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喊那句话的人似乎也只是听到别人在喊,渐渐的这样的声音越传越多,许多没什么事的人,也跟着那些热心肠的人一起汇聚成人流朝西门口涌去。
而如此大规模的人员行动势必会造成混乱,而混乱也是一种机会。
身边的阿宝似乎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顾湘君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猎豹一样,她口中念念有词。
“金迟…”
在张保真留下来的线索中,关于五行逆施,从来就不是某一种特殊情况,准确来说这应该是对某种规则的忤逆。
水逆,堵水道而汇阴聚地。上游河段因为施工短暂被堵,如今也有小半旬之久,此地之所以堵水废运,乃是此地为府岳之后仓,正是泄阴气的闸门。如今闸门一关,大片大片阴气汇聚不散,是为孕育邪恶最好的温床。
火之一变,她不知自己解的可对,这里焚山是指当年的那场火灾,可时间跨度如此之大,纵使当年山火不合时宜可也没办法跨越时空留到今天,除非这里的火,压根就不是指那场显而易见的大火。
看向城西方向,那里似乎之前经过时有人在举行祭祀。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也都合理了起来。
“抓住那几个人。”
顾湘君的视线锁定在几个领头的小啰啰身上。而似乎是掀动完就打算跑路,那几人默契的相互打了眼色,一个二个往人多的地方里钻。
而骚动刚起,一伙官差也恰好赶到,两方人马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来了个对流。
见起火不成,几个拱火的一缩脖子就要撤退,却被后发先至的顾湘君一揪衣服领,整个人给带到空中,继而还没来得及叫就又被一把丢在地上。
只见这位虚发怒张的仙子小姐,对着地上已经被摔懵了的小子,怒目而视道,“谁让你们来此生事的。”
一旁官差也是认得这位仙子,见一个两个面色不善的差老爷提刀过来,那显然也是受人之托的小子立马如实交代道,“不是,我是受人之托,替别人办事。”
后赶来的阿宝也一眼认出这个摔地上的家伙,他对顾湘君道,“他们是南方商会的吗?”
见被人认出身份,那小子也没了骗人的打算,一五一十的把内容交代清楚。
“小的只是商会里的脚商,是卖金古器皿的王宝差使我等,这…这真不关我们的事啊。”
前些日子因为断桥大雨,不少外地商贾留在藏马镇内,为了方便自己,不少靠地方家乡分划的商人们自己个抱在了一起,故而形成了诸如临时的北方,南方商会这样的。而,这样松散的联合实际上还是要过府衙那边的规矩。
一旁的差爷不动声色的把人拉到自己身下,按照规矩,商会建立哪怕是临时的也必须得向当地府衙报备。
那差爷道,“纵然是商会那边的临时会长,纵容手下寻衅滋事也得进衙门里过一遭。”
顾湘君还没来得及问话,差爷却已经摆手,“顾姑娘,此事我们会妥善处理好。便,不劳您大驾。”
烈日当口,这位粉衣仙子却是心里莫名寒冷,她拉着阿宝,什么话也没说调头就走。
…
城外大火
不少人从噩梦中惊醒,场面渐渐混乱,有人开始高呼,这是妖魔的诅咒。
虽然,这些年里藏马镇一直相安无事,但生活在这儿的人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个曾发生在这儿里的过往。
其中,关于那位教主厉红颜是否真的身死于此,自然是众说纷纭。
往来总有一些形迹可疑的朝圣者来此,虽有些让人害怕,但也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加之一直有朝廷明面上的管控,故而当地不少人还是比较放心。
而今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难免会让部分人联想到当初那个传闻。
恐慌的情绪一瞬间点燃了在场诸位。
而躲藏在暗处里的那双眼睛,却没有产生一丝波澜。
“四圣皆备,是时候让大地焕发新生。”
人群熙攘,没人注意到在这嘈杂的环境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背后,拥有一块明显疤面痕迹的男人轻轻丢下一搓燃尽的黑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沫,毫不在意那些被人强行架走的同伴们的死活,对他而言,信众就是大计的一部分,即便是死,也是有意义的。
从人群里走出,回到城中,顺手戴上兜帽的男人将藏在衣服下面的项链握在手心。
那是一枚有着温润触感的不规则骨节,像是某种动物足掌上的一部分。颜色暗红,表面带有斑斑点点的瑰丽结晶,类似虎刺梅的表皮。
“你差点被他们发现,百军之帅,身临战场可是大忌。”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丝毫不在意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戴着兜帽如同一个老实巴交的外地务工人员,男人轻声自语道,“残躯一副有何可惜。”
那声音却带着某种调侃的意味,语调夸张的说,“昨晚那名小天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有几息时间,你不怀疑是那老不死的动了恻隐之心?”
带兜帽的男人只摇了摇头,他说,“前辈自教主发迹便追随,教中无人更比他忠厚。”
顺着人群从大路走到无人小道,兜帽男始终把脸藏在阴影之下。
“你可不要以为有我在就能万无一失,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件镇物。”
走至一扇门前,那屋子下,暗影流动,似乎黑色成了水一般的物体,顺着男人脚下,缓慢流淌。
屋子不大是间小舍,上头青青瓦黛。里面,阳光透过斜上方屋檐的一角照了进来,明晃晃的光将门前那一块照的亮堂,而男人的视线只短暂停留,便一直往后,看向那永远阴郁,永远都好似被温暖嗦抛弃的阴影下的房间。
沉默着,将身后的门掩上。
一阵风经过,吹起身旁无数多溅落在地的叶片。男人兜帽下的眼睛看着屋内敞开的房门,他问道,“刚刚有客人来过?”
屋子里,一个老掉牙的声音笑了笑,说,“我一个死期将近的老头,能有谁来看我啊?”
男人脖子上,那串骨链闪烁了几下,屋内便再无动静。
“杀他何益?”
骨链中那个恶魔一样的声音悠悠的吐了口气,它好像在透过这间狭小的屋檐,仰望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天空,继而说道,“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事,人的寿命本来就短,像这样虚度光阴,倒不如早点解脱。”
对此,男人只是不解道,“你才说过,事情未成之前他还有用。”
“现在不是了,哦,对了,我需要借一具身体用用。”
男人皱着眉头,他有些不情愿道,“现在泰山和官府那边都在寻我们,你非得这时候去?”
“一群喽喽罢了,你正常按照计划执行,剩下的不需要考虑。”
男人脸上阴晴不定,但在骨链的吩咐下,竟还是同意了。
…
藏马镇地势并不复杂,西侧有山坡,水道沿西北往东南,路过城东,为了方便特修了座连同左右的石桥,桥长十八丈三,哪怕放在国内也算赫赫有名的大桥了。
这座贯通东西的大桥取名为纳吉,意为卜算吉祥,顺天应运。
刚走到此处,顾湘君便感觉到了一股晦气。同行的阿宝说这里是南方商会的联络点,但原本该在此扎堆的商贩此刻却是一个也不见了。
顾湘君目视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了那座桥上面。前些日子大水,为了防止这座城内桥因故被冲毁,不少工人加班加点,给桥身加固,这才得以保全。
四下张望了好一会儿,顾湘君突然笑了。
阿宝不解,顾湘君道,“这帮家伙早盯上我了,待会儿你躲远点。”
说着,自己一个人往那桥洞底下走去。与此同时,周围原本做着自己事的一群人三三两两纷纷聚拢过去。
至此,阿宝一身冷汗冒了出来,乖乖,原来他们早被人给包圆了。可想到一群人围着顾湘君,那场面,阿宝就浑身战栗。
“妈的,拼了!”狠搓了把脸,这个猥琐汉子头回这么硬气。
那头,桥洞下的人越聚越多,隐约能看见水波纵横。
…
眼瞅着天色将暗,东方朔紧缩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泰山府调查了这么久不会看不出这帮家伙在密谋什么,只是这五行逆施的目的所在尚未清楚。
诸如此类的事件,近些年来一直不断,藏马镇绝不是第一例。而泰山府对此的处理已经相当有经验了。如何化解并非难事,这其中最花精力的反而是在抓耗子这件事上。
一旁的知县也知道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要做,安心等这帮家伙把事办完就好。反正最后功绩不还是得算他一份。
看了几眼那几个被人撕烂了的死尸,在确认其中一人是天师府的弟子后,东方朔啧了下嘴,念叨了几声可惜,便自顾自走了出去。
一名天师府弟子,可能还是本家中大有前途的后生死在这里,虽说难辞其咎,但他现在更愁的是这帮余孽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了。
金之逆在于肃杀,而用魔物来勾起人心中欲望从而生嗔死妄,只能说,这法子不仅下三滥而且防不胜防。
“现在是几时?”
站在知县身边,那个胆子并不大的师爷缩头缩脑的看了眼外面的天,大致给出了一个回答。
“差不多申末了。”
东方朔点了点头,敌人内部有他们精心布置的鱼饵,这些天已经把他们的人员布置都摸得七七八八,现在门下弟子们应该已经大破敌营,至于那个藏头不露脸的老狐狸,现在应该要逃才对。
关于那帮家伙妄想的五行逆施之法,实际就是痴人说梦,要短时间内凑齐里面所有条件还要不被人发现,难如登天。
此次宗门大比在即,即便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各地也需得派出一些人来去捧场。
“应该是站队才是。”东方朔不置可否,如今泰山府根本没有多少余力去做这些个面子事情,况且要不是门里抽不出更多人手,他早带人把这地方老窝都收拾了,哪用等到现在。
不过今早,他得到一个好消息,门里将再派遣一位长老前来。有两位高层出面,想必那位策划这场看起来荒诞行动的家伙也该安心闭上双眼去死好了。
随着他走出府衙,门外街亭寂寥,不少行人也在此前禁令下纷纷归家不敢出门。
“我先去东门,留两个人在府衙附近待命。”吩咐完,东方朔翻身上马。
天边云霞泛起,阵阵红光如鲜红血浪。
不用算都知道,此非吉兆。
…
城东,纳吉桥下,废了些手脚制服了这帮人,但动静也引来了更多人。
阿宝佩服的无以复加,顾湘君只是拍了拍手,除去一开始跑了的,她把人都翻过来指着地上问,“谁是老大?”
阿宝仔细辨认后摇了摇头说,“那几个管事的好像都不在。”
顾湘君一边叹气同时脚上用力蹬着一小厮肩膀,疼得那人一个劲叫饶。阿宝头回见这么狠辣的女人,心里头也有些发怵,但顾湘君却不管,她给阿宝使了个眼色,继而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布摊开让那人看到,说,“我知道这里有它的人在,供出来还能保你一命。”
那张布一亮相,周围不少人已经有了动静。
“是他!”
一旁观察着人群反应的阿宝突然喊道。那人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一只脚按在了地上。
顾湘君摸出对方身上的短刀,以及腰里藏着的其余东西。她狼视四顾,确保周围没有其他同伙,手上当着对方面,把那些东西倒在地上。
“符箓,药丸…你们的头还真是对你们不错啊。现在,能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地上那人一个劲的重复着,我不知道。
阿宝张头在外面望着,他提醒说,“仙子,来人了,官府的人。”
心里骂着真不凑巧的顾湘君,手上用劲一磕,砸晕了那人之后,拿起东西,朝阿宝喊道,“先走。”
跟在后面,从人群里混出去的阿宝看见官府几个差爷在人群指点下钻进桥洞。
“诶,你说官府会不会和那群人有勾结?”
顾湘君没直接回答,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她把缴获来的东西仔细检查了番发现,这里头还有配比不俗的火药。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阿宝看着面前那一袋能炸翻一间屋子的当量,咽了口唾沫。
“城东”
预感到事情很不对劲的顾湘君死马当活马医般准备赌一把,她将随身锦囊丢给面前这个家伙,并叮嘱道,“得通知到更多人,你那边有门路把城东今晚会爆炸的消息散出去。危急关头打开它,这锦囊里的东西能救你一命。”
阿宝看着面前香袋,他后知后觉道,“那你呢?”
顾湘君把符箓收到腰间,“自然是浮诛首恶。在你没找到那珠子真正的主人前,我是不会有事的。”
一路行来,那位瘦小个子的男人果真如他所说帮了顾湘君不少。也因此,在这群城乱局里,她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哪怕事不成,至少他也能活着逃出去。
似乎是察觉到顾湘君的一些心思,阿宝犹疑着迟迟不肯离开,没有问那句非去不可,而是郑重的把锦囊还给了她。
顾湘君莫名有些欣赏起这家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