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喊我了,嗯…你现在是…谁门下来着?”
嬉笑怒骂,两个阔别千年再相遇的故友彼此间都有些陌生这种见面。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的顾湘君甩起手里的剑就砸了过去。
然而这一下还是砸歪了。
对面,那奇怪的笑声又开始了,这一次似乎笑得更欢快了些。
“当初我就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真敢烧了天宫,现在好了,连带着我也无家可归,你满意了?”
眼睛气的通红的顾湘君头一次不顾仪态,她怒骂的同时嘴唇颤抖的有些挂不住形状。
那边,破布堆里的家伙依旧笑个没完,只是他笑声苍老,就如同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一样。
“你砍就是了,我又没逃,你不解气,砍下我一百个猴头,一个一个当尿壶用。”
顾湘君没好气道,“再活一千年你也还是一个臭流氓。”
三言两语,两人似乎都像是找到了点当初在天宫时的感觉,狠狠一瞪眼,那飞到角落里的木剑竟在某种不知名的作用力下自己给飞了回来。
破布堆里,那双眼睛用一种平静但落寞的眼神看向她说,“昨晚,你朋友死了我很抱歉,本来我是打算救他的。”
顾湘君默不作声的点了下头,她问,“杀他的人是谁?”
破布堆里,那个声音直白的回道,“你不该管,我也没办法帮你。”
然而,作为最了解他的朋友,顾湘君的性格想必他也知道。
藏在破布堆下面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有些无奈,“我这具身体已经太老太老,多数时候连说句话都很费劲。”
灰霾掩盖下的老旧衣服下面,一支腐朽的像是拐杖般的手臂从抖落出煤灰的破烂中爬出,继而像是在敲门般,一下一下的敲打在旁边的木棺材上。
早在千年以前,这位大妖王就已经修成大道,虽然人们觉得他早就已经死了。不过,该猴子曾与她透露过,自己有一种开播散叶的法门,能让世间到处都是我。
就像一根从大树上飘落下来的种子,落地生根发芽,而最终,总有一些回不去的只能独自在外凋零。
“那些人是神火教的教众,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她,或者说成为她。”
“她?”
顾湘君皱着眉头。
那只手将黑木棺材上的沉重木板推开一小截,似乎是想让顾湘君看的更清楚些,又一只年迈的拐杖从破烂下伸出,两只铁钳般的手指夹住木沿,顺着缝隙打开的的方向,一点点用力将其推开。
带着疑惑,顾湘君拾起地上一根燃烧着的木条,小心又谨慎的走上前去。
火光照亮棺材,露出里面原有的样子。
那是一件衣冠冢,紫红色的外褂被整齐叠好,上头有金银珠宝做的冠冕首饰,下面配了一条染血的的马面裙,银线沿着裙边绣成镂空的雕饰看着十分精致且贵气。
只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猴子如此重视以至于甘心为她守棺。
于是,将自己的好奇问出来。那双干瘪的瘦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继而,在废墟下面,那张可能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里蹦出这么个名字来。
“厉红颜”
不过说出口后,似乎又担心顾湘君听不懂,又解释道“神火教教主,死了有好几十年了吧。当初我从西州一路过来,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修行,没成想一场地震山洞坍塌给我埋在里面,过了很久,得她所助这才能重见天日。”
顾湘君是没料到这两人隔了上千年还真能扯上关系,“于是你也成了这个邪教组织的帮凶?”
破布下的那家伙用手刮了刮棺木上的泥灰,“凡人的事我不干预,只是受人之恩。”
“有几次,这家伙被各大教派逼入绝境使我不得不出手,因此沾了些因果,不然何至于衰弱至此。”
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燃烧的火焰也在安静听着那段辛迷的往事。
“神火教的覆灭是多方的需求,然而还有些人希望这个大家伙别死的太透。”
闻言,顾湘君不由得一愣,她听出猴子话里有话,但不明白会有谁主动站队一个已经覆灭了的异端那里。
“给你说个小秘密吧,早年厉红颜还未成为厉红颜之前,曾在泰山府上留过一段时间,而在她继任神火教教主之位不久,泰山府也换了个掌教,好像是姓莫来着。厉红颜和他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那声音说到后面,竟然桀桀桀的怪笑起来。
还没等顾湘君打断,煤灰之下,那个人又开始自顾自解释,“不过说到底,厉红颜之死和她身上的一个秘密有关。这件事你不要想去接近,对你没任何好处。”
顾湘君的眼睛顺着话匣移动到那张棺材上,她走近几步,似乎想要仔细看清楚那副衣冠冢内到底有什么机关。
可衣服还是那几件衣服,甚至是不是她的,又或者身边那家伙说的到底有几句真话顾湘君都不知道。
思来想去,她直言了当的问,“那街上的阿宝也是你派来的?”
“不是。”
顾湘君沉默的看向那团幽暗,眼神中不是在怜悯他人倒像是在叹息自己。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煤灰下面,那双干瘪的手将一块黝黑的石头递了出来。
不清楚这脏不拉几的东西是什么,顾湘君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我的妖丹”煤灰里的老家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补充道“虽然取出来后又被我自己吸完了里面的妖气,但也许能给你带来点好运也说不定。”
顾湘君听后更是鄙夷,“合着你被困在山里那么多年就靠这东西过活?活该你现在这么弱。”
大概是真的被人戳中脊梁骨,那煤灰里的家伙很是委屈,“不吃不喝五百年已经是我极限了,你这家伙看样子也不比我好多少,吃了它好歹能保你三五年不出问题。”
顾湘君愣了一下,继而嘴角微微抽动,她伸手过去,却是用手包着那货的手,把那枚黑不溜秋已经废掉的妖丹给他合拢在了手心。
没人知道过去那些年里,一个人被困在石缝下面默默数着还剩多少时日是有多绝望。
往日不再,也许正是看见了她才让这个早就该死的家伙略微记起一点昨日昏黄。
是的,他还活着,还活着就应该做点什么不是吗?
他不愿走出这个屋子,越是苟延残喘,越是狼狈不堪,越是离当初那个猴王的形象越来越遥远的当下,他越是离不开这个已经挤满肮脏与污秽的小窝。
在感受到那双手的掌心也是如此温暖时,那只被时光剥去毛发宛如一副枯枝的手重新摊开。将那枚被握着的妖丹摊放在顾湘君面前时,他说“它会替我保护你,就当是为了我。”
直视那双略微闪着猩红色光芒的黑暗中的星火,本还犹豫不决的顾湘君,最终还是抓住了那枚妖丹,她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说一些很酷的话,但到最后也只是有些不争气的瘪了下嘴,用带着哭音的嗓音,小声说“可惜我们都已没有了来世。”
而似乎是猜到这家伙的话,那双捧起妖丹的手的主人,那个躲藏了近二十年的老妖怪,咧嘴笑了笑说“至少我们没有在地狱相见,不是吗?”
…
关于盖世妖王的故事,民间有太多版本,这些或被人杜撰或有其他方面隐喻,或完完全全就与真相背道而驰的传说里,有一个不那么受人关注的一条线索。
说是猴王曾去过天下妖祖诞生时的故地,在那里种下了一颗心。
这颗心是他自己的本心,如果他在迷失之前找回来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那颗心脏被埋进土里后开始自顾自的生长,长出了无数颗细小的树苗,树苗上结满一个又一个红的像火一样的透明果实。据说那是诞生自猴王本心下的神性,每一个都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这些红的像火一样的果实被风一吹吹散到了天上,化作一朵又一朵的流星,散落到世界各地。它们落在了穷苦人家身上,落在了侠义人士心里。让那些本没有力量的人获得了比神力更为可敬的勇气,以至于世间千百年来豪侠辈出,天下英雄皆有猴王之枭气。
那些继承了猴王一部分力量的人,有的开窍成为了“转世”,有的得悟成为了“行者”,有的则大大方方做自己的“任侠”。
而在千百年的时光中,这些人身上的气又会不断的逝去凝结,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某种契机。
从秘境中走出,大老远的顾湘君就看见日头落下时分,那守在一栋房屋前,一脸百无聊赖的阿宝。后者也在看到顾湘君时露出一丝差异。
然而,握在她手心中的那枚漆黑妖丹却又在提醒她当下之事的重要。
思考再三,顾湘君快走几步把那还一副傻笑模样的阿宝拉到角落里也不管那家伙听没听懂,将手里的木剑抬了抬,继而当着阿宝的面施展了遁法。
望着那奇怪女孩取出来一张黄符继而姿势怪异的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也没看明白的他下意识的问了句“神仙?”
刚布置完隔绝法阵的顾湘君,抬眼看了他一下,继而表情严肃道“仙女!”
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个回答很可爱还是恰如其分,阿宝笑着点了下头说“是是,仙女,真漂亮。”
也许是因为后半句对面那声没收住,莫名其妙被人夸了一通,顾湘君脸有些红,但看到阿宝那张猥琐的笑脸,顿时那颗有些想动的凡心就静了下来。她语气严肃说,“现在我们正面临一个很严峻的危机,这座城市里已经有不少异教徒包围了这儿,我们得赶在他们成功之前阻止这场阴谋。”
“而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盖世妖王的转世,现在,我拿着的这枚妖丹就是那盖世妖王一个分身身上的,你要做的就是带着它去找,找尽可能多的人,一旦这枚妖丹有什么动静记得一定要通知我。”
说着,她看到阿宝一脸懵逼,继而犹豫着问了句,“你相信我说的吗?”
阿宝先是摇头,马上又很用力的点了点脑袋。
顾湘君沉默着,还是不得不把手心里的那枚已经过了期的妖丹递交给这个路边捡到的家伙。
“那我,怎么联系你?”阿宝露出一种不好意思但明显是酝酿已久的笑脸。
他太想了解面前的少女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尤其是初次见面时,以至于念念不忘到了今天。
哪怕他深知自己与那位女孩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在此刻,少女与他似乎多了一道莫名的联系。
鸿沟就鸿沟吧,哪怕只是一场梦。
认真想了想对方提出的问题,顾湘君看了看不远处自己来时的地方,她边回忆边说,“往城东那边,边走边念,我要找紫霞仙子。”
对于越来越荒诞的对话,阿宝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这儿并不妨碍他一字一句全都记下。
顾湘君看着面前男人,突然问道,“你昨晚有见过我吗?”
阿宝没反应过来,顾湘君摇了摇头,在告别前,原本稀疏的街道上突然涌出来一拨人。
也在这时,街区入口,有人大声喊着“城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