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列宁与加米涅夫之间的意见分歧

列宁的《四月提纲》关于将俄国革命过渡到社会主义革命准备阶段的思想，没有被参与革命的各个政党和政治派别所理解，甚至没有被布尔什维克内一些人所理解和接受。1917年4月7日《真理报》发表《四月提纲》后，作为布尔什维克领导人之一的列·加米涅夫第二天即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我们的分歧》，表示不同意列宁的主张和思想。

加米涅夫所持的观点即与列宁的思想和主张不同的观点，产生于二月革命结束至列宁回国以前的时期。1917年3月14日，加米涅夫在《真理报》上发表《临时政府和革命的社会民主党》，表达了他对临时政府的态度。他说：“对于我们革命社会民主党人来说，毋庸置言，只要这个临时政府真正同旧制度的残余做斗争，革命无产阶级就保证坚决支持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临时政府听从工兵代表苏维埃所代表的革命民主派的呼声而同反动派或反革命势力发生冲突，革命无产阶级就应该准备支持它。”[1]显然，他对临时政府的态度是寄予希望和准备有条件地支持。这同列宁关于“不给临时政府任何支持”“全部政权归苏维埃”的思想和主张是截然不同的。3月15日，加米涅夫又在《真理报》上发表题为《没有秘密的外交》的文章，表达了他关于当下战争与和平的观点。在他的思想里，临时政府所进行的战争和沙皇政府所进行的战争，性质是不同的，不应该反对这种战争。他说：“已经推翻沙皇统治的革命士兵和军官不会离开战壕，让位给没有勇气推翻本国政府统治的德国和奥地利的士兵和军官。我们不应允许任何瓦解革命军事力量的行为！”[2]这个话语的含义，显然是支持继续战争，尽管这个战争是临时政府主导的。他还说：“我们的口号不是瓦解革命的和正在转向革命的军队，也不是空洞地‘打倒战争’。我们的口号是：给临时政府施加压力，以便迫使它在全世界民主派面前公开地立刻说服各个交战国马上就停止世界战争的方式问题进行谈判。”[3]可以看出，加米涅夫是把停止帝国主义战争的希望寄托于临时政府身上的。历史证明，这一点是十分错误的。临时政府不但未实施积极的政策停止或结束帝国主义战争，而且公开地表示认可沙皇政府同有关国家签订的条约，认可将战争进行到取得彻底胜利为止。临时政府的战争政策是它走向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加米涅夫的观点和意见

加米涅夫寄希望于临时政府以及准备有条件地支持临时政府的态度，是他持同列宁不同的观点或者说反对列宁的主张和思想的根本原因。在《我们的分歧》以及相关文章中，他阐述了以下观点：

第一，二月革命以来俄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尚未完成。从社会科学的一般原理来看，资产阶级革命的完成，要求做好以下几件事：推翻封建专制的政治制度和建立民主共和国，消灭贵族地主的土地所有制并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实施一系列有利于贫苦劳动者的社会制度等。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推翻封建专制的政治制度和建立民主共和的国家制度。俄国的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专制的政治制度，尝试着建立了比较民主的政治制度。列宁曾经肯定二月革命后的俄国是当时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没有“用暴力压迫群众的现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看来，俄国的政权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说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可以将革命向前推进。可是加米涅夫想起1905年革命时期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关于完成资产阶级民主的要求，即建立起“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在他的思想里，1917年二月革命以来显然没有实现“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所以不能认为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已经完成。他说：“无产阶级和农民以及由他们所组成的军队认为，只有已经开始的革命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所有旧制度的残余在经济和政治方面都彻底根除的时候，这次革命才算完成。只有全部政权完全转到工农兵自己手中，才可能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既然革命将要发展和深入，它就会达到这一目的，实行工农专政。”[4]他的意思是，二月革命以来，旧制度的残余在经济上、政治上都没有根除，特别是没有建立工农革命民主专政，即政权没有转到工农手中，说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没有完成。随着革命的继续发展，定可完成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这也说明，在他的思想里，以后的革命仍然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是作为二月革命延伸阶段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而不是新阶段的革命或革命的新阶段。

第二，当下不能推翻临时政府或取代临时政府，需要推动临时政府去彻底根除旧制度的残余。当时的临时政府由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所组成，应该说它代表着资产阶级的利益，并且从发展的趋势看，它一定会在某个时候同革命民主派分道扬镳。可是从4月上旬俄国的形势看，它朝着革命的方向发展。这说明，临时政府在促进形势向前发展。加米涅夫基于对形势的这种认识指出：“我们没有必要去促进形势的发展！形势本来已经在飞快地向前发展。”“正因为如此，现在提出取代临时政府的问题，将会犯政治错误。”[5]他还说：“严密监督临时政府在中央和地方的行动，促使它为彻底消灭旧制度而进行最坚决的斗争。”[6]临时政府还没有走向反动，形势在飞快地向前发展，不能提出取代临时政府的问题。这就是加米涅夫从当时的形势出发提出的结论。加米涅夫评价了列宁对待临时政府的态度，认为列宁在此问题上的思想是：应该推翻临时政府，但不能马上推翻它，因为大多数群众对临时政府抱有轻信的态度，需要经过“相当长的时期”才能使大多数群众转变态度。他说，列宁没有关心和回答最值得关心和最需要回答的问题。

第三，列宁提出的走向社会主义的“步骤”，尤其是这些步骤中的最重要内容——“工人监督”，得不到工人群众的认可和支持。如前所述，列宁在《四月提纲》以及相关文章中提出，俄国革命下一阶段的任务之一，是对社会产品的生产和分配实行工人“监督和计算”。这项措施和任务是俄国走向社会主义“步骤”中的最重要的“步骤”（他在十月革命进程中反复地提出这项措施和任务，认为组织好这方面的工作是无产阶级当时最重要和最困难的任务）。加米涅夫对此不予认可。他说，近期的《真理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炮兵部门各工厂工人代表会议的报道，其中写道，在某些工厂里，管理人员已经离开或者逃跑，好几天不露面，结果工厂的生产管理权落到工人的手中。这些工厂的工人表示，不承担从技术上和经营管理上组织生产的责任，即他们拒绝参加组织生产。工人们还表示，凡涉及资本与劳动的关系问题，在管理人员面前维护工人利益的问题，对管理人员的活动进行监督的问题，工人代表会议愿意承担责任。加米涅夫说：“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完全同意炮兵部门的各工厂工人代表会议，而反对列宁同志。”[7]他的意思是，对于由工人监督管理人员从而维护工人利益的想法，应该予以支持。不能支持由工人组织企业生产的主张。

第四，不能指望将俄国革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如前所述，列宁在《四月提纲》以及相关文章中提出，必须使俄国革命走向第二阶段，即走向社会主义革命的准备阶段。可是加米涅夫认为，革命的第二阶段就是社会主义革命的阶段，列宁的总公式就是使革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他说：“至于列宁同志的总公式，我们是不能采纳的，因为它的出发点是认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完成，并且指望这个革命立刻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8]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包括在二月革命后，无产阶级都必须以积极的态度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列宁的思想是，只有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才能使人类摆脱战争和饥饿。加米涅夫说，列宁没有考虑具体的情况，以“社会主义”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不正确的。在俄国革命面临的许多问题上，列宁都是以“社会主义”作为一个“总公式”来解决的，这是不正确的。

（二）列宁的思想及对加米涅夫观点和方法的批评

列宁针对加米涅夫的观点，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并批评了加米涅夫观点和方法的不当之处。

列宁指出，二月革命后政权转到资产阶级手中，证明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切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国家政权问题，即由参与革命的某个阶级或某几个阶级夺取和掌握政权的问题。二月革命以前，俄国的政权掌握在以沙皇为首的地主、贵族阶级手中。革命以后，政权则转移到资产阶级手中。列宁说：“无论从革命这一概念的严格科学意义来讲，或是从实际政治意义来讲，国家政权从一个阶级手里转到另一个阶级手里，都是革命的首要的基本的标志。”“就这一点来说，俄国资产阶级革命或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完成了。”[9]由于加米涅夫说布尔什维克在1905年革命时期及其以后曾经提出只有建立“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才算是完成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只有完成了土地革命才算是完成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现在这些任务都没有完成，所以不能算俄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完成。列宁回应说，布尔什维克过去提出的“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的要求，在当前的俄国革命中已经实现了。二月革命后建立起来的工兵代表苏维埃就是实际生活中所实现的“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在列宁的思想里，工兵代表苏维埃就是一个革命政权或政府。他说：“这个政府的政治性质怎样呢？它是革命的专政，就是说，是这样的一个政权，它直接依靠用革命的方式夺取，依靠下面人民群众的直接的创举，而不依靠集中的国家政权颁布的法律。”[10]他还说，这个政权和1871年的巴黎公社是同一类型的政权。现在布尔什维克面临的任务之一，是使这个政权内部的无产阶级分子同小资产阶级政党的代表即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实行决裂。

列宁指出，加米涅夫在当前仍然按照过去的旧方式提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完成的问题，表明他的思想落在了现实生活的后面。因为无产阶级的斗争是不断前进的，斗争的方式是不断变化的，所以斗争的策略及口号应随着斗争方式的变化而改变。不能死抱住昨天的旧策略及旧口号不放。列宁说：“现在必须弄清一个不容置辩的真理，这就是马克思主义者必须考虑生动的实际生活，必须考虑现实的确切事实，而不应当抱住昨天的理论不放，因为这种理论和任何理论一样，至多只能指出基本的、一般的东西，只能大体上概括实际生活中的复杂情况。”[11]他还说：“谁按旧方式提出资产阶级革命的‘完成’问题，谁就是为死教条而牺牲活的马克思主义。”[12]在列宁的思想里，加米涅夫正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列宁指出，自己并未指望使俄国的革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加米涅夫对列宁所说的“走向革命的第二阶段”不理解，以为这个阶段就是社会主义革命的阶段，以为列宁想让俄国革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他批评说列宁对停止帝国主义战争的问题不关心，对于促进临时政府扫除封建残余势力的事业不关心，把社会主义看成一个“总公式”，以为实现了社会主义，上述所有问题就可以解决。列宁回应说：这种批评是不对的，我不但自己没有指望我国革命立刻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而且还直接提醒其他同志不要有这种想法。我的《四月提纲》的第8条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的直接任务并不是实施社会主义。“一个指望我们的革命立刻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的人，是不可能反对把实施社会主义当作直接任务的，这不是很明显吗？”[13]他还说，“我所‘指望’的仅仅是，无非是：工人、士兵和农民在处理增加粮食生产、改善粮食分配、改善士兵给养等等实际困难问题上，会比官吏和警察高明”[14]。列宁批评加米涅夫不去关心迫切的、现实的、实际生活所提出的问题，如什么是苏维埃，苏维埃按类型来说是否高于议会制共和国、是否更有利于人民、是否更民主、是否更有利于斗争，而引导人们去关心和注意“指望立刻转变”这种空洞的、虚构出来的问题。

（三）对列宁与加米涅夫意见分歧的评论

在二月革命后俄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任务是否完成的问题上，列宁的思想和意见是正确的，加米涅夫的观点和意见是不正确的。如前所述，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是革命的阶级要求夺取政权和掌握政权的问题。二月革命后，政权由沙皇所代表的地主和贵族阶级手中转到了资产阶级手中，这是革命完成的标志。当时俄国的资产阶级及其政党是参与革命的力量之一。它能够建立临时政府和掌握政权，证明了它是参与革命的力量之一。既然二月革命推翻了旧的沙皇专制政权，建立了新的资产阶级政权，那么应该肯定俄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已经完成。而且人们还应看到一个重要的事实，即俄国当时还产生了工兵代表苏维埃。它也是在革命的过程中产生的一个政权，即同巴黎公社相同类型的政权。用列宁的话来说，当时出现了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这个事实进一步证明，二月革命的结果是新的革命阶级夺取和掌握了国家政权，资产阶级革命的任务已经完成。由此来看，列宁认为俄国的资产阶级革命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走向革命的第二阶段，这是正确的思想和意见。

加米涅夫认为俄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任务没有完成，在于他以布尔什维克以前提出的以完成资产阶级革命这一目标作为标准来衡量二月革命后俄国的情况。以前布尔什维克提出的完成资产阶级革命的目标是建立“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二月革命后从形式上看没有建立起这样的一种专政或者这样的一个政府，所以他说资产阶级革命的任务没有完成。他的这种思想方法是不对的，如列宁所说的，加米涅夫为了死教条而牺牲了活的马克思主义。在这个问题上，还涉及加米涅夫对工兵代表苏维埃的认识。他没有认识到工兵代表苏维埃是一个政权，是同巴黎公社相同类型的政权。如果他能够认识到这是一个新的革命政权的话，则不会提出当时的俄国没有实现无产阶级和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不会认为俄国没有完成资产阶级革命的任务。

加米涅夫没有正确地认识到列宁关于“向革命的第二阶段过渡”的思想。如前所述，列宁的思想是指向社会主义革命的“准备阶段”过渡，而不是指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革命阶段，或者说不是要求在俄国立即直接开展社会主义革命。而且在列宁的思想上，俄国下一阶段的革命将推动西方爆发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俄国只有在西方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社会的帮助下才有可能走向社会主义胜利。加米涅夫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或者说是忽视了这一点。他指责列宁指望将俄国革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指责列宁把开展社会主义革命作为一个“总公式”，企图以搞社会主义革命来解决俄国面临的所有问题。他的指责是不符合事实的。对此列宁做了辩解。他说他不仅自己未指望将俄国革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而且还提醒其他同志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列宁还从俄国的实际出发，深刻地论述了俄国革命不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的道理。列宁的思想是正确的。

加米涅夫主张推动临时政府向前进，让临时政府去解决俄国面临的重大问题和消灭封建残余势力。列宁提出的口号是不给临时政府以任何支持，主张全部政权归苏维埃。事实证明，加米涅夫的想法是不正确的和不切实际的，列宁的想法是正确的。当时俄国面临的重大问题之一是摆脱战争或退出战争，实现和平。可是临时政府于1917年4月下旬即对协约国宣布继续履行沙皇政府的责任和义务，将战争进行到彻底胜利。当时俄国面临的另一个重大任务，是进行土地革命。可是事实证明临时政府没有也不可能去完成这一任务。上述两项重大的任务或者说重大的问题，都是在十月革命以后即在苏维埃政权的领导下完成的。由此来看，加米涅夫的主张和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列宁的主张和思想是切合实际的和正确的。

加米涅夫对列宁提出的“由工人对社会产品的生产和分配进行计算和监督”的思想没有进行正确的理解。他说，工人们只是希望对企业管理人员的工作进行监督，在涉及劳资矛盾的问题上维护工人的利益，也就是说工人们不希望承担组织生产和经营活动的责任。加米涅夫认为，列宁主张计算和监督，把它看成实现社会主义的坚决的“步骤”，或者说把它看成走向社会主义的途径，具有立即实现社会主义的意义，所以必须予以反对。可是事实上，列宁所主张的计算和监督就是由工人团体对企业的管理工作进行监督，不是由工人团体来组织生产和经营。虽然列宁认为工人监督是走向社会主义的“步骤”，但是“步骤”不等于社会主义革命，不等于立即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或者说“步骤”与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这样看来，加米涅夫对列宁的思想的理解不正确，不符合列宁思想的实际。

注释

[1]胡瑾，闵宝利．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历史长编：第2卷．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344．

[2][3]同[1]345．

[4]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编辑部．马列主义研究资料：1984年第1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124．

[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编辑部．马列主义研究资料：1984年第1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125．

[6]同[5]129．

[7]同[5]133．

[8]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编辑部．马列主义研究资料：1984年第1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128．

[9]列宁．列宁全集：第29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137．

[10]列宁．列宁全集：第29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131．

[11][12]同[10]139．

[13]列宁．列宁全集：第29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146．

[14]同[13]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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