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上元节

兰时荆垂首倒茶,苍白的面庞瘦的有些脱相,一双深色的眸子便显得过分地明亮。

以前他和九刀很像,非常像,天下第一易容高手千面客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的,但是这两年不像了,他身子越来越差,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那边说什么?”

兰时荆温声问道,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

九刀轻嗤一声,倒出信封里的红色药丸就着那杯茶水咽下,然后捏着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了灰烬。

“他们让我杀长公主。”

兰时荆听了,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九刀倚靠在桌案前,定定的看着但笑不语的男子,出神了片刻。

其实当初易完容后他该杀了这个人的,可是他没有,他喂他吃了假死药,骗过那边派来的千面客后将他藏了起来。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或许是这人当时面对死亡时的镇定令他觉得稀奇,又或许,他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记号,留一个属于九刀的记号。

他的父亲是大离人,母亲是东夷人,自小父母双亡的他一眼就被那些人盯上了,他们将他带回去培养了几年后便派到了大离,取代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病秧子。

他不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只记得自己的代号叫九刀,这么多年的伪装下来,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九刀还是兰时荆。

所有人都叫他兰时荆,只有这个人叫他九刀,让他觉得自己活得并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刑之,我累了。”

九刀忽然说道,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他忽然有些厌倦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那边的人给他们喂过毒药,三个月给一次解药,那毒不会要命,只会让你疼,生不如死。

“你说东夷真的有可能打败大离吗?”

兰时荆垂头给他倒茶,回道:“我觉得不可能。我大离千年的历史,犯者众,却从来没有什么人能真正使其覆灭,九刀,你看不见吗?那么多人在努力拯救着这个王朝,现在它是腐烂的,但总有一天它会好起来的。”

此时,屋外已经大亮,黎明驱散了黑暗,迎来了曙光。

“九刀,你看,天亮了。”

兰时荆仰着头看向窗外,眸中有着淡淡的笑意。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清楚地知道九刀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有一天,九刀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是游船放灯的好时候。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宁枧岁本来是想邀请殷繁一起去看花灯的,但马车停在西厂大门前,才被缇骑告知殷繁不在。

“殿下恕罪,小人确实不知道厂公去了何处,许是出任务去了,少则三五天,多则半月左右。”

宁枧岁的心随着缇骑的话沉了又沉,殷繁出任务没有知会任何人,就连她都被蒙在了鼓里。

“那你家厂公身边可带着人?”

闻言,缇骑想了想摇头,道:“回殿下,此次厂公出任务,身边不曾带人。”

没带人,那便是私事了。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宁枧岁烦躁的吐出一口浊气,面色有些难看。

他以前是否也经常这样?独自一人去出任务,哪怕是受了伤、遇到了危险,也没人照顾、没人知道。

“殿下,那我们还去看灯吗?”

天青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看了,去飞燕楼。”

“是。”

马车调转方向,在灯火中向着飞燕楼的方向驶去。

而在鸿雁关,殷繁一身风沙站在一家客栈前,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他微微抬头望向上首的牌匾,无声念着上面的字“长安酒馆”。

当殷繁鬼魅的身影潜入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房间时,迎接他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何人教尔送命?”

黑暗中,男子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殷繁听出此人便是酒馆的老板,大手在袖中微动,目光落在男子模糊的身影上,声音阴冷。

“西厂主事殷繁,见过少侯爷安。”

桌上的烛火一瞬间被人点燃,乔润修看清了站在眼前的男子,手里的剑便有些握不住了。

那晚被他问了那些话后,乔润修就知道他们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的,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二人僵持片刻,乔润修收了剑,转身默默地走到桌前到了两杯热茶。

殷繁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眼,看到了几个打包好了的包袱,看样子是要离开了。他来的还真是巧。

“呵!厂公今日赶巧,但凡您明日来,便喝不上这幽州的糙茶了。”

乔润修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脸上却没有易容,声音也是原本的声音。这个声音让殷繁听着舒服。

“无妨,西厂耳目遍及天下,无论你们逃到了哪里,咱家都能找到。”

他一口一个咱家的自称令乔润修一阵一阵地揪心。

殷繁走到桌前坐下,接过乔润修递来的茶。目光落在面前的男子脸上,一寸寸地看过,将这张成熟俊美的面容强行与长乐宫那副画中的肆意少年联系起来。

十年的时间,他真的变了太多。

乔润修知道他在看自己,心下不由一阵紧张,但又不舍得走开,只能僵着身子由着他看。

“少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殷繁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落在男子腕骨处那细细的红绳上,眸色渐深。

“家父病重,草民想带他老人家去别处医治。”

乔润修淡淡地道,他坐在殷繁对面,殷繁问一句他便答一句,气氛莫名融洽,二者不像是官家抓逃犯,反倒像是多年的老友不远千里相聚。

齐恩侯病重?殷繁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想好去哪了吗?”

乔润修垂头看着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道:“还没有。”

颓然,灰败,沉重,这是殷繁从眼前的男子身上看出来的全部东西。他不禁在心里想,若是那人看到了他现在的模样,会有何反应?

思绪百转,殷繁将茶盏中的茶饮尽,勾起了一边唇角看着乔润修,道。

“既然没想好,那便来离都吧。”

闻言,乔润修嗤笑一声,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了起来,嘲讽道。

“是离都还是北狱司的昭狱,厂公可得同草民说清楚了。”

殷繁饶有兴趣地迎着他眼中的凌厉,笑道:“少侯爷这是不信咱家?您要知道,咱家若是想抓乔氏余孽进昭狱,只消让手下的人跑一趟便是,根本用不着咱家亲自来。”

他孤身一人跑这一趟,可不是让人猜疑来的。

“今年恩科,咱家希望少侯爷能让家中的小辈参加,能考取功名最好,不能也无妨。西厂调查当年旧案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告诉世人当年的真相了。”

这是想要给齐恩侯府翻案呢。

闻言,乔润修笑了,然后轻轻地摇摇头,面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但他微颤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