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在强烈的复兴国家的愿望的驱使下,魏王与诸位军师、谋士商议,决定统率大军南下,再次南征,一举灭亡孙权,统一天下。
子桓不在身边的日子,阿洛的作息时间完全混乱了,有时睡得早,清晨还未天亮,就起身。有时睡得晚,常常要晌午了才起身。
采萱说:“将军出征后,夫人是越来越不自律了,这样的作息时间怎么行,对皮肤都不好。”
阿洛笑着说:“你现在也学会说教了。”
午后,阿洛正坐在亭中晒太阳,看着子桓送回来的信。
“自子桓走后,你倒是深居简出,就连太学堂也不怎么去了。”淳于意坐下来说道。
“是啊,还有三个月他就回来了。”阿洛慵懒的答道。
“可听说了,子健乘着魏王的马车在街上奔跑,这四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若说他对世子之位有心,可偏偏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淳于意说着。
阿洛直起身,说道,“赶快,备车,去曹府,怕是出事了。”
淳于意不知道阿洛想到了什么,赶快命人备车。
曹府的别院,乱成了一团。
谢婉儿看见阿洛未语泪先流,说道:“夫人,听说您精通医术,快救救子健吧。”
杨修站在塌旁,丁氏兄弟站在另一侧,倨傲的说道,“你来干什么,莫不是你们派人暗伤了公子又来惺惺作态。”
阿洛没空和他计较,她掀开被子,看见子健肩膀中箭的位置已经处理了,但是血止不住的流。
阿洛低着头,查看伤口,说道:“箭呢,我看看。”
杨修说:“是普通的箭,完全看不出来路。”
阿洛看过后说:“这不是普通的箭,普通的箭不会做的如此尖锐,这么锻造出来,就是要一箭毙命。”她突然想起来子桓那次受伤也是如此。
丁仪一把掐住淳于意的脖颈说道,“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一早就设计好的,这样的工艺除了你们淳家还会有别人家吗?”
淳于意将他推到在地,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阿洛,我们走。”
子建拉住阿洛的胳膊。点头说道,“我信你。”
阿洛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以家人的名义。但是,我希望你明白,邺城内外,锻造的兵器的师傅和店铺数不胜数,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就是淳家的。”
说完,她将手放在水盆里洗干净,简短的命令道,“跟我回东院。”
淳于意拉住阿洛说道,“你这样做,不知情的人会怎么说,你知道吗?”
“如今父亲不在,邺城的安危系于他一个人身上,若他有事,会怎样?”见阿洛如此坚定,
淳于意放开手,他知道,如今子健守城,若是他有了事,世人都会认为是子桓派人暗杀了子健,为的是争夺世子之位。
……
深秋,曹家军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时,子健已经完全好转了。
在洛水河畔,子桓带着先头部队已经进了城,看见阿洛,他没有想象的那么欣喜,只是坐在马上对阿洛说:“回府吧。”
看见阿洛,他便想起了回城的路上谋士贾诩对他说的话,“势力是需要经营的,亲信是需要培养的,任何东西的获取都要有一定的代价。你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应该有个心理准备。如今各个世家望族望风而动,划地为王,你若想制衡他们,又不费一兵一卒,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应该知道。”
“子桓哥哥。”循着声音,阿洛看见夕颜盛装立在曹府门外。
“她怎么来了?”采萱有些愤愤的说道。
子桓极不自在的看了一眼阿洛,说道,“进去吧。”
……
家宴上,子健没有来,父亲脸色甚是不悦。
进城之前,魏公的人已经将子建在魏王外出期间,私自坐着王室车马一事报给了他,这其中,传话的人如何传的,谁都不知道。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茶具被摔在了地上,“如此不收礼法,做起事来任性而行,不注意约束自己,难当大任。”
有人说,“许是四公子喝得醉了,手下人也没有约束……”
有人说,“是啊,此事也不能怨四公子。”
公车令惶恐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请魏公责罚!”
杨修说道,“是应该罚你,侯爷不知道的礼法,你这个公车令难道也不知道吗?如此知法犯法,怎能不罚你。”
公车令瘫软在地上,哭着说道,“魏公,请您看在我一直效忠于您的份上,不要株连我的一家老小。”说完,从袖子里抽出匕首自尽了。
当子健匆忙从外面跑进来时,公车令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父亲,难道您连解释都不听吗!”“您如此处罚一个小小的官吏,就不怕遭天谴吗?!”
魏公大怒,即刻下令,“传我令,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知法犯法,纵容侯爷胡闹,处死。自即日起,侯爷在自己的院里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探望。”
本来子健是来跟父亲道喜的,却不想他去酒坊取了几坛酒的功夫,父亲便因他乘坐王室车马一事处死了公车令。他愤怒极了,转身就拂袖而去。
……
在曹府的偏殿,一众女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夕颜一改常态,对阿洛柔声说道:“此次见到姐姐,姐姐倒是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了,不知道姐姐在邺城一切可好?”
阿洛笑着说:“一切都好。”
卞夫人笑着说,“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
正说着话,夕颜摸着额头摇摇晃晃,似要摔倒。“快扶住……”卞夫人话未说完,夕颜就软软的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阿洛喊道:“快,快去传医师。”
侍女搀扶着夕颜,坐在榻上,没一会就清醒了过来,她笑着说:“我没事,估计是昨晚没睡好。”
医师匆匆赶来,把脉后,笑着说道:“夫人请放心,是喜脉。已经月余了。”
屋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夕颜公主尚未嫁人,如今却有了身孕。
医者离开后,夕颜跪在了卞夫人的面前。
卞夫人慌忙起身前来搀扶,“公主,这可使不得。”
她眼角已有了泪意,眼泪簌簌而落,“求夫人原谅我,不是子桓的错。”
她的一句话,屋子里的人如雷贯耳,这等于是承认孩子是子桓的。
“二哥?”清荷脱口而出。
卞夫人抓住夕颜的手,说道:“是我的错,曹府一定会以匹嫡之礼迎娶公主入府的。”
说完,对屋内的众女眷说道,“此事任何人不得提起。”
……
阿洛没有等子桓,带着采萱先行回了东院。
路上,采萱问:“姑娘,我刚才听屋子里吵吵嚷嚷,发生了什么事。”
阿洛微笑着,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采萱喊:“姑娘?”
阿洛笑着说:“我很好。”
一路上竟也一言不发,神思恍惚。
……
此时的东院门口,淳瑜意担心会有人在子桓面前非议阿洛救了四公子的事情,及早就到了东院的门口等候。可是他却看见阿洛一个人从车上走下来。他走上前来,说道:“我听闻你一早就出城去接子桓了,怎么子桓没有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阿洛木然的一步步走着。他看着采萱问道,“有什么事吗?”
采萱也是一头雾水。
阿洛的身体突然向前扑去,淳瑜意飞纵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阿洛一口鲜血吐在他的衣襟上。
淳瑜意抱起阿洛,一边往房间跑,一边喊:“快叫医师。”
他小心翼翼的将阿洛放在榻上,用手擦去阿洛嘴角的鲜血。忧心的看着阿洛,问:“如果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不肯说。”
阿洛笑着说道:“我没事。”
采萱带着医师匆匆赶来,子桓也赶了回来。他忧心的问道,“家宴时还好好地,是不是母亲说了什么。”
见采萱摇头,他心里似乎猜到了几分。
医师诊完脉后,面露难色。
子桓对采萱说道,“都退下吧。”
采萱躬身行礼,出了屋子,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子桓、淳瑜意、阿洛和医师。
阿洛笑着对医师说:“我的身体我了解,但说无妨。”
医师说:“夫人之前受过伤寒,本来就没有好彻底。此次又是骤然间伤心过度,却不顺应情绪,强行压制,伤到了心脉,所以吐了血,好在血吐出来了。但是此后,不应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否则夫人的身体怕是受不住……”
淳瑜意困惑的看着子桓:“她究竟碰到了什么事,会骤然间伤心过度。”
子桓坐在阿洛的案几旁,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坐着。
半响后,问道:“饿了吗?”
阿洛笑着说:“一会饿了,让采萱去熬点粥就好,你不用陪我,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说完,翻了个身朝里背对着子桓。
子桓走出房间,对淳于意说:“谢谢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却谁都不说。”淳瑜意说道。
子桓拉着淳于意来到了书房,说道,“
三个月前,我军攻占濡须口,孙权派人投降,父亲允诺联姻。就在大哥与孙氏联姻的那晚,夕颜公主到了,在母亲的房里,我喝多了,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醒来时,我和夕颜相拥而眠。”
淳于意有点诧异,轻声说:“竟然是卞夫人。”
子桓说道:“那一刻,我真想杀了她,可我更应该杀了我自己,……”
淳瑜意拍了拍子桓的肩膀,说道,“难怪那几个月,阿洛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函。过段日子,她会理解的。”
……
半夜里,阿洛醒了,她觉得嗓子疼痛,想喝水,身子无力,想起起不来。
挣扎着起身,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子桓听到响动,扶起阿洛,给她喂水。
夜色微凉,月亮穿过窗缝洒进来。
子桓说道,“阿洛,对不起。”
阿洛故作淡然的说:“正如母亲所说,你是曹家的公子,娶三妻四妾都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夕颜是公主,她的身份与你门当户对,万没有对不起一说。”
子桓见阿洛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内心痛楚的说道,“阿洛,你不要忍着,你骂我也好,哭出来也好,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阿洛抬起手,环住子桓,轻轻的伏在子桓的肩上。
子桓感觉到肩膀的湿润,一动不动的抱着阿洛。
……
南征大胜归来后,子桓一直留在甄府陪着阿洛,只有白日里去府里议事时分开。
午后,阿洛正在园子里摘苹果,淳于意不请自来。他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大好了,如今竟有了这般闲心。”
阿洛将一个苹果扔到淳于意怀里,笑着说道,“你来,就说这些?”
“当然不是,我来是找子桓的。我听说陛下赐予魏王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魏王如今等同诸侯,这王宫里的一切物品都是需要置办的。我是来做生意的。”
阿洛立在苹果树下,笑着说道,“好啊,你现在富可敌国还想着赚钱”。
淳于意走到阿洛的身旁,神秘的说道,“我再富野不如你二哥啊,听说你二哥如今在江东改了名换了姓,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
提起甄俨,阿洛叹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二哥的消息了。”
正说着话,采萱跑过来,兴奋的说:“夫人,四公子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小四就被放了出来,魏公的确是对他厚爱了些。”淳于意说道。
阿洛看向淳瑜意,说:“不如,你去找子桓,晚上留在府里吃饭,我去去就回。”
……
子建站在甄府的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瓶子。
从他受伤到现在,从秋,又到冬,已是三个多月的时间,为了避嫌,他从来不找阿洛。经历了蓉儿的死,还有父亲对公车令的处罚,他似乎变了很多。杨修说,公车令是二公子的人,那日他受伤,本来府里是有车马的,结果就那么巧,所有的马都拉肚子,只有魏公的马是好的。起初他是不信的。后来他亲自去了公车令家里,才知道,二哥早就安排好了他们的后事。
他凝视着阿洛,笑着说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已经大好了。”
他把手中的瓶子递给阿洛,说道,“一直想来谢过你,一直没有机会,这个瓶子是我画的,让人特意烧制的。你素来喜欢花草,就送你当一个摆设吧。”阿洛接过这个画着一枝桃花的白玉瓶,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就到府里喝一杯清茶吧,你二哥正好在。”
子建说,“我只是路过,这就要走。”
子建转身,阿洛追上一步,轻声说:“如今父亲回了邺城,你不要每日只顾饮酒……”子建回过神,看着阿洛,阿洛说:“原本府里养一些舞娘歌姬也没什么,反正哪个大家族子弟没养女人呢?”
看着子建渐行渐远的背影,阿洛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子桓和淳于意一同朝阿洛大步走来,子桓问道:“怎么在这?”
阿洛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瓶,说道,“子建刚刚来过。”
子桓的脸色有些严肃起来,阿洛看出来他眼中的不悦,接着说道,“你不在的时候,子建受了箭伤与你当初的伤一般无二。所以我算是救过他。”
淳于意笑着说,“有我在,子桓怎么能不知道。”
子桓想起夕颜对他说的话,魏王迟迟不立世子,谁人不知魏王宠爱四公子,如今汉室旧臣、官宦世家若肯站出来助你一臂之力,大势所趋。但是我的条件就是,你要娶我……”
……
半月之后,魏王册封子桓为世子,加封副丞相、五官中郎将,魏王有事时,子桓可以代行职权。消息传出,整个邺城再一次沸腾了。
陛下赐婚,魏王府世子迎娶汉室公主。
在子桓的强硬态度坚持之下,汉室公主为侧妃,虽然只是迎娶一个侧妃,并不算盛大,可邺城内外却来了不少宾客。各大世家、朝中幕僚,都正式表明了对子桓的支持。
子桓穿着红色的喜袍,想起父亲和贾诩的一番话。
那日,他要去议事堂,站在门外听见父亲说,“我思来想去,觉得子建不适合做世子,不过子建的确很有才华,他的白马篇,那是一个多美的画面啊。我一时难以取舍。”
贾诩认真的说:“您知道,我从不参与您的家事。”
父亲有些恼怒,说道,“我现在问你的,是国家大事,你说吧,我饶你无罪。”
贾诩郑重其事的回答道:“我在想袁绍、刘表他们父子的结局呢!”
半晌后,子桓听见父亲大笑起来,他说道“先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国家多难,我怎能让骨肉相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