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园王国恩仇记(7)
- 科幻世界·译文版(2016年12月)
- 《科幻世界》杂志社
- 4881字
- 2017-04-20 11:09:21
33 火车驶过加托城
獾从座位上站起身,硕大的身躯吃力地挤过座位间狭窄的通道,向车头走去。列车长隔着一个车厢就望见了獾,他体型夸张,大肚皮触目惊心,是绝对无法挤进那个逼仄的卫生间的。列车长向另一个乘客致歉告退——那是一只老乌龟,从外表上看,她大概有些岁数吧,乌龟的年龄实在难猜——他刚才正在费劲地向她解释,她手中这张未打孔的票不能上今天的车,也不能上明天的车,说真的,什么时候都不行。一脱开身,他就向獾走去,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可能礼貌地告诉这位老兄,他得把尿憋回去,老老实实地等上三个小时。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只令他讨厌的老鼠正走在獾的身后,而老鼠后面,居然还跟着那只他特别反感的火蜥蜴。列车长不算机灵,但也没有像榆木疙瘩那样迟钝。他警觉起来,今天也许真的会出岔子,打乱所有精心规划的时刻表。列车长讨厌这种混乱。
列车长掉头向前,朝一等车厢走去。一只胖乎乎的田鼠坐在一等车厢的入口,负责盯着那些买了二等票的乘客。田鼠名叫哈罗德,活了这么久,他最了不起的本领,就是在完全昏睡的情况下依然睁大眼睛,撑高眼皮,高到能吓退那些想混进一等车厢的穷鬼。虽然这比不上一场踏实的好觉,但任何程度的瞌睡,都好过干瞪眼的傻坐。对哈罗德来说,最美好莫过于昏昏沉沉一辈子,直到在黑暗中彻底长眠。
列车长匆匆走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看门人睡得正好,他甚至有些宽慰,因为只要跨过这道窄门,就能稳稳挡住獾。的确,一等车厢有着宽敞舒适的高档皮椅,低调的贵气扑面而来,一切运行正常,让他心安。毕竟,有钱人的世界永远稳若磐石。
可他高兴得太早了。透过分隔车厢的玻璃门,列车长看到獾还在继续向前,沉重的脚步声吵醒了哈罗德,田鼠从座位上挣扎起来,刚要说点什么,就又瘫坐了下去。獾的巨掌反手一掴,送他进入了更深的昏睡。
列车长当机立断,做了一生中最勇敢的事。他尖叫着跑向火车头,冲到那扇紧闭的小门前,拼命砸门。窥视孔滑开了,列车长不认识门后的老鼠——他从未获准进入这节特殊的车厢,上级从未承认过这节车厢的存在。擅闯禁区违反了规定,要知道,平日里,列车长可是最重视规矩的。
“他们来了!”他大声说。
“谁?”
列车长迅速闪到一边,让老鼠自己看。他没有转身,但是从老鼠突然瞪大的眼睛来看,身后的情况的确不妙。
门突然开了。列车长冲了进去。“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本以为车厢里会有两个重装披挂的刺猬尖兵,或者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但列车长发现,据守这个堡垒的只有两只手忙脚乱的嫩头鼠,正惊慌失措地攥着来复枪。失望之余,他开始恐慌。
“我们该怎么办?”一只老鼠问道。另一只刚刚透过窥视孔观察过,看到獾,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当然不是鼩鼱期待的反应。危急关头,他突然说:“我们得把门关紧。”说完,他暗暗吃惊。目前为止,自己居然屡次临危不惧,不屈不挠,又聪明又冷静。
两只老鼠一齐点了点头。列车长听到脚步声隆隆接近,他捂紧耳朵,预备迎接不可避免的冲撞。可等了好一会儿,门上始终没有动静。
列车长打起精神,打开窥视孔望了望。门外站着神色坦然的负鼠和獾。“这门是双层钢板!”列车长嚷道,竭力掩盖心中的恐惧,“你们永远也打不破!”
獾挠着头上厚厚的皮毛,挠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嗯,也许你说得对。”
“真的吗?”列车长心神不宁地问。
一阵风从一扇敞开的车窗刮进来,列车长舒服地吹了片刻。要知道,今天的温度可不低。风很清凉,可鼩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更强烈的绝望。
鼩鼱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把门关紧,是一个不错的计划。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已经很了不起了。”
34 战利品
晚安先生从里面打开强化钢板门,船长立刻钻了进来,他毫不在意地踩过横在地的尸体。车厢三分之二处立着一道隔板,船长停在入口处,向身后的朱砂点点头。龙伸手拉开滑门,不等门完全滑开,他就拔出了左轮手枪,指进隔间。
过了一会儿,朱砂把枪插回皮套。晚安先生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手里夹着一根烟。“真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他说着,在靴底划燃火柴,点着了烟,把烟草袋塞回贝雷帽下面。
“计划有变?”朱砂问。
船长伸出手,拿下晚安先生嘴里的香烟,自己吸了一大口,“不,计划不变。”他把烟递给朱砂,冲晚安先生点了点头,“让大麦把他带上。我们徒步赶回小镇。”他转过身,沿着车厢走廊往回走。
朱砂和晚安先生相互看了一眼。鼬鼠耸耸肩,去找大麦。船长已经发话了,总之,船长说了算。
35 一个数字问题
墨菲提克琢磨了很久,究竟应该带上多少老鼠突击队。要是兵力太多,船长可能会察觉。墨菲提克的敌人中,就数船长最机灵,比黄鼠狼、鼬猫或狐狸,都要狡猾得多。要是兵力太少,船长的军团就会杀出重围,逃出生天。因为船长不但机灵,也很顽强,他纠集的伙计更是难缠。墨菲提克决定宁可多带些人马,要先确保自己的性命无虞。在花园王国,狡猾的可不只船长一个。
于是,墨菲提克带上了帕斯猫、勃朗特和两个老鼠突击连队,整整一百只表情肃穆的啮齿动物全副武装,埋伏在游击队员酒馆周围的山坡上。至于贵格,墨菲提克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不能直接命令贵格,只需指出方向,然后屏住呼吸。
墨菲提克趴在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山下的小路。帕斯猫和勃朗特安静地趴在一旁。等到天黑前最后几分钟,终于有一个身影向山谷中的酒馆走去。墨菲提克屏住呼吸,期待着,他只希望自己的手别抖得太厉害。事实上,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扑空了。
六只动物排成一列,缓缓走向酒馆,船长走在队伍中间,他突然竖起鼻尖,往空中嗅了嗅。墨菲提克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时刻准备大手一挥,命令老鼠突击队扑上去,仓促进攻并不明智,至少会损失一半老鼠。不过,繁殖力旺盛,恰好是老鼠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幸好,船长甩甩脑袋,捂紧了帽子,继续向前走去。几分钟之后,六只动物走进了酒馆。劫掠火车后,他们一路长途跋涉,直接赶回这里碰头。他们满身灰尘,精疲力竭,会忙不迭解下所有的负重和武器,拼命给自己灌酒。再耐心等待一会儿,等他们完全松懈下来,墨菲提克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还在等什么?”帕斯猫问道。他穿着华丽的绸缎背心和裤子。这身衣服本来是白色的,在尘土中趴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变成了泥土色。他腰间还挂着一支珍珠手柄的手枪。整个装扮活像一个牛仔小丑,但依然杀气腾腾。
“等我的信号,”墨菲提克厉声呵斥,“因为我是老板,没有我发话,所有人都得等着!”
帕斯猫盯着墨菲提克的眼睛看了片刻,才重新低下头。那一刻,墨菲提克下定了决心,就算猫能在这次围剿之后活下来,他也不会让他活太久。帕斯猫惹下的麻烦,已经远远超过他创造的价值。可能得把勃朗特一起干掉,她有一些错误的糊涂想法,竟然把帕斯猫当作朋友——两个暴虐成性的反社会分子居然也能交上朋友——不过没关系,把他俩埋进土里,种上郁金香,花园王国只会更芬芳。
但事分轻重,现在首先要干掉船长。众人走进酒馆后二十分钟,叛徒走出后门廊,点燃一根烟,挥了一下手,又走回屋里。
“派老鼠突击队先冲,”墨菲提克说,“除非你们想为蟾蜍陛下奉献生命。”
冲锋开始了,勃朗特和帕斯猫在突击队的后面,看来对烈士的荣誉毫无兴趣。借着地形和树木的掩护,突击队小心翼翼缩小包围圈,逐步推进。一大群啮齿动物变成了一个缓缓收紧的绞索。十几只老鼠悄悄爬上了屋顶,其他的则散开,把酒馆团团围住。咔嗒,左轮手枪的击铁已经扣上。咔嚓,来复枪也上了膛。死亡的阴云沉沉地笼罩着小酒馆。
一只冲锋鼠踹门冲进去,但立刻就退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地扭了几步,瘫倒在门廊上,激起尘土,其他老鼠一阵慌乱。勃朗特吼了几声,稳住阵脚。老鼠们冲着酒馆一通扫射,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好像指望里面的人会自动撞上子弹。
墨菲提克胸有成竹地转动着望远镜,看向酒馆前门,等待着里面垂死挣扎的人暴起突围。不一会儿。龙第一个冲了出来,他双手握枪,不停地还击;埋伏在屋顶上的突击队员像死苍蝇一样一只只落进尘土。墨菲提克全身紧绷,兴奋莫名,肾上腺素在血液中沸腾。他激动得快吐了。而且,他突然有点迷糊,不确定到底应该为哪一方喝彩。毕竟船长军团的每一次成功击杀,都令他激动不已。那只獾(到底叫什么来着?燕麦?小米?名字不已经重要,因为他撑不了多久了。)肩膀中弹,依然奋勇突击地猛冲过去,一把抓起那只打伤他的老鼠,像挥舞鞭子一样狠狠砸向另一只老鼠。骨头咔嚓断裂,藏在远处的墨菲提克都听得清清楚楚。墨菲提克忍不住欢呼一声,声音之大,足以引起身旁护卫的注意,不过他们很明智地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朱砂和布狄卡冲在前面,虽然负鼠擅用狙击长枪,但耍起手枪来,也是一枪一个准。只是朱砂更胜一筹,他的确是一条散播死亡的恶龙,唯一的阻滞,是停下来装弹的间隔。子弹如狂浪的波涛,给突击队迎头痛击。老鼠们仓皇散开,退向墙壁,趴进沙坑,寻找木板、石头和一切能挡住致命子弹的掩体。
墨菲提克这才发现,也许他真的低估了船长。多年未见,他已经忘记了船长有多危险。要想一举打垮船长和他的军团,他应该再带上一连突击队,应该搜罗花园王国所有的杀手,再聘用雇佣军,征募民兵。
不过他现在的计划也不错。船长很可能已经开始怀疑雷孔基斯塔,毕竟这是他的第二次背叛了。但船长绝对想不到格特鲁德也是叛徒。这时,船长和格特鲁德也冲了出来,船长的左眼和死眼一样惨白,他举着霰弹枪不断咆哮喷火,嘶吼声和枪声一样响亮。突然,格特鲁德偷偷靠到了船长背后,做了个小动作。墨菲提克眨眼的功夫,船长已经栽倒在地。
老鼠突击队蜂拥而至,疾如烈火,漫如潮涌,鼠群组成了一个巨怪,仿佛蜕变成了某种超自然的恐怖力量。有那么一刻,军团似乎还想营救船长,但这努力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势已去,他们匆忙还击,边战边退,沿着小路远远逃遁。幸存的老鼠突击队想要追击,但哪里追得到。一半的老鼠横尸在地,他们的确尽力了。
但没关系——军团好比一把上了膛的枪,虽然危险,但没有合适的人来扣动扳机,就只能当摆设。剩下的人会藏起来,过上从前的生活。没有船长逼迫他们重操旧业,他们会息事宁人,任由墨菲提克继续执掌王国。想到这里,墨菲提克心中涌起一阵伤感,船长一铲除,他又将陷入永无止境的琐碎苦差——但这是逃不掉的,眼前胜局已定。
帕斯猫把昏迷的船长拖上山,扔在泥地里。他身上的武器已经被扯下没收。墨菲提克耐心地等着,他希望自己是船长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活物。终于,船长醒了过来,费力地睁开那只好眼。墨菲提克如愿了。
“你好,船长,”墨菲提克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第四部分
36 可怕的结局
臭鼬和他的部队把遍地的死老鼠拖进一个露天葬坑,就开拔回了首都。再次背叛船长的雷孔基斯塔锁上酒馆门,挂上了“歇业”的招牌。这招牌永远也不会摘下来了。其实他并不喜欢经营酒馆,这般辛苦操持,只因为第一次背叛船长得来的赏金挥霍得太快了。这一回,他会倍加节省。他会搬去南方王国,那儿治安好,物价也低。他会买一个大庄园,雇一些老弱病残的长工为自己种田,再找几只大屁股的母老鼠,好好消磨最后的时日。他明白,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咔嗒,咔嗒,咔嗒。
挂上“歇业”招牌后,雷孔基斯塔喝起了酒。喝酒并不是因为心中有愧。他对船长、对军团的伙计们并无丝毫感情牵挂。毕竟,害他丢了半边身体的就是船长。当时,苜蓿兔高举起手中的炸药,船长明明看到雷孔基斯塔就站在苜蓿兔身旁,还是毫不犹豫地对着炸药开了一枪。当然,说服苜蓿兔点燃炸药炸死船长的,正是雷孔基斯塔本人。策反苜蓿兔、贵格和其他叛徒的,也是雷孔基斯塔的杰作,但雷孔基斯塔可不认为这能扯平什么。
咔嗒,咔嗒,咔嗒。
必须承认,格特鲁德的叛变让他也很惊讶。他从来没想过策反鼹鼠,也没尝试过船长其他的心腹。在他看来,这群傻瓜抱着忠诚的怪念头,迟早把自己的命送进去。再说了,越是心腹,以后瓜分的财富也越多,背叛的动机就更弱。
咔嗒,咔嗒,咔嗒。
相比之下,雷孔基斯塔早就明白,他的奖赏不会多到哪儿去——噢,那些可恶的同僚,不断取笑他,捉弄他,而他却不够强势,比不上大麦或朱砂。他从一开始就追随船长,但身为元老,却没能多得一丁点面包屑。跟随船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像土匪一样多抢点战利品吗?当然,他对长王也谈不上忠诚,船长军团里没一个是忠君爱国的。所有卷入战争的人,都是为了纯粹利益,他只是看得更开,做得更露骨一点罢了。
咔嗒,咔嗒,咔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