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保真是为了那神火教余孽一事所来,而本地的泰山府却为何迟迟没有回应。
重重疑惑并没有困扰顾湘君太多,她本能的觉得,此事可能不光光只一个神火教和泰山府有牵连。
“敢杀一位当红新贵,背后所图若只是一亩三分地倒让人小看你们了。”
至此,她清楚单以自己的实力肯定没办法对付这里的恶势力,甚至可能自己也已经被盯上,当务之急或许只能寄托在那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死猴子身上。
没再过多逗留,顾湘君甚至连自己的行李都懒得管,推开门见四下无人直往走廊尽头处的窗台走去,然后胳膊一撑,帅气的跳下二楼。
此处屋舍后面是一处小街,落地后,几个孩童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而只是拍了拍手的顾湘君则一脸淡定的从容离去,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顾湘君记得昨晚那猴子似乎是来找过自己,等等,死猴子…顾湘君脑子里想到刚刚在大街上那个猥琐的瘦小身影。
…
西门外飘起的烟雾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好事的一个两个聚拢过来把西郊靠城门的这一侧堵的个水泄不通。
一帮差役好似集体梦游般,看着那如同梦魇般的大雾一时间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而去救火的那些人进入大雾后,那股雾似乎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眨眼睛便破碎般,如同虚无。
而唯一能证明这场梦真实存在的则是锅炉里那几具挣扎扭曲到不成人形的尸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惊骇的向后连连退去,而一些人闻到那肉汤里的气味就连肠胃都被人揪着一样锁紧干呕。
一旁拴在笼子里的畜牲们却双目通红,它们躁动不安,牛羊纷纷啃咬起面前困住它们的铁笼。
这一切真如一场地狱般的噩梦。
藏马镇所在特殊,因此会特别受到朝廷特殊对待,原因也很简单,此处为府岳后庭口,因为当初地府跳反,故而诺大泰山没有阴司镇压致使山下挤压千百年的鬼怪们躁动不已。
哪怕泰山府在朝廷授意下扩充到原先三四倍的规模,也还是勉为其难。但不少有心之士一直盯着此处空缺,寻思闹事。
泰山一乱,河东道也就乱了大半,而紧临河东道的京畿要地自然人人自危。而乱了的河东道阻隔南北,如果西南西北再起争端,届时天下被一划四段,再想拼接起来难度可想而知。
因此,考虑到了这些,所以这帮隐藏在人群里的救火队员中才会有这样一位老头出面。
老人面色古朴,面庞刀削般,双目如铃炯炯有神。当然最瞩目的还是他下巴上围着的一圈浓密胡须,似狮子的鬃毛。
从外来看,此人气血旺盛而性情直厉,步伐恢宏大气,每一脚都掷地有声。
此人实际身份为泰山府上客卿,名曰东方朔。
而今,此人垂手跟随众多面容陌生者从乌泱人群中挤向那群顾前不顾尾的带刀官差。
火势随着一盆盆冷水泼入变得越发凶悍,火苗下压又被激怒般腾着霜白水汽爆涨一圈。
周围无数围观者连连惊呼,而在这诡异的场合下,丝毫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那群叫苦差爷。
眼见人群挤向自己,那群官差纷纷叫喝道“官差办事,闲人躲开!”
这本该有效的吼声,落在熙攘的人群中却溅不起半分水花。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与坏,譬如这官差放在别处只怕是人群早已退避三舍哪还敢熟视无睹的往前硬凑,但到了这儿,可没人惯着你。这帮小年轻,多少街坊看着长大的,一朝官服傍身又怎样。
眼瞅着有帮外地佬也凑着过来,几个眼尖的捕快察觉到情况不对刚欲拔刀,就见那藏身人群里的老人快他一步,将那张粗糙的老手搭在一个面露凶相势要夺人的外乡人肩头。
而就是这么轻轻一按,那身材壮硕的黑脸汉子当场身子软倒,眼瞅着马上要跌倒,那老人顺手弯腰一搭,将肩膀抗住那已经不知生死的汉子,笑着说了句“让你少喝点吧,你瞧路都走不动道了。诶,这位官爷,借过借过啊。”
身着捕头装的那位感觉肩头被人给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酒感觉手臂上被人给点了三下。
老人面不改色的说着,甚至搭着那陌生客的身子吃力的晃悠了几下,眼睛从始至终都没往这边瞟一眼,而是如过街般,轻轻擦着那捕快的身子过去。
同样一幕也在其余捕快身边发生,随着那名稍有些资历的捕头握了下手心,继而与周围几位同僚对了下视线后,相继将手都搭在了刀柄上。
这地方上鱼龙混杂,府衙那边也并非不知,是以弱而乘于强。
说句通俗点的话,那就是,官府在钓鱼。
如今,网撒下去捞上来的不知是大鱼还是一些小虾米。但这并非第一波,整个河东道怕是再没有谁会比泰山府对那位女子魔头更深恶痛绝。
将那已经确认魔人身份的黑脸汉子抗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低头呸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烟尘的东方朔将身子转向城中,他目光如聚,似苍鹰觅食般,待到一众门人赶至,这位亲自上阵的神仙人物方才一吐胸中晦气。
“他姥姥的,老子就晚来一天,这贼厮就敢弄死这么多人,今天不把你逮到,我东方朔倒着写!传我令下去,把十里八方野鬼清空,今晚,擒王!”
周围人看着不远处那噩梦般的火场,眼眶里不由得纷纷带上了一丝狠厉。
…
越走越觉得离谱的顾湘君开始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施法困住了。
从刚才起,她就意识到有人在悄悄跟着自己,只是那帮家伙都是凡人,她不好直接出手,想着等甩开,结果反倒着了对方的道。
周围荒凉静谧,四周夹杂着一股臭味。
在许多地方都有着这样一处居所,其远市近郊,山南而面北,常年大风过境,四下无遮无栏。诶,这地儿不是稻田,而是粪所。
所谓粪所,乃是百污汇集之处。常年有粪夫奔走,来往各街道各户头收集便桶一齐处理了,所拖之地便是这偏居一隅的小小屋舍。那里常年恶臭,少有人靠近,平日里更是不会有人主动近前。
了解了这一点,顾湘君大概清楚自身所在是已经出了城,甚至已经到了近郊的位置。这出手的和追她的是同一个人?
此处道路蜿蜒,并不通任何一处屋舍,随着地势降低,隐隐有往山下走的趋势。
河东道这里地势不平常有城镇依山造路,然而明眼人都不看得出,这哪有往人家走的样子分明是往山间小道上送的。
眼睛眯起的顾湘君,竖起了耳朵,她仔细分辨了会儿发觉此处是一条临湖小溪的附近。
从藏马镇地理地势上来看,应该是城东某处。
城北靠山,西侧有坡而东侧平坦,故而从泰山上流下来的积水都绕开西面往东处去,河水并入当地另一条名为汤阳的主河,一直南下往东…
想给她送走,顾湘君冷哼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将手中木剑搁置地上,同时从怀里取出黄符三张,分风,水,木三才布阵。继而她悠悠然手合十,眼睛眯起,默唱道:
“诸行如幻,悉听四观,着法不一,玄妙玉清,圣母在上,破一切法,逐一切象。”
此之谓太元逐清诀,是以太元圣母无上威德,驱除虚妄,回复清原。
只一阵风吹过,面前哪还有什么河滩谷地。一片荒草萋萋,瓦舍几许,破旧砖窑下跳虫带着清冷气一跃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从面前的石井前经过,绕开走至最近的一扇破木门前。
沉吟良久,顾湘君还是打算进去看一看。
门上挂着一张晒褪了色的红布帘,里面是幽暗一片。
隔着老远,顾湘君都能感觉到这屋子里晦气异常,仿佛有个死了八百多年的尸体还咯吱咯吱作响。
而没有让她意外,那阴暗但不知潮湿不潮湿的角落里,一个很老很老的声音响起,他说“你来了。”
可屋子里暗极了,也没有人点灯,就像是黑暗也忍受不了孤独,故而分裂出另一个自我。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见顾湘君没动作,那声音又继续说道。
将帘子彻底挑开,试图把外面的光给引进来,但里头阴暗依旧,黑夜已经把它作为自己的王国,不允许任何一点不协调的颜色进入。
黝黑的角落里,那个声音仿佛正变得年轻,也许只是他这么认为。
“门口有凳子,应该还能坐,里面太黑了你想点火就点吧,也在门口,东西都在那儿。”
顾湘君面无表情,她也许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开场,也许她从没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见到他吧。
没开口的她果真按部就班的点了一堆篝火,这让寒冷的屋内暖和了不少。
潮湿的火焰上粉色的火光照亮一部分黑暗,但藏在角落里的那团黢黑似乎永远无法被光明所接受。它沉默着注视着自己,顾湘君看见坐在那里的煤灰堆旁有一口铁黑色的棺材。
顾湘君眉头皱的更紧了,她不确定和自己对话的到底是那团灰黑还是那口棺材里的人,也或者这一切都是某个家伙故弄玄虚,反正他就喜欢这样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顾湘君略微看的更仔细一点了,可当她和那小山堆里的视线对上眼的瞬间,挂在她左手上的那颗哑了许久的铃铛,突然铛的一声响起。
顾湘君脑子嗡一下颤鸣,紧接着便是曾经天空坠落,大地皲裂以及一颗猩红色的星辰划破山河宫楼击碎数以千万人心中的梦。
她嘴唇颤抖,连带着手里的木剑也被她捏的咯吱作响,“死猴子”
小山堆里,那双眼睛的主人藏在破布堆下,咯吱咯吱的笑着,那声音,即不像人,也不像任何一种有名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