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清风凝香
- 解语歌:宿命缘劫,浮生何归
- 流莹离
- 5754字
- 2022-05-05 18:56:26
南宫祤已靠壁昏迷。
玲珑从他手中把折扇收回来,别吊在腰间,然后,面朝石洞道:“白先生,您若是再不现身,只怕您这爱徒,当真要丧命于此。”
一声响彻,石门缓缓打开。
白萧笙身影散漫,从门口处缓缓进来,去了南宫祤身旁,微微悬下身子,搭起了南宫祤的手腕,替他诊脉。
白萧笙皱了皱眉头:“可惜。”
“可惜什么?”
“我很是好奇,他既那么护你,到底会不会为了自保而杀了你。”白萧笙沉湎过后,收回诊脉的手:“可惜,他该做的决定,全被你乱了。”
“天底下,哪有师父这般坑徒弟的。”
“难道你方才没有坑他?”
“我哪有。”她不承认。
白箫笙突然走过来,抓起她手腕,号起了脉:“你若不醒,他会做什么,谁也说不定。”
“我只听,不能动,是先生给我下了药,这么说,我提早醒来,是先生的药对我无用?”
白萧笙再次负气哼了声。
他对于自己的药有十分信心,只要吸入一点,便如活死人,只留意识,无法动弹。
只不过,她竟是个特例。
白萧笙眼中微冷:“原以为你若死了,也算报了家师之仇。”
“先生还是先救人要紧。”她友好的指了指躺在地上人,其余宿仇暂且先抛一边。
“没得救。”白萧笙双手搂袖:“在姑娘这活引子面前,我又如何能救?”
她犹豫:“先生此话当真?”
“你信就信,不信就等他死。”
看着地上的人,那朵霜花,几乎快要是泪滴形状,玲珑苦笑。
“看来,我非死不可了。”
走上前,捡起地上丢掉的匕首,朝自己掌心割了下去。
——————————
玲珑醒时,人在床榻上。
怎么?
她还没死吗?
白箫笙那变态,没把她扒皮抽筋做研究?
她揉了揉还在发晕的脑袋,往旁边瞟了瞟——南宫祤端正的躺在她旁边。
两人还盖着同一床被子。
吓的她一个翻滚,连忙坐了起来。
惊魂甫定,她再看去,见他闭眼未醒,面色微白,她心中担忧,抬手探着他的呼吸脉搏。
还好,平稳有力,毒应该是解了,不枉她割手舍血。
房间不大,一览无余。
白萧笙懒散的坐在案桌边,在喝粥。
玲珑连忙起榻,顺带帮南宫祤盖好被褥,才走了两步,白萧笙却忽然抬手止住,指着她,吝啬了几个字说道:“衣服,换了。”
衣服?
她还穿着南宫祤母亲的衣衫,定然让白萧笙不顺眼。
她恭首:“晚辈这就去换。”
换回了自己的黑色衣衫,把原先这件衣裳叠的整整齐齐,搁置在桌上。
她小心问:“可要晚辈再去洗洗?”
毕竟染了血,衣衫也弄脏了。
白萧笙横她一眼:“不必。”
玲珑恭敬的站在一边,在高手面前,还是处处谨慎些为好,不然弄死自己只需抬抬手。
她瞟到白萧笙正在吃的东西,心里头嘀咕着,这莫不会是她昨日晌午做的剩下的粥吧?
原来,高人也是会饿的。
玲珑担忧道:“他至今未醒,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软药?”
“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这药了。”白萧笙满脸不屑。
她不解:“什么意思?”
白萧笙摸了摸搁置在桌的染血衣衫:“他从小在我这儿吃过许多强身健体的丹药,你这东西,顶多只对普通人管用,至于他么……”
白萧笙冷笑一下,没说下去。
听得白萧笙这冷阴笑意,玲珑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什么。
敢情昨日南宫祤根本没中她的药,甚至故意装作中药的样子,在那陪她玩?
那时,她近身,又没防备,最是动手的好时机!
这对师徒,都特么在整她!
“那他何时会醒?”
白萧笙道:“我看他近来精神欠佳,便给他服了几颗凝神丸,能让他好好睡上个两三日。”
玲珑只好道:“既然他已无恙,晚辈即刻出谷,不打扰先生。”
说完,她便往门边挪去。
手没摸到门框,白萧笙甩出一条白绫,把她卷了回来,再一甩,她整个人又到了床榻上。
差点砸到南宫祤,与他近在咫尺。
白萧笙发话道:“我这决谷,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她扭了扭,挣扎不开这白绫。
她心气道:“那你想怎样?人也救了,血也舍了,你还留着我,难不成,你真信可以起死回生的无稽之谈?”
白萧笙悠然道:“你身子弱,舍血过多,先休息会,然后,随我去个地方。”
“我不去。”肯定去了就是送死。
“你有选择?”白箫笙冷嗤。
她没得选择……
白箫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很气:“我肚子饿,休息不好。”
白萧笙卷回白绫:“厨房在外头,你自己去弄吧。”
她满脸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白萧笙看了眼南宫祤,抬首:“记得给他也做点,若他醒来饿着了,只怕你也心疼。”
她心疼?
心疼他个鬼!
这师徒俩,简直一个德行,自己想吃还得别人动手。
正要出门,玲珑想起什么,问:“白先生可识得蔺之儒?”
“金陵名医,略有耳闻。”
“他做的软药,您说只可对付普通人,这金陵名医之衔,是否过于虚了?”
白萧笙敛了敛眉目:“蔺之儒善医,所以你扇中的软药,不算毒,只稍懂医术便知是何成分,且药效不会过久,不解也无事。”
玲珑再问:“如若他也制毒,白先生可会解?”
白萧笙轻轻一哼:“他精通医理,我钻研丹术,你若是让我与他较个高低,岂非可笑。你也见了,他的药,可以当药救人,也可以是毒害人,但绝不会杀人。”
她略略点头,确实如此。
“若你有什么朋友惹了他被下了药,我劝你朋友还是好生去道个歉,我相信,这位金陵名医,并非斤斤计较之人。”白萧笙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
“是我朋友,也是他的妹妹。”玲珑叹了口气,指了指床榻上的人:“盼先生能念师徒情分,出手一救。”
白萧笙轻挑眉色,在两人之间来回了数眼:“蔺之儒为皇室办事,与皇帝关系非同寻常,与其求我,你还不如去求一求该求的人。”
白萧笙这只老狐狸,看透了一切。
谁也不帮,谁也不偏,是生怕他这俩徒儿打不起来么?
白萧笙是指望不上了。
玲珑出门,却见院子里蹲了个人,她走过去,一掌友好的拍在他肩头:“你,在打坐练功?”
在此盘腿打坐的,正是薛小成。
薛小成见她安好,眼眶略有湿润,但是说不出话。
玲珑伸手摸了摸他脸蛋:“你在练什么功夫?”
薛小成任她得劲揉搓,满眼嫌弃。
昨夜,义父把她抱回来时,衣衫染血,脸色苍白,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要魂归西天。
一定是她血不同寻常的事,被义父知晓,依义父性子,怎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不得已,他向义父求情,见义父不应,他只能欺师灭祖,想出手把她抢过来,义父恼怒至极,趁他不备,一出手就点了他穴位。
他在这里被定了一晚上。
玲珑不再捉弄他,在厨房忙活了半柱香,有什么下什么,一锅乱炖,琢磨着,这顿吃个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
她自己先尝了尝,嗯,不错。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挺好吃的。
吃饱喝足之后,她守在南宫祤床前,掀开他肩头衣衫,微微瞧了瞧他后背那处伤口,白萧笙做了处理,倒也无恙。
然后,盯着他的面容,走了神。
昨日在石洞,她种种行为,连自己都看不透。
白箫笙在试探他是否会杀人取血,她何尝又不是在一步步试探呢?
试探他是否对她有情意,试探如若真要二选一,他会不会有点不舍?给她留一点情?
他对她的宠,对她的纵容,对她次次出手相救,那只是施舍,没有触及他利益,顺手而为。
而一旦有生命威胁……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为任何人放弃自己的命。
与其让他选,还不如自己选。
可她说能否满足她痴心时,他轻然语意说的那一个“好”字,却在她脑海里悠悠打转。
他是开玩笑?故意捉弄她的?做不得真的?
冥思苦想半久,未果。
她清了清脑海中混乱的思绪,告诉自己:关玲珑,这还需要想么,你能将戏做足,他也能,肯定是他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牺牲,故意忽悠。
再说,他能把中软药演得如此逼真入木,但凡她有点不轨之心,他必定会比她先动手弄死她。
信他才有鬼!
“休息好了么?”
耳边冷不丁传来白萧笙清冷的声。
白萧笙给她喂了不少滋补丹药,让她吃饱喝足,让她休息,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白萧笙舍下一句话:“随我来吧。”
她看了眼自己缠了纱布的手掌,头也不再那么晕,白萧笙已走出门去,她起身跟上。
待走到房门口,她又回了来,从怀里拿出那块玄铁冰书,指腹间往冰玉纹路边缘摸了摸。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弯下腰,将冰玉细心的放在南宫祤手掌心中,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对他道:“真的是传家宝玉,别再轻易扔了。”
白萧笙带她去了一个偏僻的林子。
她暗暗的想,如此荒山野岭,是不是方便研究完后杀人埋尸?
在深丛中走了许久,便见前头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口,洞口旁边遮满了人高的草。
白萧笙率先进了去。
里头光线黑,她鼓起胆子,慢吞吞的进入,过了一段石廊,地段开阔了些,上头的石缝散出些余光。
她撇过四处,不免吞咽着口水,心里恐惧——这里头,口味真重啊!
难怪,白萧笙不愿与蔺之儒去相比,人家那是医术无双费心救人,他这是杀了人还得做个标本!
咽了咽口水,越往前走,她脚步越慢。
白萧笙回头,嘲道:“怎么,害怕?”
“我……”
脚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低首一瞧,吓个半死,大叫一声,麻溜的跳到角落边,紧紧抱住自己。
龙姐姐啊龙姐姐……
你怎么还不来……
白萧笙见怪不怪,把那怪东西赶到一边去,见她如此,鼻子哼了声:“你走不走?”
“我……我不去。”玲珑怕极道:“打死我也不走了,你杀了我吧,痛快点。”
白箫笙忽然把那玩意儿又招了回来,提在手上,特意给她展示一番,她痛苦的避开目光。
龙姐姐啊……
薛小成说他义父变态,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要是不走,我就把你和它关在一起。”白箫笙冷凝了音。
说着,他放下一道石门。
玲珑想死的心都有,连忙跳起来,三步跟上,白箫笙便放下手中玩意,把它赶远了些。
她扶着石壁,有点哆嗦,刚开始满地爬的毒蛇毒蝎,她还能接受,后面的人骷髅,她不小心摸到了,勉强还能镇定,但看到面前那个屠尸板,血流成河,还残留着动物尸身……
下一个躺上去的,会不会是她?
白萧笙这怪物!
龙姐姐怎么还不来……
白萧笙哼声道:“那还不走快点?”
玲珑闭着眼睛,不顾什么,狂奔了过去。
绕过几道弯,最终到了一个更广阔的深洞,白箫笙一挥手,燃起了数盏烛光。
这洞中与先前的不同,有数个架子和无数瓶瓶罐罐,有书籍,有石床,旁侧还有一鼎丹炉。
她心里终于松坦了许多。
总归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了。
这地方如此隐秘,必是白萧笙日常炼丹之地,是他的心血所在。
她不敢乱用手碰,强忍住心底的窜动,用眼睛一排排打量过去,来到一张案桌前。
案桌上有一个打开过的锦盒,里头有三颗乌漆麻黑的丹药,像是不久前就有人从里头拿过的模样。
她执起锦盒,又见侧边贴有纸条,说明此药用处。
当看见'玉长情,可为霜花泪解药'几字时,她明显怔了怔,随之,心中徒然燃起了一股怒气。
果然被白萧笙这老匹夫给骗了!
她质问道:“先生明明就已有解药,为何非要骗我?”
白萧笙却淡淡道:“我只是试试你,谁知你下刀太快,我来不及阻止。”
这谎言,未免太编扯了点。
她不是三岁小孩。
白萧笙这么厉害,武学与那白衣女子不相上下,会来不及阻止她割手?
根本就是他不曾有阻止之意!
忽的,她看到案桌另一侧还有一个盒子,尤为眼熟,便过去了拿了起来,打开,她拿出里头的药,掂了掂。
份量色泽不差,是真的。
她回头说道:“这清风凝香丸,白先生可有好好研究?”
白萧笙正在摆弄丹炉,绕着丹炉走了几步:“我知道它的炼成之法,只不过,有许多原料,世间难寻。”又微顿了片刻:“丹成之时,不曾有人试药,是以,其功效如何,也无法得知。”
玲珑却道:“在长兴墓室中,随着这丹药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墓室主人的遗书,他说,当年制丹时,原本计划是两颗,可意外炼成了三颗,为验证其功效,特意抓来一个濒死之人试药,服下了其中一颗。”
白萧笙点了点头,她所说不差,根据原有料材,最多只能两颗,多余的那颗,其功效和副作用谁也不知。
但听得曾有人试药,他稍有紧张,问道:“试药结果如何?”
“那试丹人死了。”
白萧笙眉头一皱,有点不可置信,师父心血所在,清风凝香丸的所有冶炼流程,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难道正是练出了致死的丹丸,才被明皇所不容?
玲珑得见他震撼的眼神,觉得心底舒服了些,才接着道:“他是被人杀死的,这个中恩怨,我不清楚,但此丹确有奇效,那试丹人是个死囚,满身伤痕,奄奄一息,他服下后,人犹如重生一般,刀伤痊愈,能走能跳。”
“清风凝香丸,死而复生,长生不老。”白箫笙念出这几句,盯着她手中丹药,他又问:“那还有一颗,如今在何处?”
“遗书中说,另一颗,不知所踪。”
玲珑心中暗道,那多出来的第三颗,随明皇入葬,但她不能说,若有贪心之人觊觎,岂不是要千方百计去寻明皇陵墓,然后掘坟挖墓。
这不孝之事,她还是不能干的。
玲珑继续道:“白先生要这丹药,我知道想做什么,但我需得提醒,此丹对死人毫无作用。”
“我知道,若有用,那位儛后也不会就此香消玉殒。”白萧笙微微摇首,他道:“我只是好奇,炼成此丹的数味药引,其中有些,虽是世间罕见,但稍费功夫便可寻得,可最重要的两味,却是根本没有。”
玲珑好奇问道:“哪两味?”
白萧笙微微敛眸:“其一是百焱玉莲的莲丹,这味药引,听说是明皇亲自下海所得,可我翻遍古书,从未见过有百焱玉莲的记载,我一直不知它的来处。”
玲珑略有所思,那遗书中对丹药的药引只字未提,只说了去处。
“这百焱玉莲,我也是头一回听得。”
白萧笙挥了挥衣袍,走近她,拿起她旁边桌上一盒写着玉长情的丹丸,道:“另一味药引,便更奇怪了。”说着,他又慢慢的看向她:“这味药引名为凤血,我一直想不通凤血所指何物,世间并无凤这一物种,又哪来的血,直到昨日,我突然明白了。”
白萧笙看着她的眼神,重了几分。
她问:“先生明白了什么?”
他淡淡道:“此名也许只是一个称呼,与凤并无特别联系。你说呢?”
她道:“我从未听过,也不知。”
遗书中未曾说过什么凤血,只说这丹药留与她,以做不时之需。
白萧笙冷笑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无妨,你现今却也知道了。”
玲珑轻皱着眉头,他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原来白先生不是不救自己爱徒,只是想确定,我的血,能否解毒。”
“那白衣女子说,家师曾意图抱走不足岁的你,初听时,我不大信,家师对钱财名利并无兴趣,唯有医学之精,才能令家师沉迷,”白萧笙顿了片刻,清凌凌的望着她:“你的血,竟有如此奇效,自然让人为之疯狂!”
玲珑心里头颤抖了一阵。
白萧笙这对她一脸想要探索的目光,仿佛发现了更重要的宝物,恨不得就地把她剖肉放血。
“你……想如何?”
白萧笙低首,再随手拿起桌上的小刀,在指腹间磨了磨,似是试试锋刃程度,说道:“姑娘聪明,必知我要做什么。”
玲珑太知道了。
白箫笙师父未曾拐走她,定是遗憾万分,如今意外落到了他手中,他师父做不成的事,他自然也是要接着试一试的。
她不免往后退了退,瞄着他手中的小刀,她在仵作随身携带的工具柜中见过这样的刀子,剖身验尸绝对最佳!
她念叨着,龙姐姐啊龙姐姐,你再不来,她就得跟那一堆被研究的动物一模一样了,死了还得供人欣赏。
临了,她尽量稳住自己:“白先生,我这人天生怕疼,你能不能……换把小一点的……”
白萧笙摸着刀锋,很淡然:“不会很疼的,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