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芙蓉帐暖

夜深薄雾侵袭,四周一片静谧,帐外只听得见蛐蛐断续的鸣叫,帐篷内,姜旧影静默地坐在一边,身后应缭尘派身边士兵送来的毛毯,安静的被搁置在一边。

那士兵的话似乎还近在耳边。

“这是池哥让送来的,说夜里寒凉,您…。”吴胥欲言又止,顿了顿,只说道:“您也早些歇下吧。”

她听见自己问:“他呢?”

“谁?”

“哦,你说池哥阿,池哥可能现在还在忙公务吧。”

“我先退下了,您早些歇息。”

帐篷被掀开,姜旧影瞥见帐外站着两名士兵看守;她收回目光,安静的坐着,仔细听着帐外的声响,隔了好几层似的,模模糊糊传来好像是他的声音,然后,又渐渐远了。

仿若是伴着这夜深薄雾,他又悄悄隐去了。

姜旧影又沉默的继续坐下去,自己那一开始按耐不住,激动而兴奋的心情,也渐渐、渐渐退了下去。

待到大脑终于稍稍清醒下去,她开始慢慢思索。再次见到他,是她曾几何时,迫切盼望,日日祈祷的事。

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相见,竟来得这样晚,这样迟。几年时间,以前的自己在脑海里的印象变得越来越模糊,明明那就是自己,可她却越来越记不起从前的模样。

偏偏,在她几乎要下定决心要与从前的自己说再见时,应缭尘却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可他现在该要怎样待她呢?

在他心中,她应该是个贪图荣华富贵,很不堪的人吧。所以,才会在得知他已死的“假消息”时,立刻投戎,和那个曾经想要取他性命的大哥站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已是不配再受应缭尘牵挂了的吧。她手中已满是鲜血。

当初说好了,要一起同行,寻找光明的方向,可是,她现在却与他背道而驰,投身黑暗。

夜色更寒。

姜旧影只觉从外突袭起一股凉风,下意识向帐篷处察看,却正对上,应缭尘躬身进来,肃穆直视的眼神。

她立刻站了起来,先前乱七八糟的思绪似乎也随着凉风被吹散开来。

身处同一个帐篷,他们之前却拉着好远的距离。

姜旧影想扯起嘴角笑笑,可在看到应缭尘似是冰冷的视线时,便硬是连一丝拉扯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目交错,周围仍是静默。

应缭尘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一双幽黑的潭目直直的,深沉的望向她。

她已经不敢分辨这目光的含义,看着面前的这位男子,姜旧影没来由的心沉了沉,接着重重的跳动着,仿若要冲破心脏跳出来。

他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是人更瘦削了些。也更冷峻了几分,浑身上下透着股硬气。

姜旧影终于鼓足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眸,问出那个自从再度见到他时,便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笑容也有些勉强。

应缭尘没有搭话,仍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她,那目光似探究,似询问,似乎还夹了层落寞。

就在姜旧影以为听不到他的回答时。

应缭尘却低声“嗯”了声,沉沉说了句:“很好。”

他熟悉的声音一下下朝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砸去,姜旧影肉眼可见的开始慌张起来。

多少日夜,她都期盼着能再见他一面,能再同他讲话,能再听到他令人安定的冷静的声音。她从一开始的竭力抵抗他已死的消息,再到后来的自欺欺人,天知道,那些日子是多么难熬。

她多番打探,却都没有得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这个人,好像真的如他们所言,已不在了人世。

她一直自欺欺人着,或许他又像上次那样,被人所救,或许他失了记忆,现在在某个不在人知的地方,活着平静的生活。

她一面安慰着自己他没死,却又一面迫切的报复杀s许多日本人,来去祭慰自己仇恨的心。她知道,自己慢慢的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一处角落,寄存着她的这个美好幻想。

可是没想到,应缭尘还能再一次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又惊又喜,以前那些黑暗的日子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还活着。

“好,”姜旧影听见他的答话,哽咽着声音,又说了句:“好。”

应缭尘目光似有不忍,他别开姜旧影浓重的视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下一秒,自己开口的话却连自己也难以想到。

“你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姜旧影愣了愣神,不知怎的,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违心的扯着笑:“我也很好。”

“现在也算是上海滩恶贯满盈的人了。”

听到她如此评价自己,应缭尘眉眼动了动,眉头皱起。他虽对她这几年的生活略有耳闻,但具体怎的,她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全然不知。

他复杂的视线重新投了下来。

姜旧影看着他,说:“他们告诉我,说你死了,连同尸体也都被日本人烧了,我不信。”姜旧影顿了顿,那段痛苦的回忆仿若一下被注入了生命,重新活了过来。

“可是,报纸上,……,那件衣服确是你的。那件灰色的外套,我记得清楚。”姜旧影眼角渗着泪光,应缭尘脸色动容,神情复杂。

姜旧影又说继续:“后来,我去报纸登的那处地方去寻你,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地的灰烬,还有……还有,没有烧完的半块布料。”

应缭尘眉头紧紧皱着。

姜旧影泪光闪过,忽地就笑了,如释重负般,“应缭尘,你知道吗,我很开心能再次见到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真的还活着。”

“只是对不起,我违背了同你的约定。只是有个人告诉我说,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应缭尘需要去保护,弱者是没有资格的,我想要为你报仇,我也想要摒弃那个懦弱的自己,我想保护千万个像你一样的人。”

应缭尘心底深处的弦被狠彻拨动,他抬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将姜旧影拽入怀中。

下颌抵在女子发间,他闭着眼,低声道:“对不起。”

再度回到这个熟悉的怀抱,姜旧影只觉得如梦一场,她贪恋的往胸膛处贴了贴,用手也同样的环抱着应缭尘,闷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应缭尘将手越发收紧。

“我被同伴救下之后,醒来已是三天后的事了,他们将一具面容不清的无名尸首替作了我,我打探你的消息,可他们只说,深潭四周,只有我一人。”

“左右打探不到消息,直到一个月后,同伴打听到消息,说你人在上海,已投靠了大哥。后来,我带伤偷偷去看过你,看到你坐在车上,同他一起去听戏,参加聚会……。”

应缭尘想到此处,心还是狠狠揪了揪,道:“我以为,那时的你选择了他。再后来,我便离开去了陕西,继续未尽的革命事业。”

姜旧影听着男子娓娓说来的话语,心里一阵刺痛,脑袋狠命摇了摇,那时的她,刚刚下定决心要开始新的人生,也开始配合应凌墨的安排。只是没想到,这些竟会被应缭尘看到。

“不是的,你相信我,应缭尘。”姜旧影急切的仰起头想要解释,应缭尘止住了她的动作,温柔的将她重新圈入怀中。

“你什么都不必说,旧影,我信你。”应缭尘低了眉眼,其实,即便你真的选择了大哥,我也不会怪你的,只要你能平安的活着。

姜旧影拽紧了男子衣袖,很怕这是一场梦,“你真的回来了吗?”

“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应缭尘。”姜旧影仰起脸问。

应缭尘鬼使神差的俯下身,轻啄了她一下,“不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除非你想让我离开。”

姜旧影被他少见的亲密举动惊的愣了下,秀美面容顿时红了一片,许久不曾回神。反应迟钝的听到应缭尘说的话,她连忙又摇起脑袋,信誓旦旦道:“不会的。”

应缭尘紧抱着失而复得人不想撒手,女子好闻的香气萦绕在鼻间,她清灵的目光,她坚韧的模样,她羞涩的样子,她凛冽的目光,一张张不同的样子在他记忆中飞快划过,在那些无数个没有她的时间里,心里空落落的空缺,此刻都已被填满。

姜旧影也十分贪恋这样的温暖怀抱,这样难得的温馨时刻。忽地,她听见男子轻声问,“那你和大哥……”

姜旧影蓦地睁大了眼睛,挣脱应缭尘温暖的怀抱。应缭尘以为是他的话惹了旧影生气,忙要开口解释。

可只见姜旧影神色认真道:“应缭尘,我想告诉你,从始至终,我喜欢的男子只有你一人。你不在的这几年,是应凌墨教我做事,收留了我,我也很感激他,也曾有过把这段“感激”当做是对他的情感时,我确实想过,只要时间久了,我就能忘记你,就能喜欢上应凌墨。”

“我也以为我做到了,可事实是,在我再次看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吗,应缭尘,我才真正又再一次,听到了我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这条鲜活的生命又重新活了过来。原来,忘记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做到过。”

应缭尘轻轻拉起她的手。

姜旧影长吐一口气,道:“应凌墨之所以想让我就在他身边,是因为我和他心中思念女子有几分相像,可那并不是爱情。应凌墨对于我,并没有情。”

“旧影。”应缭尘低低唤了句。

姜旧影目光坦诚,似乎打定主意,要将一切都在他面前讲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应凌墨照拂我许多,他对我有恩,所以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去回报他。当初,他说愿意等到我亲口跟他说,愿意留在他身边,所以,他并没有强迫过我。”

应缭尘轻轻嗯了声,随即问道:“那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他们之间已错过了许多时间,曾经,他也有许多顾虑,但现在,他只想做这件往后不会令自己后悔的事,他要牢牢守住她。

姜旧影眼睫毛微微轻颤,不两下,眼角又有湿润的迹象,应缭尘一瞬的慌神,慌乱哄道:“没关系,旧影,如果你……”

“愿意。”

应缭尘后半句被堵在胸腔,从胸口处一股莫大的暖流直流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一向平静的双眸显露出欣喜。

姜旧影再度扑入他怀中,“我当然愿意,应缭尘,上天好不容易把你还给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退缩了。”

夜空高悬弯月,见证这个动人的温暖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