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经典名篇

1饰邪

【提要】本篇选自《韩非子》。该篇明确指出要把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要把公共利益和个人利益明确加以区分。此外在赏赐和鼓励爱国尽忠行为的同时,还必须禁止拉帮结派、营私舞弊的行为。要以健全的制度来保障国家利益。没有功劳就不应该得到利益,有罪过者不可逃脱惩罚,这是国家昌明的基本保障。韩非子站在法家的立场上,有推崇法治以保护道德的理论倾向,其中有一定的合理性,于爱国主义教育和保障公共利益的制度建设方面可资参考借鉴,但他所宣扬的严刑峻法颇有失当之处,应当予以扬弃。

【原文】

凿龟数筴[1],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赵也。凿龟数筴,兆曰大吉,而以攻赵者燕也。剧辛之事燕,无功而社稷危;邹衍之事燕,无功而国道绝。赵代先得意于燕,后得意于齐,国乱节高,自以为与秦提衡,非赵龟神而燕龟欺也。赵又尝凿龟数筴而北伐燕,将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党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阳城,秦拔邺矣;庞援揄兵而南,则鄣尽矣。臣故曰:赵龟虽无远见于燕,且宜近见于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实,救燕有名。赵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龟神而赵龟欺也。初时者,魏数年东乡攻尽陶、卫,数年西乡以失其国,此非丰隆、五行、太一、王相、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非数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荧惑、奎台非数年在东也。故曰:龟筴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古者先王尽力于亲民,加事于明法。彼法明则忠臣劝,罚必则邪臣止。忠劝邪止而地广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党比周以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东是也。乱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强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践恃大朋之龟与吴战而不胜,身臣入宦于吴;反国弃龟,明法亲民以报吴,则夫差为擒。故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诸侯者危其国。曹恃齐而不听宋,齐攻荆而宋灭曹。荆恃吴而不听齐,越伐吴而齐灭荆。许恃荆而不听魏,荆攻宋而魏灭许。郑恃魏而不听韩,魏攻荆而韩灭郑。今者韩国小而恃大国,主慢而听秦魏,恃齐荆为用,而小国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广壤,而韩不见也。荆为攻魏而加兵许、鄢,齐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郑,而韩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国,恃外以灭其社稷者也。

臣故曰:明于治之数,则国虽小,富;赏罚敬信,民虽寡,强。赏罚无度,国虽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无地无民,尧、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以强。人主又以过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君之功者,上任之以国,臣故曰:是愿古之功,以古之赏赏今之人也,主以是过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过予则臣偷幸,臣徒取则功不尊。无功者受赏则财匮而民望,财匮而民望则民不尽力矣。故用赏过者失民,用刑过者民不畏。有赏不足以劝,有刑不足以禁,则国虽大,必危。故曰:小知不可使谋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荆恭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荆师败,恭王伤。酣战,而司马子反渴而求饮,其友竖谷阳奉卮酒而进之,子反曰:“去之,此酒也。”竖谷阳曰:“非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为人嗜酒,甘之,不能绝之于口,醉而卧。恭王欲复战而谋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恭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寡人目亲伤,所恃者司马,司马又如此,是亡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寡人无与复战矣。”罢师而去之,斩子反以为大戮。故曰:竖谷阳之进酒也,非以端恶子反也,实心以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贼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若使小忠主法,则必将赦罪以相爱,是与下安矣,然而妨害于治民者也。

当魏之方明立辟、从宪令行之时,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强匡天下,威行四邻;及法慢,妄予,而国日削矣。当赵之方明国律、从大军之时,人众兵强,辟地齐、燕;及国律慢,用者弱,而国日削矣。当燕之方明奉法、审官断之时,东县齐国,南尽中山之地;及奉法已亡,官断不用,左右交争,论从其下,则兵弱而地削,国制于邻敌矣。故曰:明法者强,慢法者弱。强弱如是其明矣,而世主弗为,国亡宜矣。语曰:“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夫舍常法而从私意,则臣下饰于智能,臣下饰于智能则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道行,治国之道废也。治国之道,去害法者,则不惑于智能、不矫于名誉矣。昔者舜使吏决鸿水,先令有功而舜杀之;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以此观之,先令者杀,后令者斩,则古者先贵如令矣。故镜执清而无事,美恶从而比焉;衡执正而无事,轻重从而载焉。夫摇镜则不得为明,摇衡则不得为正,法之谓也。故先王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本治者名尊,本乱者名绝。凡智能明通,有以则行,无以则止。故智能单道,不可传于人。而道法万全,智能多失。夫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万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饰于道之故,故佚而则功。释[2]规而任巧,释法而任智,惑乱之道也。乱主使民饰于智,不知道之故,故劳而无功。

释法禁而听请谒[3],群臣卖官于上,取赏于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故民无尽力事主之心,而务为交于上。民好上交则货财上流,而巧说者用。若是,则有功者愈少。奸臣愈进而材臣退,则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此废法禁、后功劳、举名誉、听请谒之失也。凡败法之人,必设诈托物以来亲,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乱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贤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称伊尹、管仲之功,则背法饰智有资;称比干、子胥之忠而见杀,则疾强谏有辞。夫上称贤明,下称暴乱,不可以取类,若是者禁。君之立法,以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为非者是邪以智。过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禁主之道,必明于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义也;必行其私,信于朋友,不可为赏劝,不可为罚沮,人臣之私义也。私义行则乱,公义行则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义。修身洁白而行公行正,居官无私,人臣之公义也;污行从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则人臣去私心行公义,乱主在上则人臣去公义行私心,故君臣异心。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害身而利国,臣弗为也;富国而利臣,君不行也。臣之情,害身无利;君之情,害国无亲。君臣也者,以计合者也。至夫临难必死,尽智竭力,为法为之。故先王明赏以劝之,严刑以威之。赏刑明则民尽死,民尽死则兵强主尊。刑赏不察则民无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则兵弱主卑。故先王贤佐尽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审,先王知之矣。

2道端

【提要】本篇选自《鹖冠子》这部带有道家性质的经典。鹖冠子学派在战国晚期的影响非常大,其理论思想比传统道家更为务实。唐代文学家韩愈称赞:“使其人遇其时,援其道而施于国家,功德岂少哉!”由此可见鹖冠子学派思想非常重视国家利益。所选《道端》一篇,指出治理国家的基本道路是什么。篇中认为,选拔人才尤为重要,绝不能只为自己。所谓“急于求人,弗独为也”,就是这个意思。文章指出了任用君子和小人所产生的截然不同的社会治理效果,以及如何辨别忠奸。这对于现代用人、选拔公忠爱国之才有参考价值。

【原文】

天者,万物所以得立也;地者,万物所以得安也。故天定之,地处之,时发之,物受之,圣人象之。夫寒温之变,非一精之所化也;天下之事,非一人之所能独知也;海水广大,非独仰一川之流也。是以明主之治世也,急于求人,弗独为也,与天与地,建立四维,以辅国政,钩绳相布,衔橛[4]相制,参偶具备,立位乃固。经气有常理,以天地动,逆天时不祥,有祟事,不仕贤,无功必败,出究其道,入穷其变,张军卫外,祸反在内,所备甚远,贼在所爱。是以先王置士也,举贤用能,无阿于世。仁人居左,忠臣居前,义臣居右,圣人居后。左法仁,则春生殖;前法忠,则夏功立;右法义,则秋成熟;后法圣,则冬闭藏。先王用之,高而不坠,安而不亡,此万物之本,天地之门户,道德之益也,此四大夫者,君之所取于外也。

君者,天也。天不开门户,使下相害也,进贤受上赏,则下不相蔽,不待事人贤士显不蔽之功,则任事之人莫不尽忠,乡曲慕义,化坐自端,此其道之所致德之所成也。本出一人,故谓之天,莫不受命,不可为名,故谓之神。至神之极,见之不忒[5],匈乖不惑,务正一国。一国之刑,具在于身。以身老世,正以错国,服义行仁,以一王业。

夫仁者,君之操也;义者,君之行也;忠者,君之政也;信者,君之教也;圣人者,君之师傅也。君道知人,臣术知事。故临货分财使仁,犯患应难使勇,受言结辞使辩,虑事定计使智,理民处平使谦,宾奏赞见使礼,用民获众使贤,出封越境适绝国使信,制天地御诸侯使圣。夫仁之功,善与不争,下不怨上;辩士之功,释怨解难;智士之功,事至而治,难至而应;忠臣之功,正言直行,矫拂王过;义臣之功,存亡继绝,救弱诛暴;信臣之功,正不易言;贞谦之功,废私立公;礼臣之功,尊君卑臣;贤士之功,敌国惮之,四境不侵;圣人之功,定制于冥冥,求至欲得,言听行从,近亲远附,明达四通,内有挟度,然后有以量人。富者观其所予,足以知仁;贵者观其所举,足以知忠;观其大袢,长不让少,贵不让贱,足以知礼达;观其所不行,足以知义;受官任治,观其去就,足以知智;迫之不惧,足以知勇;口利辞巧,足以知辩;使之不隐,足以知信;贫者观其所不取,足以知廉;贱者观其所不为,足以知贤;测深观天,足以知圣。第不失次,理不相舛,近塞远闭,备元变成,明事知分,度数独行,无道之君,任用么么,动即烦浊,有道之君,任用俊雄,动则明白,二者先定素立,白蔘明起,气荣相宰,上合其符,下稽其实。时君遇人有德,君子至门,不言而信,万民附亲,遇人暴骄,万民离流,上下相疑,复而如环,日夜相桡,谏者弗受,言者危身,无从闻过,故大臣伪而不忠。是以为人君亲其民如子者,弗召自来。故曰:有光卒于美名,不施而责,弗受而求亲,故曰:有殃卒于不祥。夫长者之事其君也,调而和之,士于纯厚,引而化之,天下好之,其道日从,故卒必昌。夫小人之事其君也,务蔽其明,塞其听,乘其威,以灼热人,天下恶之,其崇日凶,故卒必败,祸及族人。此君臣之变,治乱之分,兴坏之关梁[6],国家之阅也。逆顺利害,由此出生。凡可无学而能者,唯息与食也。故先王传道以相效属也,贤君循成法,后世久长,惰君不从,当世灭亡。

3臣道

【提要】本篇节选自《荀子》。文章提出“从道不从君”的响亮口号,具有较深的理论趣味。战国时期各国君主为了争霸,都尽力争取有名望的士人,以增强自身的政治号召力,士人的社会地位自然也因此而得到提高,在这种情况下士人也能够更加忠于国家人民的普遍利益。文章提出即使是入世从政、为人臣者,也应该在依附王权和道德独立之间获得尽可能的平衡。随着社会的发展,忠君观念逐渐向公忠道德发展。然而本文出现在先秦时代,可谓具有理论前瞻性。不可否认,该篇是侧重公忠议题的优秀作品。

【原文】

人臣之论:有态[7]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圣臣者。内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难,百姓不亲,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说,善取宠乎上,是态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誉乎民,不恤公道通义,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内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难,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应卒遇变,齐给如响,推类接誉,以待无方,曲成制象,是圣臣者也。故用圣臣者王,用功臣者强,用篡臣者危,用态臣者亡。态臣用则必死,篡臣用则必危,功臣用则必荣,圣臣用则必尊。故齐之苏秦,楚之州侯,秦之张仪,可谓态臣者也。韩之张去疾,赵之奉阳,齐之孟尝,可谓篡臣也。齐之管仲,晋之咎犯,楚之孙叔敖,可谓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谓圣臣矣。是人臣之论也,吉凶贤不肖之极也。必谨志之!而慎自为择取焉,足以稽矣。

从命而利君谓之顺,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逆命而利君谓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谓之篡;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禄养交而已耳,谓之国贼。君有过谋过事,将危国家殒社稷之惧也;大臣父兄,有能进言于君,用则可,不用则去,谓之谏;有能进言于君,用则可,不用则死,谓之争;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与强君挢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以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有能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谓之拂。故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明君之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为己贼也。故明君之所赏,暗君之所罚也;暗君之所赏,明君之所杀也。伊尹箕子可谓谏矣,比干子胥可谓争矣,平原君之于赵可谓辅矣,信陵君之于魏可谓拂矣。传曰:“从道不从君。”此之谓也。故正义之臣设,则朝廷不颇;谏争辅拂之人信,则君过不远;爪牙之士施,则仇雠不作;边境之臣处,则疆垂不丧。故明主好同而暗主好独,明主尚贤使能而飨其盛,暗主妒贤畏能而灭其功,罚其忠,赏其贼,夫是之谓至暗,桀纣所以灭也。

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事中君者,有谏争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8]无挢拂。迫胁于乱时,穷居于暴国,而无所避之,则崇其美,扬其善,违其恶,隐其败,言其所长,不称其所短,以为成俗。《诗》曰:“国有大命,不可以告人,妨其躬身。”此之谓也。

恭敬而逊,听从而敏,不敢有以私决择也,不敢有以私取与也,以顺上为志,是事圣君之义也。忠信而不谀,谏争而不谄,挢然刚折端志而无倾侧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义也。调而不流,柔而不屈,宽容而不乱,晓然以至道而无不调和也,而能化易,时关内之,是事暴君之义也。若驭朴马,若养赤子,若食喂人。故因其惧也而改其过,因其忧也而辨其故,因其喜也而入其道,因其怒也而除其怨,曲得所谓焉。《书》曰:“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此之谓也。

事人而不顺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顺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顺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顺者,无功者也;有功而不顺者,无德者也。故无德之为道也,伤疾、堕功、灭苦,故君子不为也。

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国贼者: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调君而辅之,次忠也;以是谏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禄养交而已耳,国贼也。若周公之于成王也,可谓大忠矣;若管仲之于桓公,可谓次忠矣;若子胥之于夫差,可谓下忠矣;若曹触龙之于纣者,可谓国贼矣。

4《尚同》上

【提要】本篇选自《墨子》的《尚同》上篇。“尚同”是墨子的十大主张之一,在本篇中墨子对其集中予以阐发。可以说,尚同是公忠爱国的另一个面向,不应被忽视。墨子认为,地位居下者应逐层服从居上者,如家君服从国君,国君服从天子,从而达到“一同天下之议”的治世。如果人人各有主张,坚持不下,不仅做事没有效率,还会有安全隐患。一个健康的社会必须注重对主流意识形态的把控,才能够实现长治久安。墨子的这一思想对于当今爱国主义教育不乏启示之处,应该予以深入挖掘和研究。

【原文】

子墨子言曰: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是以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臭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

夫明呼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为博大,远国异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辩,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诸侯国君既已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

正长既已具,天子发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赏,而下之所誉也。意若闻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过弗规谏,下有善弗傍荐,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罚,而百姓所毁也。”上以此为赏罚,甚明察以审信。

是故里长者,里之仁人也。里长发政里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其乡长。乡长之所是,必皆是之;乡长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学乡长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乡长之善行,则乡何说以乱哉?”察乡之所治何也?乡长唯能壹同乡之义,是以乡治也。

乡长者,乡之仁人也。乡长发政乡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者,必以告国君。国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国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学国君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国君之善行,则国何说以乱哉?”察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国君唯能壹同国之义,是以国治也。

国君者,国之仁人也。国君发政国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学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天子之善行,则天下何说以乱哉?”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

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不上同于天,则灾犹未去也。今若天飘风苦雨,溱溱而至者,此天之所以罚百姓之不上同于天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圣王为五刑,请以治其民。譬若丝缕之有纪,罔罟[9]之有纲,所以连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也。”

5文王官人

【提要】本篇节选自西汉学者戴德所编的《大戴礼记》。文章假借周文王和姜太公对话的手法,概括了考核人才的六大要点,称为“六征”,即观诚、考志、视中、观色、观隐、揆德。其中超过一半的内容是看该人是否忠诚。上述六种方法在使用时,需要综合考察。具体则“推其往言,以揆其来行;听其来言,以省往行;观其阳,以考其阴;察其内,以揆其外。是隐节者可知,伪饰无情者可辨,质诚居善者可得,忠惠守义者可见也”。把握六征,适才适用,把不同人才安置在九种不同职位上,称为“九用”。这些观人的细节和人事的分配原则对于当今人事部门选拔有德人才,仍然具有一定借鉴价值。

【原文】

王曰:太师,慎维深思,内观民务,察度情伪,变官民能,历其才艺,女维敬哉。女何慎乎非伦,伦有七属,属有九用,用有六微:一曰观诚,二曰考志,三曰视中,四曰观色,五曰观隐,六曰揆德[10]

王曰:于乎,女因方以观之。富贵者观其礼施也,贫穷者观其有德守也,嬖宠者观其不骄奢也,隐约者观其不慑惧也。

其少观其恭敬好学而能弟也,其壮观其洁廉务行而胜其私也,其老观其意宪慎强其所不足而不逾也。父子之间观其孝慈也,兄弟之间观其和友也,君臣之间观其忠惠也,乡党之间观其信惮也。

省其居处,观其义方;省其丧哀,观其贞良;省其出入,观其交友;省其交友,观其任廉。考之以观其信,挈之以观其知,示之难以观其勇,烦之以观其治,淹之以利以观其不贪,蓝之以乐以观其不宁,喜之以物以观其不轻,怒之以观其重,醉之以观其不失也,纵之以观其常,远使之以观其不贰,迩之以观其不倦,探取其志以观其情,考其阴阳以观其诚,覆其微言以观其信,曲省其行以观其备成。

此之谓观诚也。

二曰,方与之言,以观其志。志殷如湥,其气宽以柔,其色俭而不谄,其礼先人,其言后人,见其所不足,曰日益者也。

如临人以色,高人以气,贤人以言,防其不足,伐其所能,曰日损者也。

其貌直而不侮,其言正而不私,不饰其美,不隐其恶,不防其过,曰有质者也。

其貌固呕,其言工巧,饰其见物,务其小征,以故自说,曰无质者也。

喜怒以物,而色不作;烦乱之,而志不营;深道以利,而心不移;临慑以威,而气不卑,曰平心而固守者也。

喜怒以物而变易知,烦乱之而必不裕,示之以利而易移,临慑以威而易慑,曰鄙心而假气者也。

执之以物而遫决,惊之以卒而度料,不学而性辨,曰有虑者也。

难投以物,难说以言,知一如不可以解也,困而不知其止,无辨而自慎,曰愚赣者也。

营之以物而不虞,犯之以卒而不惧,置义而不可迁,临之以货色而不可营,曰洁廉而果敢者也。

易移以言,存志不能守锢,已诺无断,曰弱志者也。

顺与之弗为喜,非夺之弗为怒,沈静而寡言,多稽而俭貌,曰质静者也。

辨言而不固行,有道而先困,自慎而不让,当如强之,曰始妒诬者也。

征清而能发,度察而能尽,曰治志者也。

华如诬,巧言、令色、足恭一也,皆以无为有者也。

此之为考志。

三曰,诚在其中,此见于外;以其见占其隐,以其细占其大,以其声处其气。初气主物,物生有声;声有刚有柔,有浊有清,有好有恶。咸发于声也。

心气华诞者,其声流散;心气顺信者,其声顺节;心气鄙戾者,其声斯丑;心气宽柔者,其声温好。信气中易,义气时舒,智气简备,勇气壮直。

听其声,处其气,考其所为,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以其前占其后,以其见占其隐,以其小占其大。

此之谓视中也。

四曰,民有五性:喜、怒、欲、惧、忧也。喜气内畜,虽欲隐之,阳喜必见。怒气内畜,虽欲隐之,阳怒必见。欲气内畜,虽欲隐之,阳欲必见。惧气内畜,虽欲隐之,阳惧必见。忧悲之气内畜,虽欲隐之,阳忧必见。五气诚于中,发形于外,民情不隐也。

喜色由然以生,怒色拂然以侮,欲色呕然以偷,惧色薄然以下,忧悲之色累然而静。

诚智必有难尽之色,诚仁必有可尊之色,诚勇必有难慑之色,诚忠必有可亲之色,诚洁必有难污之色,诚静必有可信之色。

质色皓然固以安,伪色缦然[11]乱以烦;虽欲故之中,色不听也,虽变可知。

此之谓观色也。

五曰,生民有灵阳,人有多隐其情,饰其伪,以赖于物,以攻其名也。有隐于仁质者,有隐于知理者,有隐于文艺者,有隐于廉勇者,有隐于忠孝者,有隐于交友者。如此者不可不察也。

小施而好大得,小让而好大事,言愿以为质,伪爱以为忠,面宽而貌慈,假节以示人,故其行以攻其名。如此者隐于仁质也。

推前恶,忠府知物焉;首成功,少其所不足;虑诚不及,佯为不言;内诚不足,色示有余;故知以动人,自顺而不让;错辞而不遂,莫知其情。如是者隐于知理者也。

素动人以言,涉物而不终;问则不对,详为不穷;色示有余;有道而自顺用之,物穷则为深。如此者隐于文艺者也。

廉言以为气,骄厉以为勇,内恐外悴,无所不至,敬再其说以诈临人。如此者隐于廉勇者也。

自事其亲,好以告人,乞言劳醉,而面于敬爱,饰其见物,故得其名,名扬于外不诚于内,伐名以事其亲戚,以故取利,分白其名,以私其身。如此者隐于忠孝者也。

阴行以取名,比周以相誉,明知贤可以征,与左右不同而交,交必重己。心说之而身不近之,身近之而实不至,而欢忠不尽,欢忠尽见于众而貌克。如此者隐于交友者也。

此之谓观隐也。

六曰,言行不类,终始相悖,阴阳克易,外内不合,虽有隐节见行,曰非诚质者也。

其言甚忠,其行甚平,其志无私,施不在多,静而寡类,庄而安人,曰有仁心者也。

事变而能治,物善而能说,浚穷而能达,错身立方而能遂,曰广知者也。

少言如行,恭俭以让,有知而不伐,有施而不置,曰慎谦良者也。

微忽之言久而可复,幽闲之行独而不克,行其亡如其存,曰顺信者也。

贵富虽尊,恭俭而能施;众强严威,有礼而不骄,曰有德者也。

隐约而不慑,安乐而不奢,勤劳之不变,喜怒之如度晰,曰守也。

置方而不毁,廉洁而不戾,立强而无私,曰经正者也。

正静以待命,不召不至,不问不言,言不过行,行不过道,曰沈静者也。

忠爱以事其亲,欢欣以敬之,尽力而不面敬以安人,以故名不生焉,曰忠孝者也。

合志如同方,共其忧而任其难,行忠信而不相疑,迷隐远而不相舍,曰至友者也。

心色辞气,其入人甚俞,进退工,故其与人甚巧,其就甚速,其叛人甚易,曰位志者也。

饮食以亲,货贿以交,接利以合,故得望誉征利,而依隐于物,曰贪鄙者也。

质不断,辞不至;少其所不足,谋而不已,曰伪诈者也。

言行亟变,从容谬易,好恶无常,行身不类。曰无诚志者也。

小知而不大决,小能而不大成,顾小物而不知大论,亟变而多私,曰华诞者也。

规谏而不类,道行而不平,曰巧名者也。

故事阻者不夷,畸鬼[12]者不仁,面誉者不忠,饰貌者不情,隐节者不平,多私者不义,扬言者寡信。

此之谓揆德。

6景公问忠

【提要】本篇对话选自《晏子春秋》,内容是齐景公和晏子的问答记录。这里晏子的回答更多的是就臣德而言,包含以下几方面:其一,能进善于君而不与君陷于难为忠;其二,忠臣主要是忠于社稷,而非仅仅忠君,忠君不过是忠于社稷的一个手段;其三,君臣关系是相互的,君可择臣而使之,臣亦可择君而事之;其四,忠臣最主要的义务是谏君。这四方面涉及君臣两方面的责任与义务问题,文字不多,却富有较深的哲理。晏子在这里讲到的忠于社稷的思想和现代公忠观念比较吻合。

【原文】

景公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也,何若?”

晏子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

公不说,曰:“君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

对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奚死焉;谋而见从,终身不出,臣奚送焉。若言不用,有难而死之,是妄死也;谋而不从,出亡而送之,是诈伪也。故忠臣也者,能纳善于君,不能与君陷于难。”

景公问晏子曰:“忠臣之行何如?”

对曰:“不掩君过,谏乎前,不华乎外;选贤进能,不私乎内;称身就位,计能定禄;睹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权居以为行,不称位以为忠;不掩贤以隐长,不刻下以谀上;君在不事太子,国危不交诸侯;顺则进,否则退,不与君行邪也。”

景公问:“佞人之事君如何?”

晏子对曰:“意难,难不至也。明言行之以饰身,伪言无欲以说人,严其交以见其爱;观上之所欲,而微为之偶,求君逼迩[13],而阴为之与;内重爵禄,而外轻之以诬行,下事左右,而面示正公以伪廉;求上采听,而幸以求进;傲禄以求多,辞任以求重;工乎取,鄙乎予;欢乎新,慢乎故;吝乎财,薄乎施;睹贫穷若不识,趋利若不及;外交以自扬,背亲以自厚;积丰义之养[14],而声矜恤之义;非誉乎情,而言不行身,涉时所议,而好论贤不肖;有之己,不难非之人,无之己,不难求之人;其言强梁而信,其进敏逊而顺;此佞人之行也。明君之所诛,愚君之所信也。”

7臣术

【提要】《臣术》篇选自西汉刘向的《说苑》。该篇提出了一些辨别人物忠奸的指标,即六正六邪。其中六邪为:一是“具”,指徒有虚名者,此种人若在其位必不谋其政。二是“谀”,阿谀奉承者。三是“奸”,表面示善以悦人,内心阴险者。四是“谗”,花言巧语,心存陷害者。五是“贼”,假借上之名,凌驾上之上者。六是“亡”,以歪门邪道陷人于不义者。这六种缺乏忠诚,不能爱国的人不应该被重用。应该说,本文涉及的问题还是比较实用的,对于我们今天全面理解忠德思想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原文】

人臣之术,顺从而复命,无所敢专,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孙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

何谓六正六邪?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几,得失之要,预禁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天下称孝焉,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白意,进善通道,勉主以体谊,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功成事立,归善于君,不敢独伐其劳,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卑身贱体,夙兴夜寐,进贤不解,数称于往古之德行事以厉主意,庶几有益,以安国家社稷宗庙,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辞禄让赐,不受赠遗,衣服端齐,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国家昏乱,所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颜面,言君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是为六正也。

六邪者:一曰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藏其能,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世沈浮上下,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即进之,以快主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中实颇险,外容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而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而匿其美,使主妄行过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反言易辞而成文章,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朝廷,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持招国事以为轻重于私门,成党以富其家,又复增加威势,擅矫主命以自显贵,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言以邪,坠主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入则辩言好辞,出则更复异其言语,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伺侯可推,而因附然,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

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

8主术训

【提要】本篇主要论述君主的治理之术,节选自西汉刘安主编的《淮南子》一书,是其中关于君主治术部分的精华。该篇认为,君主治理国家,不仅仅要继承道家的“无为”,还要将之与法治结合起来,如此,才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何谓“无为”?“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能容者。”“理”是指客观规律,要求人们在执行公道时尊重客观的事实和规律,排除个人私欲的干扰。“无为”并不是不为,而是在“循理”的前提下有所作为。要求君主顺应自然规律,在治理国家时不强求干涉和改变自然的发展。

【原文】

禹决江疏河,以为天下兴利,而不能使水西流;稷辟土垦草,以为百姓力农,然不能使禾冬生。岂其人事不至哉?其势不可也。夫推而不可为之势,而不修道理之数,虽神圣人不能以成其功,而况当世之主乎!夫载重而马羸,虽造父[15]不能以致远;车轻马良,虽中工可使追速。是故圣人举事也,岂能拂道理之数,诡自然之性,以曲为直,以屈为伸哉!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之也。是以积力之所举,无不胜也,而众智之所为,无不成也。聋者可令嚼筋,而不可使有闻也;喑者可使守圉[16],而不可使言也。形有所不周,而能有所不容也。是故有一形者处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胜其任,则举之者不重也;能称其事,则为之者不难也。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宜,则天下一齐,无以相过也。圣人兼而用之,故无弃才。

人主贵正而尚忠,忠正在上位,执正营事,则谗佞奸邪无由进矣。譬犹方员之不相盖,而曲直之不相入。夫鸟兽之不可同群者,其类异也;虎鹿之不同游者,力不敌也。是故圣人得志而在上位,谗佞奸邪而欲犯主者,譬犹雀之见鹯而鼠之遇狸也,亦必无余命也。是故人主之一举也,不可不慎也。所任者得其人,则国家治,上下和,群臣亲,百姓附;所任非其人,则国家危,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乱。故一举而不当,终身伤。得失之道,权要在主。是绳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缘以修者然也。故人主诚正,则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则邪人得志,忠者隐蔽矣。夫人主之所以莫抓玉石而抓瓜瓠者,何也?无得于玉石,弗犯也。使人主执正持平,如从绳准高下,则群臣以邪来者,犹以卵投石,以火投水。故灵王好细要,而民有杀食自饥也;越王好勇,而民皆处危争死。由此观之,权势之柄,其以移风易俗矣。尧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由此观之,贤不足以为治,而势可以易俗明矣。《书》曰:“一人有庆,万民赖之。”此之谓也。

天下多眩于名声,而寡察其实。是故处人以誉尊,而游者以辩显,察其所尊显,无它故焉,人主不明分数利害之地,而贤众口之辩也。治国则不然,言事者必究于法,而为行者必治于官。上操其名以责其实,臣守其业以效其功,言不得过其实,行不得逾其法。群臣辐凑,莫敢专君。事不在法律中,而可以便国佐治,必参五行之,阴考以观其归,并用周听,以察其化。不偏一曲,不党一事。是以中立而遍,运照海内,群臣公正,莫敢为邪,百官述职,务致其公迹也。主精明于上,官劝力于下,奸邪灭迹,庶功日进,是以勇者尽于军。乱国则不然。有众咸誉者无功而赏,守职者无罪而诛。主上暗而不明,群臣党而不忠,说谈者游于辩,修行者竞于往。主上出令,则非之以与;法令所禁,则犯之以邪。为智者务于巧诈,为勇者务于斗争。大臣专权,下吏持势,朋党周比,以弄其上。国虽若存,古之人曰亡矣。且夫不治官职而被甲兵,不随南亩而有贤圣之声者,非所以教于国也。骐骥、騄駬,天下之疾马也,驱之不前,引之不止,虽愚者不加体焉。今治乱之机,辙迹可见也,而世主莫之能察,此治道之所以塞。权势者,人主之车舆;爵禄者,人臣之辔衔也。是故人主处权势之要,而持爵禄之柄,审缓急之度,而适取予之节。是以天下尽力而不倦。

……

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智虑,以天下之力争。是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百官修通,群臣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罪诛。是故威立而不废,聪明光而不蔽,法令察而不苛,耳目达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陈于前而无所逆。是故贤者尽其智,而不肖者竭其力。德泽兼覆而不偏,群臣劝务而不怠,近者安其性,远者怀其德。所以然者,何也?得用人之道,而不任己之才者也。故假舆马者,足不劳而致千里;乘舟楫者,不能游而绝江海。夫人主之情,莫不欲总海内之智,尽众人之力,然而群臣志达效忠者,希不困其身。使言之而是,虽在褐夫刍荛[17],犹不可弃也;使言之而非也,虽在卿相人君,揄策于庙堂之上,未必可用。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是明主之听于群臣,其计乃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而不责其辩。暗主则不然。所爱习亲近者,虽邪枉不正,不能见也;疏远卑贱者,竭力尽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照海内,存万方,是犹塞耳而听清浊,掩目而视青黄也,其离聪明则亦远矣!

……

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凡人思虑,莫不先以为可而后行之,其是或非,此愚智之所以异。凡人之性,莫贵于仁,莫急于智。仁以为质,智以行之,两者为本,而加之以勇力、辩慧、捷疾[18]、劬录[19]、巧敏、迟利、聪明、审察,尽众益也。身材未修,伎艺曲备,而无仁智以为表干,而加之以众美,则益其损。故不仁而有勇力果敢,则狂而操利剑;不智而辩慧怀给,则弃骥而不式。虽有材能,其施之不当,其处之不宜,适足以辅伪饰非,伎艺之众,不如其寡也。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鱼得水而游焉则乐,唐决水涸,则为蝼蚁所食。有掌修其堤防,补其缺漏,则鱼得而利之,国有以存,人有以生。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国无义,虽大必亡;人无善志,虽勇必伤。治国上使不得与焉。孝于父母,弟于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上达有道,名誉不起,而不能上达矣;取誉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誉;信于友有道,事亲不说,不信于友;说亲有道,修身不诚,不能事亲矣;诚身有道,心不专一,不能专诚。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远,故弗得也。

9天地之行

【提要】本篇出自西汉儒者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集中讨论了君臣关系及各自的行为规范。文中明确指出:“一国之君,其犹一体之心也。”因此推断对于国君的忠诚是臣下爱国敬业的基础。国君则应“亲近圣贤”“布恩施惠”,让“上下相承顺”“百姓得其所”“无为致太平”,这样才能“致黄龙凤皇”。君臣之间团结一体,形成共赢的良性局面,是社会安定、经济发展的重要保障。本篇不仅揭示了忠德的重要性,还指出了实现忠行的原理和途径,具有较深的政治儒学伦理色彩。

【原文】

天地之行美也,是以天高其位而下其施,藏其形而见其光,序列星而近至精,考阴阳而降霜露。高其位所以为尊也,下其施所以为仁也,藏其形所以为神也,见其光所以为明也,序列星所以相承也,近至精所以为刚也,考阴阳所以成岁也,降霜露所以生杀也。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故贵爵而臣国,所以为仁也;深居隐处,不见其体,所以为神也;任贤使能,观听四方,所以为明也;量能授官,贤愚有差,所以相承也;引贤自近,以备股肱,所以为刚也;考实事功,次序殿最,所以成世也;有功者进,无功者退,所以赏罚也。是故天执其道为万物主,君执其常为一国主。天不可以不刚,主不可以不坚。天不刚则列星乱其行,主不坚则邪臣乱其官。星乱则亡其天,臣乱则亡其君。故为天者务刚其气,为君者务坚其政,刚坚然后阳道制命。地卑其位而上其气,暴其形而著其情,受其死而献其生,成其事而归其功。卑其位所以事天也,上其气所以养阳也,暴其形所以为忠也,著其情所以为信也,受其死所以藏终也,献其生所以助明也,成其事所以助化也,归其功所以致义也。为人臣者,其法取象于地。故朝夕进退,奉职应对,所以事贵也;供设饮食,候视疢疾,所以致养也;委身致命,事无专制,所以为忠也;竭愚[20]写情,不饰春过,所以为信也;伏节死难,不惜其命,所以救穷也;推进光荣,褒扬其善,所以助明也;受命宣恩,辅成君子,所以助化也;功成事就,归德于上,所以致义也。是故地明其理为万物母,臣明其职为一国宰。母不可以不信,宰不可以不忠。母不信则草木伤其根,宰不忠则奸臣危其君。根伤则亡其枝叶,君危则亡其国。故为地者务暴其形,为臣者务著其情。

一国之君,其犹一体之心也。隐居深宫,若心之藏于胸;至贵无与敌,若心之神无与双也。高清明而下重浊,若身之贵目而贱足也;任群臣无所亲,若四肢之各有职也;内有四辅,若心之有肝肺脾肾也;外有百官,若心之有形体孔窍也;亲圣近贤,若神明皆聚于心也;上下相承顺,若肢体相为使也;布恩施惠,若元气之流皮毛腠理也;百姓皆得其所,若血气和平,形体无所苦也;无为致太平,若神气自通于渊也;致黄龙凤皇,若神明之致玉女芝英也。君明,臣蒙其功,若心之神,体得以全;臣贤,君蒙其恩,若形体之静而心得以安。上乱下被其患,若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为伤也;臣不忠而君灭亡,若形体妄动而心为之丧。是故君臣之礼,若心之与体,心不可以不坚,君不可以不贤;体不可以不顺,臣不可以不忠。心所以全者,体之力也;君所以安者,臣之功也。

10忠经

【提要】本篇为集中阐发忠德思想的《忠经》,作者是东汉学者马融。本篇篇幅较长,但由于其内容具有整体性和连续性,且集中在忠这个问题上,所以未予删节。本篇体例模拟《孝经》的结构,将“忠”的观念发挥贯彻于个人修养、家庭和谐、国家治理、天道践履等各个方面,并将“忠”作为评价上至君王、中及群臣、下至平民的最高准则,建构出一套遵循儒家思想的忠道思想。本篇在历史上具有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是论忠文献中的代表作。当然文中不乏将这一基本的伦理观念过度神秘化的倾向,对此读者应当予以扬弃。

【原文】

天地神明章第一

昔在至理,上下一德,以征天休,忠之道也。天之所覆,地之所载,人之所履,莫大乎忠。忠者中也,至公无私。天无私,四时行;地无私,万物生;人无私,大亨贞。忠也者,一其心之谓矣。为国之本,何莫由忠?忠能固君臣,安社稷,感天地,动神明,而况于人乎?夫忠兴于身,著于家,成于国,其行一焉。是故一于其身,忠之始也;一于其家,忠之中也;一于其国,忠之终也。身一则百禄至,家一则亲和,国一则万人理。《书》云:“惟精惟一,允执厥中[21]。”

圣君章第二

惟君以圣德监于万邦,自下至上,各有尊也。故王者上事于天,下事于地,中事于宗庙,以临于人,则人化之,天下尽忠以奉上也。是以兢兢戒慎,日增其明。禄贤官能,式敷大化,惠泽长久,黎民咸怀。故得皇猷[22]丕丕,行于四方,扬于后代,以保社稷,以光祖考,盖圣君之忠也。《诗》云:“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冢臣章第三

为臣事君,忠之本也,本立而化成。冢臣于君,可谓一体,下行而上信,故能成其忠。夫忠者,岂惟奉君忘身、徇国忘家、正色直辞、临难死节已矣,在乎沉谋潜运,正国安人,任贤以为理,端委而自化。尊其君,有天地之大,日月之明,阴阳之和,四时之信。圣德洋溢,颂声作焉。《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百工章第四

有国之建,百工惟才,守位谨常,非忠之道。故君子之事上也,入则献其谋,出则行其政,居则思其道,动则有仪。秉职不回,言事无惮,苟利社稷,则不顾其身。上下用成,故昭君德,盖百工之忠也。《诗》云:“靖共尔位,好事正直。”

守宰章第五

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清则无欲,平则不曲,明能正俗,三者备矣,然后可以理人。君子尽其忠能,以行其政令,而不理者,未之闻也。夫人莫不欲安,君子顺而安之;莫不欲富,君子教以富之。笃之以仁义,以固其心;道之以礼乐,以和其气;宣君德以弘大其化,明国法以至于无刑;视君之人,如观乎子,则人爱之,如爱其亲。盖守宰之忠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兆人章第六

天地泰宁,君之德也,君德昭明,则阴阳风雨以和,人赖之而生也。是故祗承君之法度,行孝悌于其家,服勤稼穑,以供王赋,此兆人之忠也。《书》云:“一人元良,万邦以贞。”

政理章第七

夫化之以德,理之上也,则人日迁善而不知。施之以政,理之中也,则人不得不为善。惩之以刑,理之下也,则人畏而不敢为非也。刑则在省而中,政则在简而能,德则在博而久。德者为理之本也,任政非德则薄,任刑非德则残。故君子务于德,修于政,谨于刑,固其忠以明其信,行之匪懈,何不理之人乎?《诗》云:“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武备章第八

王者立武,以威四方,安万人也。淳德布洽戎夷,禀命统军之帅,仁以怀之,义以厉之,礼以训之,信以行之,赏以劝之,刑以严之,行此六者,谓之有利。故得师,尽其心,竭其力,致其命,是以攻之则克,守之则固,武备之道也。《诗》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观风章第九

惟臣以天子之命,出于四方以观风。听不可以不聪,视不可以不明。聪则审于事,明则辨于理,理辨则忠,事审则分。君子去其私,正其色,不害理以伤物,不惮势以举任,惟善是与,惟恶是除,以之而陟则有成,以之而出则无怨。夫如是,则天下敬职,万邦以宁。《诗》云:“载驰载驱,周爰谘诹。”

保孝行章第十

夫惟孝者,必贵于忠。忠苟不行,所率犹非其道。是以忠不及之,而失其守。匪惟危身,辱及亲也。故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竭其忠,则福禄至矣。故得尽爱敬之心,以养其亲,施及于人。此之谓保孝行也。《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广为国章第十一

明主之为国也,任于正,去于邪,邪则不忠,忠则必正,有正然后用其能。是故师保道德,股肱贤良,内睦以文,外威以武,被服礼乐,堤防政刑,故得大化兴行,蛮夷率服,人臣和悦,邦国平康。此君能任臣,下忠上信之所致也。《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广至理章第十二

古者圣人以天下之耳目为视听,天下之心为心,端旒而自化,居成而不有,斯可谓致理也已矣。王者思于至理,其远乎哉!无为而天下自清,不疑而天下自信,不私而天下自公。贱珍则人去贪,彻侈则人从俭,用实则人不伪,崇让则人不争。故得人心和平,天下淳质,乐其生,保其寿,优游圣德,以为自然之至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扬圣章第十三

君德圣明,忠臣以荣;君德不足,忠臣以辱。不足则补之,圣明则扬之,古之道也。是以虞有德,咎繇歌之;文王之道,周公颂之;宣王中兴,吉甫咏之。故君子臣于盛明之时必扬之,盛德流满天下,传于后代,其忠矣夫。

辨忠章第十四

大哉忠之为道也,施之于迩,则可以保家邦;施之于远,则可以极天地。故明王为国,必先辨忠。君子之言,忠而不佞;小人之言,佞而似忠而非,闻之者鲜不惑矣。夫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知,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故虽有其能,必由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则私其恩;知而不忠,则文其诈;勇而不忠,则易其乱。是虽有其能,以不忠而败也。此三者,不可不辨也。《书》云:“旌别淑慝[23],其是谓乎。”

忠谏章第十五

忠臣之事君也,莫先于谏。下能言之,上能听之,则王道光矣。谏于未形者上也,谏于已彰者次也,谏于既行者下也。违而不谏,则非忠臣。夫谏始于顺辞,中于抗义,终于死节,以成君休,以宁社稷。《书》云:“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证应章第十六

惟天鉴人,善恶必应。善莫大于作忠,恶莫大于不忠。忠则福禄至焉,不忠则刑罚加焉。君子守道,所以长守其休;小人不常,所以自陷其咎。休咎之征也,不亦明哉?《书》云:“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报国章第十七

为人臣者官于君,先后光庆,皆君之德,不思报国,岂忠也哉?君子有无禄而益君,无有禄而已者也。报国之道有四:一曰贡贤,二曰献猷[24],三曰立功,四曰兴利。贤者国之干,猷者国之规,功者国之将,利者国之用,是皆报国之道,惟其能而行之。《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况忠臣之于国乎。”

尽忠章第十八

天下尽忠,淳化而行也。君子尽忠,则尽其心;小人尽忠,则尽其力。尽力者则止其身,尽心者则洪于远。故明王之理也,务在任贤,贤臣尽忠,则君德广矣,政教以之而美,礼乐以之而兴,刑罚以之而清,仁惠以之而布,四海之内,有太平焉。嘉祥既成,告于上下,是故播于《雅》《颂》,传于无穷。

11三教

【提要】本篇选自东汉班固所编的《白虎通德论》。这里的“三教”一词与后代儒释道三教不同。汉朝之前的三教,指的是什么呢?根据文章:“王者设三教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三王之有失,故立三教,以相指受。”故三教就是“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源于孔子所说的夏商周三朝政治思想宏观品质的典故,是儒家的施教内容。忠、敬、文,又叫三德,其核心属于我们今天思考的公忠爱国范畴。

【原文】

王者设三教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三王之有失,故立三教,以相指受。夏人之王教以忠,其失野,救野之失莫如敬。殷人之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之失莫如文。周人之王教以文,其失薄,救薄之失莫如忠。继周尚黑,制与夏同。三者如顺连环,周而复始,穷则反本。

《乐稽耀嘉》曰:“颜回向三教变,虞夏何如?”曰:教者,所以追补败政,靡弊[25]溷浊[26],谓之治也。舜之承尧,无为易也。或曰:三教改易,夏后氏始。高宗亦承弊,所以不改教何?明子无改父之道也。何以知高宗不改之?以周之教承以文也。三教所以先忠者,行之本也。三教一体而分,不可单行,故王者行之有先后。何以言三教并施、不可单行也?以忠、敬、文无可去者也。

教所以三何?法天、地、人,内忠外敬,文饰之,故三而备也。即法天、地、人,各何施?忠法人,敬法地,文法天。人道主忠,人以至道教人,忠之至也;人以忠教,故忠为人教也。地道谦卑,天之所生,地敬养之,以敬为地教也。

教者,何谓也?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民有质朴,不教而成。故《孝经》曰:“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论语》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尚书》曰:“以教祗德。”《诗》云:“尔之教矣,欲民斯效。”

忠形于悃诚[27],故失野;敬形于祭祀,故失鬼;文形于饰貌,故失薄。

夏后氏用明器,殷人用祭器,周人兼用之何?谓曰:夏后氏教以忠,故先明器,以夺孝子之心也。殷教以敬,故先祭器,敬之至也。周人教以文,故兼用之,周人意至文也。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为也。”故有死道焉,以夺孝子之心也;有生道焉,使人勿倍也。故竹器不成用,木器不成斫,瓦器不成沫,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有钟磬[28]而无簨虡县,示备物而不可用也。孔子曰:“为明器者善,为俑者不仁。涂车羞灵,自古有之。言今古皆然也。”

12明忠

【提要】本篇出自东汉哲学家王符的《潜夫论》。本篇指出了君主与臣下各需具备的品德规范,同时指出法纪的重要性以及法纪有效的前提,也就是有利于臣下尽忠奉公的政治体制。文中称:“夫明据下起,忠依上成。”上下级都负有一定责任,不是单方面讲求忠于某人。这里把臣下的忠德和主上的英明结合起来,采取辩证看待的角度,而不是孤立地提出单方面的道德要求,是符合事情发展规律的。王符更加客观地分析了忠德表现的综合条件,尤其是和“据下起”的明君联系在一起,无疑能够加深我们对在现实中贯彻公忠爱国理想的认识。

【原文】

人君之称,莫大于明;人臣之誉,莫美于忠。此二德者,古来君臣所共愿也。然明不继踵,忠不万一者,非必愚暗不逮而恶名扬也,所道求之非其道之尔。

夫明据下起,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则利断金。”能如此者,两誉俱具。要在于明操法术,自握权秉而已矣。所谓术者,使下不得欺也;所谓权者,使势不得乱也。术诚明,则虽万里之外,幽冥之内,不得不求效;权诚用,则远近、亲疏,贵贱、贤愚,无不归心矣。周室之末则不然,离其术而舍其权,怠于己而恃于人。是以公卿不思忠,百僚不尽力,君王孤蔽于上,兆黎冤乱于下,故遂衰微侵夺而不振也。

夫帝王者,其利重矣,其威大矣。徒悬重利,足以劝善;徒设严威,可以惩奸。乃张重利以诱民,操大威以驱之,则举世之人,可令冒白刃而不恨,赴汤火而不难,岂云但率之以共治而不宜哉?若鹰,野鸟也,然猎夫御之,犹使终日奋击而不敢怠,岂有人臣而不可使尽力者乎?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夫神明之术,具在君身,而忽之,故令臣钳口结舌而不敢言。此耳目所以蔽塞,聪明所以不得也。制下之权,日陈君前,而君释之,故令君臣懈弛而背朝。此威德所以不照,而功名所以不建也。

《诗》云:“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敖敖。”夫恻隐人皆有之,是故耳闻啼号之音,无不为之惨凄悲怀而伤心者;目见危怠之事,无不为之灼怛惊而赴救之者。君臣义重,行路礼轻,过耳悟目之交,未恩未德,非贫非贵,而犹若此,则又况于北面称臣被宠者乎?

是故进忠扶危者,贤不肖之所共愿也。诚皆愿之而行违者,常苦其道不利而有害,言未得言而身败尔。历观古来爱君忧主敢言之臣,忠信未达,而为左右所掬按,当世覆被,更为否愚恶状之臣者,岂可胜数哉?孝成终没之日,不知王章之直;孝哀终没之日,不知王嘉之忠也。此后贤虽有忧君哀至之情,忠诚正直之节,然犹且沈吟观听行己者也。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相彼鸟矣,犹求友声。故人君不开精诚以示贤忠,贤忠亦无以达。《易》曰:“王明并受其福。”是以忠臣必待明君乃能显其节,良吏必得察主乃能成其功。君不明,则大臣隐下不遏忠,又群司舍法而阿贵。

夫忠言所以为安也,不贡必危;法禁所以为治也,不奉必乱。忠之贡与不贡,法之奉与不奉,其秉皆在于君,非臣下之所为也。是故圣人求之于己,不以责下。

凡为人上,法术明而赏罚必者,虽无言语而势自治。治势一成,君自不能乱也,况臣下乎?法术不明而赏罚不必者,虽曰号令,然势自乱。乱势一成,君自不能治也,况臣下乎?是故势治者,虽委之不乱;势乱者,虽勤之不治也。尧、舜恭己无为而有余,势治也;胡亥、王莽驰骛,势乱也。故曰:善者求之于势,弗责于人。是以明王审法度而布教令,不行私以欺法,不黩教以辱命,故臣下敬其言而奉其禁,竭其心而称其职。此由法术明而威权任也。

夫术之为道也,精微而神,言之不足,而行有余;有余,故能兼四海而照幽冥。权之为势也,健悍以大,不待贵贱,操之者重;重,故能夺主威而顺当也。是以明君未尝示人术而借下权也。孔子曰:“可与权。”是故圣人“显诸仁,藏诸用”,“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然后致其治而成其功。功业效于民,美誉传于世,然后君乃得称明,臣乃得称忠。此所谓明据下作,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也。

13杂言上

【提要】本篇选自东汉学者荀悦的《申鉴》。本篇提出,治世之位,应以“真”位为要。君、臣、民作为国家政治格局中的三个重要单元,要把位置落实,而不仅仅限于名字概念,这个落实本身就是每一身份各自秉公爱国、尽忠敬业的过程。如荀悦所言:“天下国家一体也,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民为手足。”他形象地以此比喻了君主、臣民在国家中的“名”和“位”,进而反映政治思想中的一元论。由此可见,我们今天讲名副其实,实际上也是一种对忠德意识的呼唤。

【原文】

人主之患,常立于二难之间,在上而国家不治,难也;治国家则必勤身苦思,矫情以从道,难也。有难之难,暗主取之;无难之难,明主居之。大臣之患,常立于二罪之间,在职而不尽忠直之道,罪也;尽忠直之道焉,则必矫上拂下,罪也。有罪之罪,邪臣由之;无罪之罪,忠臣置之。人臣之义,不曰“吾君能矣,不我须也,言无补也”,而不尽忠;不曰“吾君不能矣,不我识也,言无益也”,而不尽忠。必竭其诚,明其道,尽其义,斯已而已矣,不已则奉身以退,臣道也。故君臣有异无乖,有怨无憾,有屈无辱。人臣有三罪,一曰导非,二曰阿失,三曰尸宠。以非引上谓之导,从上之非谓之阿,见非不言谓之尸。导臣诛,阿臣刑,尸臣绌。进忠有三术: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先其未然谓之防,发而止之谓之救,行而责之谓之戒。防为上,救次之,戒为下。下不钳口,上不塞耳,则可有闻矣。有钳之钳,犹可解也;无钳之钳,难矣哉!有塞之塞,犹可除也,无塞之塞,其甚矣夫!

或曰:“在上有屈乎?”曰:“在上者以义申,以义屈。高祖虽能申威于秦、项,而屈于商山四公;光武能申于莽,而屈于强项令;明帝能申令于天下,而屈于锺离尚书。若秦二世之申欲,而非笑唐虞,若定陶傅太后之申意,而怨于郑,是谓不屈;不然,则赵氏不亡,而秦无愆尤[29]。故人主以义申,以义屈也。喜如春阳,怒如秋霜,威如雷霆之震,惠若雨露之降,沛然孰能御也。”

或问曰难行。曰:“若高祖听戍卒不怀居,迁万乘不俟终日;孝文帝不爱千里马;慎夫人衣不曳地;光武手不持珠玉,可谓难矣。抑情绝欲,不如是,能成功业者鲜矣。人臣若金日磾,以子私谩而杀之;丙吉之不伐;苏武之执节,可谓难矣。”

14苏武牧羊

【提要】本篇节选自《苏武传》,出自东汉班固的史学名著《汉书》。苏武牧羊的故事历来在中华儿女心中极具分量,其精神鼓舞着无数人坚守岗位,廉洁奉公,而不同于前面的理论路线,本篇重在情感熏陶。作者班固通过对苏武事迹的叙述,塑造了苏武光辉的爱国形象,展现了苏武可贵的爱国情操,并运用对比衬托的手法,升华了苏武矢志不渝的爱国精神。苏武的这种爱国事迹及其所展现的爱国精神,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和实践,也为后世人们的爱国行为提供了宝贵的精神食粮,对于当今过分强调“物质化”倾向的社会风气无疑也是一剂良药。

【原文】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30]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31]等,各置他所。武既至海上,廪食[32]不至,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33]、穹庐[34]。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从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呼!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15出师表

【提要】《出师表》可谓千古名文,生动反映了三国名臣诸葛亮对国家社稷的至诚忠心。其文言辞恳切,针对当时的局势,反复劝勉幼主刘禅要继承先主刘备的遗志,开张圣听,赏罚严明,亲贤远佞,以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表现了诸葛亮“北定中原”的坚强意志和对蜀汉忠贞不贰的品格。诸葛亮的忠肝义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在封建社会被视为臣子的大节,受到普遍推崇。而当国家处于危难关头,这种精神更焕发出强大的感召力。一封奏疏能千百年被视为“至文”而流传不朽,主要原因就在这里。

【原文】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35],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36],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16臣节

【提要】本篇选自东晋学者葛洪的《抱朴子·外篇》。作者葛洪虽是道家人物,但是本篇文章写得酣畅淋漓,把儒家忠德精神发挥得别具特色。他提出,承担责任、接受托孤要以伊尹、周公摄政为榜样;向四方宣示武力,则以尹吉甫、召虎为标准;打击作奸犯科,应像猛禽捕捉小鸟一样;保卫边疆,要学习魏尚、李牧的高尚行踪;治理百姓,就要仰慕文翁、召信臣的德行感化。忠诚至极、无私以为国、胸怀远大志向之人,都应挺身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无疑,葛洪在这里表达的观点是入世有为、积极向上的,足资后人借鉴。

【原文】

抱朴子曰:昔在唐虞,稽古钦明,犹俟群后之翼亮,用臻巍巍之成功。故能熙帝之载,庶绩其凝,四门穆穆,百揆时序,蛮夷无猾夏之变,阿阁有鸣凤之巢也。喻之元首,方之股肱,虽有尊卑之殊,邈实若一体之相赖也。

君必度能而授者,备乎覆食束之败;臣必量才而受者,故无流放之祸。夫如影如响,俯伏惟命者,偷容之尸素也。违令犯颜,蹇蹇匪躬者,安上之民翰也。先意承指者,佞谄之徒也;匡过弼违者,社稷之鲠也。必将伏斧锧而正谏,据鼎镬[37]而尽言。忠而见疑,诤而不得者,待放可也;必死无补,将增主过者,去之可也。

其动也,匪训典弗据焉;其静也,匪宪章弗循焉。请托无所容,申绳不顾私。明刑而不滥乎所恨,审赏而不加乎附己。不专命以招权,不含洿而谈洁。进思尽言以攻谬,退念推贤而不蔽。夙兴夜寐,戚庶事之不康也;俭躬约志,若策奔于薄冰也。

纳谋贡士,不宣之于口;非义之利,不栖之乎心。立朝则以砥矢为操,居己则以羔羊为节。当危值难,则忘家而不顾命。擥衡执铨[38],则平怀而无彼此。仪萧曹之指挥,羡张陈之奇画,追周勃之尽忠,准二鲍之直视,蹈婴弘之节丛,执恬毅之守终,甘此离纪炙身之分,戒彼韩英失忠之祸。出不辞劳,入不数功,归勋引过,让以先下,专诚祗栗,恒若天威之在颜也;宵夙虔竦,有如汤镬之在侧也。

负荷寄托,则以伊周为师表;宣力四方,则以吉召为轨仪;送往视居,则竭忠贞而不回;搏噬[39]干纪,则若鹰鹯之鸷鸟雀;蕃捍[40]疆场,则慕魏绛李牧之高踪;莅众抚民,则希文翁信臣之德化。夫忠至者无以为国,况怀智以迷上乎?义督者灭祀而无惮,况黜辱之敢辞乎?故能保劳贵以显亲,托良哉于舆歌。昆吾彝器,能者镌勋。皋陶后稷,亦何人哉!

抱朴子曰:人臣勋不弘,则耻俸禄之虚厚也;绩不茂,则羞爵命之妄高也。履信思顺,天人攸赞;畏盈居谦,乃终有庆。举足则蹈道度,抗手则奉绳墨,褒崇虽淹留,而悔辱亦必远矣。若夫损上以附下,废公以营私,阿媚曲从,以水济水,君举虽谬,而谄笑赞善。数进玩好,陷主于恶。巧言毁政,令色取悦,上蔽人主之明,下杜进贤之路;外结出境之交,内树背公之党。虽才足饰非,言足文过,专威若赵高,擅朝如董卓,未有不身膏剡锋,家糜汤火者也。然而愚瞽舍正即邪,违真侣伪,亲览倾偾,不改其轨,殃祸之集,匪降自天也。

抱朴子曰:臣喻股肱,则手足也。履冰执热,不得辞焉。是以古人方之于地,掘之则出水泉,树之则秀百谷;生者立焉,死者入焉。功多而不望赏,劳瘁而不敢怨。审识斯术,保己之要也。

抱朴子曰:臣职分则治统,广则多滞。非贲获之壮,不可以举兼人之重;非万夫之特,不可以总异官之局。韩侯所以罪侵冒之典,子元所以惧不胜之祸也。若乃才力绝伦,文武兼允,入有腹心之高算,出有折冲之远略,虽事殷而益举,两循而俱济,舍之则彝伦斁,委之而无其人者,兼之可也;非此器也,宜自忖引,辕若载重,鲜不及矣。常人贪荣,不虑后患,身既倾溺,而祸逮君亲,不亦哀哉!人皆辞斧斤所未开,而莫让摄官所不堪。嗟乎!陈李所以作戒于力少,而子房所以高蹈于挹盈也。

17屈原投江

【提要】这篇“屈原投江”的故事选自西汉司马迁的《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文章表现了屈原忠君爱国的一腔热血和满怀赤诚:“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屈原被放逐之后,司马迁重点写了他的死。上不能为国尽忠效力,下不能躬耕垄亩,归隐田园,“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就这样,屈原怀抱沙石,沉江而死,实现了自己“伏清白以死直”的诺言,其正直刚烈堪称千古之冠。屈原这种宁死不污的、高尚的爱国主义情操足以跨越历史,为历代仁人志士所推重。在建设社会主义的今天,屈原廉洁忠贞的品格仍然值得我们学习和效法。

【原文】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絜[41],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42]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昧。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泄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43]?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44]乎!”

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汨罗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