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后的活动(2)

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干的是什么工作,他念念不忘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读者很快就会明白的。

因此,斯巴达克思一方面站在埃米利亚巴西利卡的上层回廊里,另一方面却陷入沉思之中。他对周围人的谈话一点儿也没有听见,而且对盖约·陶里维乌斯、埃米利乌斯·瓦林和阿普莱伊·图代尔廷高声谈话的方向连头都不回一下,他甚至丝毫也没有听见他们的高叫和粗鲁的笑谑。

“很好,好极了,”盖约·陶里维乌斯继续和他的朋友谈话。“唉,这位普天下最可爱的苏拉呀!……他不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马略那光荣的纪念碑消灭干净吗?唉!唉!这位幸福的独裁者以为把平奇安山[12]马略的纪念像和卡皮托利尼区纪念战胜条顿人和辛布里人的拱门毁掉就足够了——人们就会不再记得马略了!真的,真的,他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把纪念这位阿尔皮诺人[13]不朽功绩的种种痕迹和人民对他的怀念完全消灭干净了。这个可怜的疯子!……由于他的残暴和可怕的威权,我们的城市大概会落得没有一个居民的地步,整个意大利大概会变成一堆废墟的,但无论如何,征服朱古达王的并不是他,而是马略!而且在阿奎亚·萨克森提亚与韦尔切利[14]获得大胜的也是马略不是别人!”

“可怜的蠢货!”埃米利乌斯·瓦林尖声叫道,“现在执政官李必达用美妙的青铜盾牌装饰了巴西利卡,盾牌上面刻的马略战胜辛布里人的功绩将永垂不朽!”

“我曾经说过,这位李必达是幸福的独裁者的眼中钉!”

“快不要说了!……李必达——他算是什么东西!”那个克拉苏的门客,一个大肚子的胖子,用极其轻蔑的声调说,“他凭什么能使苏拉感到不快?那还比不上蚊子叮大象呢。”

“难道你还不知道,李必达不仅是执政官,而且还是一个大富翁,比你的保护人马库斯·克拉苏还要富呢。”

“我知道李必达很富有,但是说他比克拉苏还富我可不信。”

“李必达家的门廊你看见过吗?那不仅是帕拉蒂尼区最漂亮最堂皇的一座门廊,也是全罗马最漂亮的一座门廊!”

“原来仅仅因为他家里有一座全罗马最漂亮的门廊,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你得明白,这所房子在罗马城里是独一无二的,它的门廊是用努米底亚的大理石建成的!”

“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能用他的房子吓倒苏拉吗?”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尤其是因为民众都爱戴他,他就变得更有力量了。”

“平民是爱戴他的。但难道他们对他那无意义的穷奢极侈和毫无节制的挥霍,还责骂得不够厉害吗?”

“责骂他的并不是平民,是那批不能与他竞争因此忌妒他的贵族。”

“记住我的话,”瓦林打断他们的话说,“今年一定要发生一件惊人的灾祸。”

“为什么?”

“因为阿里米努姆[15]发生了一桩怪事。”

“那儿发生了什么怪事?”

“瓦莱里娅的别墅里有一只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哦,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的确是惊人的预兆呢。”

“如果这是真的?罗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怪事呢。那是从阿里米努姆回来的瓦莱里娅和她的家人们亲口说的。连他们的奴仆也证明这是事实。”

“真的是件不寻常的怪事,”阿普莱伊·图代尔廷喃喃地说。他是一个脑子里装满了宗教迷信的虔诚人。他对这事情感到非常震惊,因此竭力想探索蕴含在这一怪现象中的隐秘意义,因为他深信这是神的警告。

“鸟占术士们已经集合在一起,准备解释隐伏在这件怪事中的隐秘意义。”埃米利乌斯·瓦林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说,然后向大力士眨了一眨眼,接下去说:“我虽然不是鸟占术士,这件怪事的意义我却完全明白。”

“啊!”阿普莱伊惊叫道。

“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啊!哦?”但这一次马库斯·克拉苏的门客却用嘲笑的口气叫了出来。“那么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难道你对隐藏在这件怪事里面的意义,真的比那些鸟占术士还要清楚吗?”

“这是灶神维斯塔的警告,因为供奉她的贞女中有一个亵渎了她。”

“哦,哦!……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是真的……你的想法真不错……除此之外决不会有别的原因!”盖约·陶里维乌斯笑着说。

“你们真有福气,话还只说了半句就彼此明白了。可是我的脑子,我得承认,却没有这么灵通,我什么也不明白。”

“你还装什么呆啊?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事情呢?”

“我不明白,真的,我对着十二位和平女神发誓,我真的不明白……”

“瓦林的意思,正是指你的保护人和侍奉灶神的贞女利奇尼娅所发生的暧昧关系啊!”

“恶毒的毁谤!”这位忠心耿耿的门客愤愤地喊道,“这是弥天大谎!这不但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瓦林显出嘲弄的微笑,用揶揄的口气说。

“但这是完全确实的,你有勇气就用你刚才的话去规劝一下好心的奎里忒斯人的子孙吧!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坚决地证实这一点,而且会批评你的保护人,责备他不该把亵渎神圣的爱情献给这位美丽的贞女。”

“我要再次声明:这是毁谤!”

“我明白,最可爱的阿普莱伊·图代尔廷啊,你是应当这样说的。这很好而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可瞒骗不了我们,不,我对墨丘利的令杖起誓!爱情是遮盖不住的。如果克拉苏不爱利奇尼娅,他就不会在各种集会的地方和她并坐在一起,不会对她特别关切,也不会这样多情地注视她了……好吧,我们互相心照不宣吧!就让你说‘没有’,我们说‘有’吧。为了感谢克拉苏送你的财物,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向穆尔西亚的维纳斯祷告和恳求吧,叫她不要让你的保护人落到监察官的爪子里去。”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到斯巴达克思身边。那人生就一个中等身材,但是肩膀宽阔、胸脯肌肉发达、臂膀和腿也很强壮有力。他脸上显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气,流露出果决的英勇气概。他的头发是漆黑的,胡子是漆黑的,眼睛也是漆黑的。他在斯巴达克思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色雷斯人就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你这样想心事,连周围的人和东西都看不见了。”

“克里希斯!”斯巴达克思喊了一声,用手在前额上一抹,好像要把盘踞在他脑子里的念头通通赶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可是当我和我们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在下面走过的时候,你却眼睁睁地望着我呢。”

“滚阿克齐恩的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快告诉我!”斯巴达克思想了一想问道。

“我已经和从外面回来的阿尔托利克斯碰过头。”

“他去过卡普阿吗?”

“去过。”

“他跟什么人碰过头?”

“他跟一个叫埃诺玛依的日耳曼人碰了头;那个日耳曼人在那边的角斗士中间,不论就精神和身体两方面来说,要算他最强了。”

“好,好!”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由于欣喜而激动的光辉。“那么怎么样呢?”

“埃诺玛依满怀着希望,而且也具有我和你一样的理想;因此他接受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对阿尔托利克斯发了誓。他答应在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角斗学校里最勇敢的一批角斗士中间传播我们这一神圣和正义的思想。请原谅我,我居然说是‘我们的计划’,其实应当说是‘你的计划’。”

“啊,如果住在奥林波斯山上的神能够保护不幸的人和被压迫的人,我相信奴隶制度在人世间消灭的那一天就不会很远了!”非常激动的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但是阿尔托利克斯告诉我,”克里希斯说,“这位埃诺玛依虽然是个勇敢的人,可是却太轻信,不大审慎。”

“这就糟了,而且非常糟糕,我对赫耳枯勒斯起誓!”

“我也这样想。”

两个角斗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说话的是克里希斯,他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喀提林呢?”

“我愈来愈确信,”色雷斯人答道,“他是永远不会跟我们合到一块儿来的。”

“这么说,他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还有人家称颂他有伟大的灵魂也是胡扯了?”

“不,他的确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并且是绝顶的聪明,可是由于他所受的教养,纯粹的拉丁式的教养,使他有了种种偏见。我认为,他想利用我们的理想来变更现存的统治秩序,但他并不想变更那罗马用来使自己成为全世界暴君的法律。”

过了几分钟,斯巴达克思又说:

“今天晚上我要上他家去,跟他的那帮朋友碰头,我得努力跟他们把共同进攻的事情谈清楚。但是我担心这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喀提林和他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们的秘密吗?”

“就是他们知道,我们也不会遭到什么危险:即使我们和他们的意见不能一致,他们也不会出卖我们。罗马人并不怎么害怕奴隶,而对于我们这些角斗士,他们更不认为对他们的政权能有什么重大的威胁。”

“是啊,的确是这样,他们一向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待的。罗马人对十八年前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们,也看得要比我们高一些;因为他们曾经在叙利亚人攸努斯[16]的领导下跟罗马人进行了无情的斗争。”

“是啊,罗马人几乎要把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当人看待了。”

“但他们却把我们看作是某种卑贱的蛮族。”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克里希斯低声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如果你能够不屈不挠地克服种种障碍,把你为之献身的艰巨事业进行到底,我要用比你在斗技场上救了我的命更为感激的心情来感谢你。你赶快把我们这些人通通团结起来吧,使我们能够拔出短剑和这些罗马强盗在战场上较量一下,叫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卑贱的蛮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啊,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一定要用坚定不移的顽强意志、无限的精力以及我灵魂中所有的一切力量,把斗争进行下去,直到献出我的生命!我要不屈不挠地为自由而进行斗争,直到胜利——否则就为这一事业像勇士一般地战死!”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语中,可以感到一种坚强、深切的把握和信心。他握住了克里希斯的手,克里希斯把手举到心口那儿,非常激动地说:

“斯巴达克思,我的救命恩人,伟大的事业正等待着你!像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建立伟大的功绩和崇高的事业。你一定会从普通人变成英雄……”

“或者是烈士!……”斯巴达克思低声说,他的脸上显出凄惨的神色,他把头垂到胸前去了。

那时候,传来了埃米利乌斯·瓦林尖利的声音:

“盖约,阿普莱乌斯,我们上纷争女神庙里去吧,去打听一下元老们有些什么决议!”

“难道今天元老会议不是在和平女神庙里召开的吗?”图代尔廷问。

“不错。”瓦林回答。

“在新庙还是在老庙里?”

“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元老会议在富里乌斯·卡米卢斯供奉真正的和平女神的神庙里开会,那我就会对你说,我们到和平女神庙里去吧。但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是纷争女神庙,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指的是那个不信神的卢齐乌斯·奥皮米乌斯[17]在无耻而又卑鄙地杀死格拉古兄弟以后,在被压迫人民的白骨上建立起来的神庙吗?”

“瓦林说得对,”准备走开去的盖约·陶里维乌斯说,“这所和平女神庙的确应该叫纷争女神庙才对。”

于是三个饶舌的家伙向那架通到下面埃米利亚巴西利卡门廊去的楼梯走去,接着两个角斗士也跟着他们走了下去。

斯巴达克思和克里希斯刚刚走到门廊里,忽然有一个人跑近色雷斯人说:

“喂,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决定在什么时候回到我的学校里来呢?”

这个人就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

“但愿斯提克斯河的河水把你活活地淹死!”由于愤怒而发抖的斯巴达克思喊道,“你究竟还要用这讨厌的话纠缠我到多少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肯让我太太平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其实我是为你担心,”阿克齐恩用甜蜜的讨好声调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才这么关切你的前途,我……”

“听我说,阿克齐恩,牢牢记住我的话。我不是一个小孩子,用不着监护人,而且即使需要,也永远不会选中你。记住我的话,老头子,你再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现,要不然,我对我祖先的神罗多彼山的朱庇特起誓,我要用拳头狠狠地打你这个秃头,把你一直送到地狱里去,然后不论你愿意做什么都好!”

斯巴达克思停了一会又说:

“我的拳头的分量你是知道的。那一天你那十来个教角斗的科西嘉[18]奴隶拿着木剑向我扑来,结果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这事情你大概还记得吧?”

角斗士老板连连向他道歉而且叫他相信他们原来的交情。但是斯巴达克思答道:

“走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再也不要来缠我!”

两个角斗士把困惑而又狼狈的阿克齐恩留在门廊里,就穿过罗马广场,向帕拉蒂尼区拐了过去——喀提林曾经跟斯巴达克思约定,在那边的卡图卢斯门廊[19]下碰头。

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二年,也就是我们所叙述的事情前二十四年,与马略一同做过执政官的卡图卢斯的府邸,大家公认是罗马城里最漂亮而且最豪华的府邸之一。在房子前面是一座壮丽的门廊,里面陈设着好些从辛布里人那儿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他们发誓时用的青铜公牛。这门廊变成了一批年轻的罗马女人晤面聚首的场所。她们常常在这儿游逛而且举行体育活动。可想而知,罗马的一批年轻的纨绔子弟——贵族和骑士的子弟——也会赶到这儿来欣赏奎里努斯神的美丽的女儿们。

当两个角斗士走近卡图卢斯门廊的时候,他们看见门廊周围聚集着成群的贵族。那些人都是来欣赏女人的。那一天女人们在这儿聚集得比平常更多,因为天气很不好,外面正下着夹雪片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