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园王国恩仇记(8)
- 科幻世界·译文版(2016年12月)
- 《科幻世界》杂志社
- 4982字
- 2017-04-20 11:09:21
不一会儿,雷孔基斯塔就把自己喝得迷迷糊糊,如果非要逼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喝成这样,答案绝对不是愧疚,他是在伤感自己的老去。今天是他的最后一仗,他再也不会感受到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喷涌,再也不能站着俯视敌人的尸体,也没有机会再出卖战友了。他已经成了一个牙齿掉光,不停放屁的独臂怪老头,死期将近,苟延残喘。
咔嗒,咔嗒,咔嗒。
想到这儿,雷孔基斯塔忍不住想再喝上一罐威士忌。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喝个够呢?还有谁会来阻挡他的酒兴呢?
咔嗒,咔嗒,咔嗒。
他站起身,拖着木腿去找酒罐。他径直走到吧台后面,找出那把枪管锯短的防身霰弹枪。这枪后坐力大得要命,尤其雷孔基斯塔只有一只手握枪。但准头并不重要,霰弹打出去能横扫一大片。你只需要做三件事,大致对准想要干掉的目标,扣动扳机,然后挖一个墓坑。当然,雷孔基斯塔一般只关心前两个步骤。
咔嗒,咔嗒,咔嗒。
雷孔基斯塔用好手托着枪柄,右手的铁钩钩住扳机,跌跌撞撞走出后门廊。他喝得太多,已经忘了害怕,总之,现在也没有任何害怕的理由。船长被抓,很快就会一命呜呼,他的心腹各自散去,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变节背叛。
咔嗒,咔嗒,咔嗒。
他确定声音是从屋后传来的,但现在站在后门廊上,他的视线掠过厕所,掠过灌木丛,望向沙漠,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咔嗒,咔嗒,咔嗒。
太阳西斜,灌木丛投下无数阴影,他越看越害怕,尽管肚子里装着满满一瓶威士忌,恐惧却钻进了他的胃、他的骨头,钻进了他的木头手脚、木头身体。“谁在那儿?”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得实在很蠢。
咔嗒,咔嗒,咔嗒。
“我警告你!”他大声说,这又是一句蠢话,敢伏击他的人绝不会被吓到。
一道阴影从天而降,他一慌神,抬高枪管,胡乱开了一枪,子弹呼啦啦飞上了天,又簌簌落地,什么都没打到。刹那间,阴影已扑到了他身上。幽灵伸出尖喙,挥出利爪,开始啄他、挠他,雷孔基斯塔放声尖叫。
老鼠死得很快,死得极其惨烈。
37 一个新狱友
船长被投进地牢时,整个地牢只关着一只松鼠。他身上积满污垢,年老背驼,船长仔细瞅了一会儿,才确定这的确是一只松鼠。空荡荡的牢房,通常意味着一个国家运作良好,民众快乐安详,完全不乐意掺和犯罪活动。但在今时今日的花园王国,这却意味着,只要犯下比入店行窃稍重的罪行,就会被判死罪,并且立即执行。也就是说,很多动物进了墨菲提克的城堡地牢后,稍作停歇就会被送进地狱。
很难说清,这只松鼠苟活那么久,究竟是官僚系统的差错,还是独裁者的恶毒玩笑。昏暗的牢笼压抑着松鼠活泼的天性,很快,他就疯了。他已经忘了自己犯的是什么罪,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太阳的存在。
警卫把船长扔进一间空牢房,扬言很快就要提审他,便转身离开了。船长站在那里,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皱起眉头。他把手伸向腰间,想起烟草包也已被搜走,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格特鲁德的背叛和墨菲提克的狡猾。他被捕已经两天了,这四十八小时可真不好受。要是墨菲提克落到他手里,船长绝不会耽搁那么久,他会立刻把臭鼬埋进坟墓,拍紧封土,留给蚂蚁去享用。除非必要,船长很少动刑,但他从来不留活口。
看起来,墨菲提克似乎更残忍,也更愚蠢。“快给我讲个故事。”隔壁的松鼠突然唧唧叫了起来,他攀在栏杆上,一条脏兮兮的尾巴来回摇摆,上面积攒着厚厚的淤泥、污垢和其他更糟糕的东西。“快给我讲个故事,”他又高声重复道,“快给我讲个故事,不然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咬掉你的舌头!快给我讲个故事,不然我就钻进你的牢房,把你的骨头嚼成一团血糊!”
他高声尖叫。可船长似乎毫不在意,他出神地注视着水泥墙。
松鼠跳到了地上。“给我讲个故事,”他说,“不然我就要哭了。”
船长从来不会屈从于恐惧,也不会心生怜悯——可不知怎么的,他开口说话了:“从前,有两个兄弟。”
松鼠叉腿坐下,双手支楞着脑袋,像个求知心切的优等生,尾巴像一把褪色的毛刷,竖得笔直。
“这两兄弟是一个伟大王国的继承人。一个繁荣幸福的王国。这个王国,即使分割成两半,依然富庶美好,是任何动物都梦寐以求的福地。”
远处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但这两兄弟,却都不满足于各继承一半王国。于是,他们开始谋划杀害对方,最终爆发了公开的战争。”
声音越来越大了,不过依然模糊不清。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
“这两兄弟既贪婪,又懦弱,手下没有勇敢的士兵,于是他们雇用了一群残忍、强壮、危险的动物,他们任由这伙亡命之徒在王国里肆虐。战争不断升级,席卷了整个王国,直到最后,长王势力的首领更残忍、更强壮、更危险,胜利近在眼前。”
声音越来越响,越拖越长。松鼠听得聚精会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船长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但他早就听够了类似的尖叫。他开始提高音量,加快语速,似乎是要盖过外面的声响,又像是讲得越来越高兴。
“但长王军团中出了叛徒。就在胜利的前夕,叛徒出卖了他们,推翻了长王,将幼王扶上了王位。长王军团败了下来,他们四散藏匿,甚至逃亡邻国。世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很快就遗忘了他们。”
更多的尖叫声、枪声、轰隆声响起。难道是炸药在爆炸?
“但他们没有死,只是遭受重创,他们藏起仇恨,这仇恨炙烤着他们的心,让他们在寒冷中取暖,成了他们唯一的支柱。他们开始喜欢上这仇恨。当王国国运衰落,暴政横行,国民贫困之时,长王军团的勇士们看到了机遇。”
地牢大门突然飞了起来,咣当砸落地,大麦走了进来。他的肩膀绑着绷带,但机枪拎在手里依然轻轻松松。朱砂紧接着闪了进来,站在一边,开始给手枪装弹。
“怎么才来?”船长问道。
大麦把机枪放在地上。“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船长。”他伸出双手,握紧两根铁杆狠狠发力,拉开一道缝隙,足够船长通过。
船长立刻钻了出去。
“等等!”松鼠尖叫,“等等!”船长扭过头。
“快告诉我故事的结局!”
船长咧开嘴唇,露出一口尖细的牙齿。要是有人以为他是在微笑,那就大错特错了。“血流成河。”
38 等待
距离城堡半英里,布狄卡用尾巴挂住树枝,躲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上。她在黑暗中小心藏好,耐心等待着。
39 友好的微笑
墨菲提克告诫中尉千万要看紧鼹鼠,不得有丝毫懈怠,即使他们已经把船长关进地牢。
中尉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小题大做。这明明就是一只普通的母鼹鼠,肚子圆滚滚的,把裙子撑得像气球,两眼瞎得连自己的鼻子都看不见,一副双光眼镜看似精巧,却只是摆设。尽管鼹鼠都喜欢躲在地下,啃吃虫子,但格特鲁德看起来相当无害。毕竟,她笑得那么和蔼。
但中尉不敢质疑墨菲提克的命令。在警卫室里,两只老鼠警卫彻底搜查了格特鲁德,没收了她的手枪,搜走了插在靴子里的一把迷你小刀,甚至连一支小小的笔都没放过,难道这还能拿来当棍子使?这未免谨慎得有点荒谬,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但格特鲁德依然笑容可掬。两只老鼠笑着和鼹鼠握手,中尉则依然皱着眉头,尽职尽责地盯着格特鲁德。等到终于放行,中尉走出警卫室,转身向警卫们挥了挥手,可他们居然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要么是没看见,要么就是太懒。中尉略感不快,他扭过头,气呼呼地跟在格特鲁德背后,走进了城堡。
城堡是首都最庞大,最坚实的建筑。在整个国家,甚至在附近诸国之间,也算首屈一指。外墙由巨大的石板堆垒而成,近距离的炮弹轰击都能抵挡。城堡之中还矗立着一个坚固的内堡。要围困城堡,你得调集一支大军,军力得是墨菲提克军团的十倍。这还只是围困,攻克需要更多。中尉领着格特鲁德深入城堡,经过一个又一个检查站,路过一群又一群凶狠的老鼠警卫。每到一处,中尉都得停下来,交代自己的身份,再证明鼹鼠没有带武器,也没有策反自己。每到一处,鼹鼠都郑重其事,和蔼可亲,甚至大笑着和老鼠警卫握手。不过,中尉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墨菲提克那么谨慎,这只鼹鼠肯定有古怪。
他们终于来到了老板的办公室门前,这是整个王国的神经中枢。五年来,中尉从来没有见过蟾蜍——陛下本人。墨菲提克掌控着一切。但是要知道,蟾蜍依旧是国王陛下,没人胆敢不敬。墨菲提克喜欢继续维持表象,尽管连贫民窟的乞丐都知道幼王只是一个傀儡。
“你干得挺不错,中尉,”格特鲁德说,两人正等在门外,“墨菲提克一定非常器重你,才派你来监视我这么一位大人物。”鼹鼠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仿佛在向他保证。“要不了明年,你就会晋升为上尉,孩子们会为你自豪的!”
中尉感谢格特鲁德的吉言。他确实开始浮想翩翩,孩子们听说他升迁,肯定会兴高采烈。他一定要拿新涨的薪水,给阿鲁斯买一只玩具船,给沙拉买一个布娃娃,给小托马斯买一个旋转陀螺……
两只严厉的老鼠开了门,冲中尉点了点头,警惕地示意鼹鼠进去。他俩如此戒备,似乎有点过头。这一路走来,格特鲁德的温和已经渐渐卸下中尉的防备。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老板的办公室非常宽敞,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笨重的桌子,像一个大圆石。沉重的橡木书架上摆满了书,中尉从未见老板读过这些书,当然,老板读书时也不会找某个中尉来陪着。静候了一会儿——时长刚刚好,提醒你老板就是老板,而你永远是听命于他的手下——墨菲提克从屋后的一个房间走出来。他站在门口,快活得满脸堆笑,笑得热烈又开朗,尾巴轻轻地上下摇摆。
“为什么自称地下人?”他问格特鲁德。
“而不是地下女人?”
“对啊。”
“地下人听起来更吓人。”
“的确,”墨菲提克表示同意,“要是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犯罪团伙的幕后黑手,我一定会……”
“杀了我?”格特鲁德大大咧咧地反问,仿佛一点也没有被冒犯,“我猜你知道了会不高兴,所以我低调得很,免得有什么传到你耳朵里。”
中尉趁着没人留意他,伸手扯松了衣领。
“我还是挺高兴,你很明智,赶在船长干蠢事之前禀告了我,”墨菲提克说,“只有遭受挫败,那只老鼠才会长记性。”
“他不会长任何记性。你必须杀了他。”
“他的死期,现在由我们说了算。”
屋里怎么有点热?中尉有点纳闷。白天的确热得像火烧,但现在是傍晚,应该凉快不少,至少一路走来,还挺凉爽的。但现在他汗如雨下,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皮毛。
“他居然浪费这么长时间,沉迷于毫无意义的复仇,”墨菲提克说,“船长总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请原谅我的直率。他太记仇了。”
“我觉得,若论记仇,花园王国里没人比得上船长,”格特鲁德说,“所以你不必太惊讶,他只是在发挥自己的特长。鱼擅长游泳,鸟热衷飞翔,船长精于仇恨。”
“他也仇恨不了多久了。”
“要是你跟我挑明,你还安插了一个内应,我的伏击会更顺利。”
“我相信你的能力,曲折一点才更有趣。”
“是的,没错,”鼹鼠说着,脸上露出傻傻的微笑,“我挺喜欢挑战。”
老板说了句什么,但中尉完全没听懂。如果允许中尉敞开说话,他一定会大声抱怨热得慌,他早就对现场的谈话没了兴趣。老板又说了一句,可直到墨菲提克第三次吼他,中尉才稍微缓过神来。
“中尉!”墨菲提克呵斥道,“你他妈的怎么回事?”
“我猜是毒药开始起作用了,”格特鲁德说,“那是我自己调制的,没有痛苦,但药效很快。”
中尉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挺纳闷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但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只好放弃挣扎,思绪又回到了家里,他想起了孩子们,希望他们不要太怀念自己。
墨菲提克伸手摸向腰间,格特鲁德手上突然多了一根坚硬的长针。一路上,这东西毒杀了城堡里半数的警卫。寒光一闪,长针打在左轮手枪上,墨菲提克感到手上一震,手枪已经落在地板上,快得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格特鲁德平时系个鞋带都要磨蹭半天呢。
两个老鼠警卫没有和鼹鼠握过手,这时还幸存着。但他们的反应比墨菲提克慢了一拍,比格特鲁德差了一大截。正当他们手忙脚乱地拔枪时,格特鲁德张开双手,像在祈求赐福,又像是在索要拥抱。指间飞出的两根细针瞬间取了他们的命。房间里只剩下墨菲提克和地下人。两人总要死一个。
“你这个双面间谍。”墨菲提克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杀过人了,除了地上的手枪,他只随身带了一把弯刀,此刻刀已经握在了手里。
“应该是三面谍,关系很复杂,得拿一张纸画一下。”也许格特鲁德身上还藏着其他武器,但她不动声色,紧握双手,仿佛在祷告。
墨菲提克向左虚砍一刀,立刻转动手腕,刀锋偏转,划向鼹鼠圆鼓鼓的肚子。格特鲁德根本不理睬虚招,及时躲开了扫过来的刀锋。折腾了一会儿,墨菲提克感觉自己的对手不是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鼹鼠,而是一个空气一样的幽灵。
“船长还在我手里呢。”墨菲提克眼看手上打不过,索性玩起了攻心计。
“你关不住他的。我要替船长谢谢你,你给我们开了路,让我们能够进入这个坚不可摧的城堡。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归我们了。”
墨菲提克咆哮一声,一甩手,刀翻滚着飞向鼹鼠。格特鲁德当然轻松躲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