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与红学前辈俞平伯先生

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中央发动了批判俞平伯与胡适的《红楼梦》研究1954年3月俞平伯的《红楼梦简论》在《新建设》发表。9月,山东大学《文史哲》发表李希凡、蓝翎《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批评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中的观点。10月16日,毛泽东给中央政治局和其他有关同志写了《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随后,全国展开了对胡适、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中的阶级立场、观点、方法的批判。。开始批判俞平伯,是李希凡、蓝翎写的《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引起的,李、蓝的文章是文学评论。后来中央又加了胡适,因为俞平伯先生、胡适先生都是一代人,比较有交往。胡适也是研究《红楼梦》的专家,当时他的影响很大。所以中央有意识地要批判胡适。因为胡适是台湾国民党文化方面的一个代表人物,借这个机会,也把胡适一起批判了。这样,中央发动的批判,就成为一场政治运动了。

当时中央的目的,是通过批判俞平伯、胡适,来提倡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改变旧时代的唯心主义的思维方式,使思想界、学术界、文化界学会用唯物论、辩证法的思维方式来研究问题。

当时每到中央做大报告、大批判的时候,我们都要去中宣部的礼堂听报告。当时批判俞平伯与胡适的时候,做报告的人很多,其中有周扬,周扬是中宣部副部长;有杨献珍,杨献珍是中央党校的老专家,原中央高级党校校长。还有好多人都是讲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的,讲《红楼梦》相关的不是很多,都是从更高的层面来分析俞平伯、胡适研究《红楼梦》的错误的地方。

那个时候社会上普遍写文章批判俞平伯、胡适。我们学校里许多老师都希望我写这方面的批判文章。我没有写,什么原因呢?说实话我还没有认真读《红楼梦》,我怎么写啊?我对《红楼梦》本身都没有下功夫研究阅读,就要去批判人家,觉得心里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整个运动期间,我没有写过批判俞先生的文章。

我有另外一个好朋友,叫陈从周,他是古典园林研究的专家,也是个画家,跟我关系特别好,给我画了不少画。他每次到北京来,总会来看望我。他跟俞先生也是好朋友,因为俞先生遭到这种打击,他心里非常替俞先生委屈。他觉得俞先生是真正做学问的人,做学问不能保证自己的每篇文章都是真理,也会有讲得不准确的地方,用不着这样的规模来批判,全国性的大批判。

因为我没写过批判俞先生的文章,所以陈从周先生就说,咱们一起去看看俞先生吧。我非常高兴,我本来也想去看看俞先生。俞先生是苏州人我是无锡人,大的来讲都是南方人,而且俞平伯先生的父亲俞陛云写过诗词方面的解析文章,俞平伯先生也写过《清真词释》(开明书店1949年出版),我都读过,所以很想去看看他。陈从周先生和我就一起去看俞平伯先生。俞平伯先生看到我去,也非常高兴,我们谈得非常投合。当时别人批判他的文章他都看的,他也知道我没有写过批判他的文章。

后来陈从周先生没来北京的时候,我也去看望俞平伯先生,我们总是谈得非常投合。所以后来俞先生自己写了几幅字送给我,留做纪念。

批判俞平伯先生的运动,中央在那个时候还是有一定的分寸的。就是俞先生的待遇,没有任何变动,而且还给他提升了。也就是说批判归批判,对老前辈,中央还是重视他的。还提级了,升了工资了。这是后来他们告诉我的。

1980年,在美国召开第一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1980年6月,由美籍著名红学家周策纵发起,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召开第一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中国、美国、日本、加拿大、英国、新加坡及我国台湾省和香港地区的红学家,共八十多人与会,提交论文五十多篇。,主持人一位是周策纵,还有一位是赵冈。

研讨会发来了邀请,有一个请柬是给俞平伯先生的,我送到俞先生家里去。俞平伯先生拿到这个请柬就笑了,他把脚伸出来给我看,他说你看看,我这样子能到美国去吗?我不去了。什么原因呢?俞平伯先生一辈子只穿布鞋,不穿袜子。所以俞先生没有去,他写了一封祝贺的信,让我帮他带给美国的研讨会。后来我跟周汝昌和陈毓罴,我们三个人应邀到美国参加了这次国际会议。

当时这些批判运动很多,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出来听大报告,而且分组讨论。非常巧,我分组分在何其芳、张光年这个组,张光年是《黄河大合唱》的作者,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那是创作上的老前辈了。还有周扬,周扬经常来各个组听听,我们这一组老人多,他有时候坐下来听大家讲讲,自己也讲两句。还有北京师范大学的启功先生,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当时在这个运动中,我认识了很多老一辈的专家、前辈。我后来跟何其芳同志的联系一直没有间断过。

在这场运动中,我另外一个收获就是我认真下功夫读了《红楼梦》,还读了当时报刊发表的相关的文章。我研究《红楼梦》可以说是从1954年的“批俞运动”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