录斑驳可见:“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人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拍别人批评指出……”
梅雨摸摸那把锁看着哈书记,哈书记一旁的“油户大伯”眉头紧蹙。
哈书记说:这里就不要看了,我们去马奶奶家吧。
梅雨跟着哈书记走出油坊。
“油户大伯”笑着目送。
那以后,“油户大伯”见着梅雨就有了笑容。
年关将进,大队部几乎天天有会开,都是围绕“断粮户如何过年”的燃眉之急事宜,梅雨是上窜着叫嚷断粮户的困难,下跳着通报国家“救济粮”啥时能发放的消息。
周总理灵堂前,天天有人祭奠,一位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不会走路的,手里拉着走路不稳的,后面跟着擦着鼻涕的,看着周总理遗像大声哭泣:“敬爱的周总理啊,你老人家这一走,谁来管我们的死活呢,谁能给我们发救命粮呢……”
梅雨有些束手无策,看着哈书记。
哈书记说:“他们家是个老大难,家里娃娃多劳动力少,男人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三天两头生病,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半年就吃光了,半年靠国家救济。往年的救济粮这个时候已经拨下来了,今年到现在光响雷不下雨。他们是忧国忧民忧自己,农民的朴素感情是直观的。唉,家中无粮,哭爹叫娘,老百姓心里的爹娘就是党。救济粮现在没有拨下来,他们就以为是周总理走了的原因。”
油户大伯拎着用葡萄糖玻璃瓶装的油和淘汰的两个油皮子说:哈书记,东西准备好了。
哈书记点点头,示意给哭泣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看着哈书记:哈书记呀,前些日子你家里给我送去的面和阿訇奶奶给的土豆和白菜还能将就几天。我今天是来给娃娃他爹抓点汤药的,听说周总理走了,这几天心里难受的很,就把娃娃们都领来,给周总理他老人家叩个头,我不是来给你们找麻烦的……
“这个我知道,油是给你们的过年补助,等救济粮下来,就给你们送去,光阴日子再穷也要过个饱年。这次给娃娃爹多抓上一些药,药费由大队出。”
中年妇女泪流满面……
马奶奶将油皮子放在锅里不知熬了多长时间,油皮子由黄变白。
马奶奶剪断麻匹,折成约一寸长的段,绑在筷子一头做成油抹子,和油一起分送给各家各户擦锅。
看着马奶奶每天早晚擦油锅子,梅雨不懂啥意思,问马奶奶,马奶奶说:“我们回回人以为‘无常’的人在四十天内,亡人的灵魂还在,家人每天要点香、烙油香,做‘杜娃’向真主祈祷,请阿訇和满拉以及有威望的老人到家里念经、吃油香,求真主开天堂之门,还要给念经的人和亲朋好友、邻里乡亲散油香散乜贴,我们反对对亡灵哭天叫地……”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