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农家院里站了不少人,墙头根垒着两个临时灶台,围着灶台,有人主灶,有人打下手,看样子要大操大办酒宴。
小土屋房门洞开,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唐老鸭三口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无异于荣归故里,这小院就是她的娘家。
提前好几天她就和母亲商量:“我爸80大寿,我们三口人回家,妈你也去呗”?
母亲说:“我不去,代我向你爸问好”。
母亲背地里对布莱克施压:“就一上午,吃个饭就回来,你就给她个面子吧,毕竟一家人还要处啊”!
这正是老唐曲线施压的意思,所以,一早,三口人来了。
老唐怎么能不衣锦还乡?
婆家住着楼房,丈夫仪表堂堂,是学校的主任,儿子学业名列前茅,她妥妥人生赢家。
她的情绪已经亢奋起来,周到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见到儿时的男伙伴,给布莱克介绍:“他小时候总欺负我,现在人模狗样了”。
那位伙伴羡慕地说:“现在你是人上人,我可不敢欺负了,哪天求到你时别装不认识啊”。
她“谦逊”地说:“我们有啥能耐?还求我们?就是学校的事方便点,学生调个班啥的,我家他能办,他就管这个的,管老师管学生”。
布莱克讨厌她这套显摆,并且给他“揽生意”,抬脚往屋里进。
她有点尴尬,赶紧做出夫唱妇随样跟进去。
她的老爹瘫堆在窗台边,瘦的一把干柴,穿了件大红唐装,看上去瘆人。
她母亲像个老猴偎在旁边,两个人接受来宾的红包和祝贺。
她从包里掏出二百块钱往父亲面前一推,说:“爸,这是我们孝敬你的”。
然后命令林洋:“给姥爷磕头”。
林洋对这个礼数不懂,很抗拒。
她按着林洋的头,林洋哇地哭了,布莱克一把抱起林洋来到外面。
她只得自找台阶:“一会儿磕,非得让他磕”。
炕沿儿上坐着几个老亲,打圆场:“现在不时兴这个,没那么多说道”。
她就坡下驴,不再,也不敢坚持。
院里陆续进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老唐那个姐夫,也就是布莱克连襟,对布莱克下战书说:“你第一次认亲宴把我喝倒了,这回咱俩再拼,敢不敢”?
布莱克笑着说:“不敢,甘拜下风”。那姐夫觉得没意思,鼻眼哼着:“臭老九有啥了不起的”。
一番闹哄哄后摆席,炕上地上坐满了人,厨房都摆桌了,也坐满了。
唐老鸭把丈夫孩子安排到地上的一席,她依然打鸡血似的张罗着。
菜上齐,酒瓶开,就在这时有人站起来望着窗外说:“来个轿车”!
炕上的扭身看,地上的站起来看,因为人坐的紧凑,稀里哗啦声不绝。
大门外走进一人,大步流星经过窗前,眨眼间进了房门,大家又一致扭头盯着屋门。
屋门口出现一个铁塔似的中年男人,他披件藏蓝色风衣,里面是一套黑色高档商务装。
他四方大脸竖着板寸,满脸坑洼痘印像土匪,两道浓黑剑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凌厉冷峻,这个人好霸气。
众人鸦雀无声,老唐突然热情地嚷着,从座位里窜出来:“表哥啊,哪阵风把你吹来啦?”
她来到跟前,一把搂住来人的一只臂膀,对着炕上:“爸,妈,这不是我七表姑家我表哥吗”?
炕上两老猴眯着眼睛看不真切,实则很少走动不认识。
这样的贵客她家少有。
贵客也要给大家一个解释,说:“今天老寿星80大寿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老唐赶紧安排席位。
贵客摆手说:“司机等我,我这就走”。
说着掏出红包往炕沿儿一放,拱手说:“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转身,老唐死死的坠住他的胳膊,又是对布莱克又是对贵客说:“我一定要敬一杯酒才让你走。
想当年就是你的帮助,我才能到沙塘子当社办老师,现在我转正了,老公孩子都很好,日子过得红火,多亏了你,没有你哪有我今天”?
唐老鸭言辞恳切,贵客停下了脚步,她对布莱克介绍说:“表哥在八宝镇派出所当所长,你看这派头多像公安局长”?
对所长介绍:“这就是我爱人,大林”。
大林赶紧站起来,所长隔着桌子伸过手,大林前倾着身子,两人握了握手。
有眼力见的腾出座位,所长浅浅虚坐,与布莱克对面,老唐斟满一杯酒,说:“表哥,我们两口子敬你”。
酒对于所长,何惧之有?他一干而净。
唐老鸭也干了,布莱克只好干了。
所长放下酒杯看了看她,唐老鸭只得放行,随口一说:“表哥工作繁忙我们不敢留你,但周末了你还有啥公务”?
所长低声说:“你不知道大妹子,我去给你嫂子扫墓,这不要清明了嘛”?
唐老鸭酒精刺激的脸胀紫,吃惊地张大嘴巴,结巴着问:“我嫂子什么时候没的?啥病”?
所长面露伤感:“重病,发现不到一年就没了,去年这时还出去旅游呢”。
唐老鸭甚是捶胸顿足:“真想不到啊!嫂子好没福气”,她恨不得跟了去似的,很快又说:“嫂子也享受遍了,这些年跟表哥多风光啊”!
所长说:“那倒是,没少旅游,比我去的地方都多”。
他站起身往外拔腿,被唐老鸭疯了似的抱住,大家觉得诧异,所长觉得如此撕扯碍事,只得又坐了下来。
她对炕上说:“大家喝酒吧,我们聊我们的”。
她详细地打听了所长的近况,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所长说:“我女儿去年考上的大学,还好,她妈看见她上大学了”。
唐老鸭打算聊私密,声音只有这桌能听见,她开始鼓唇摇舌:“表哥,日子还得往前看,你今年才四十多岁,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候,来日方长,我嫂子这一世和你没白活,她也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幸福。
你一个大男人,不能自己过,得有个女人陪,现在有合适的人选吗?只要表哥一点头,女人那不得排队”?
所长似乎听进去了唐老鸭的安慰,深有同感,叹口气说:“哪有那么相应的”?
她的嘴伸向所长的耳朵:“表哥的意思我懂。女人有的是,但对心思的少。表哥要找的是心动的人,对吗”?
所长苦笑:“又不是小年轻了,什么心动?但最起码情投意合,人上了岁数,更在意沟通陪伴”。
她点头赞许,“表哥也是警校高材生,文武双全,配你的人不但得和你心灵相通还要年轻美丽”。
她压低声音:“学校出人才啊!我给你介绍个老师怎么样”?
不等所长回复,迫不及待:“我有个同事,叫章红梅,她今年刚31岁,生日小。
她和酒鬼丈夫离婚快一年了,带个男孩在市里租房住,她是个秀外慧中的小美人儿,骨架小,肉丰满,脸那个白细呀,我们女人都想亲一口”。
她对章红梅的生辰八字了如指掌,平时恨之入骨的特点,此时也不吝惜她的赞美之词了,这顿描摹,杀伤力很大。
布莱克一直没在意她们的对话,忽听到此,怒眼圆睁:“你胡说什么?吃你的饭”!
唐老鸭看向他,面带春风地笑着:“咱们也是成全好事,成人之美啊”!
布莱克的眼神钻出刀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不动,她全然不顾。
她这番话在所长的耳中变成如此关键字:“年轻,漂亮”。
这两个要素留下了他,他不张罗走了,屁股坐深了。
他进屋来,一直职业病的冷脸,此时绽放出一簇笑容,有点难为情:“我今年45岁了,她31岁,年龄差太大”!
她一听有门,心想先稳住他,就胡诌说:“我和她关系最好,无话不谈,她最崇拜英雄,表哥就是英雄本色,她没有不同意的理儿”。
她心里对所长心思已经十拿九稳,这时不着急了,仗着酒胆捉弄起布莱克,她咯咯笑着问他:“咱们和章红梅同事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她?你以主任的角度介绍一下她,啊?哈哈哈”!
所长认真地看着布莱克,她发现她丈夫的脸都绿了,她心里开了花:你难受日子在后头呐,哈哈哈。
布莱克抠着酒杯,垂着眼帘不回答。
她趁热打铁,“表哥,哪天你们见个面?”
所长点点头:“也好,那就大妹子费心”。
她有点为难:“表哥你找个恰当的人约她。我不出面,太熟的人反倒不好说话”。
所长莫名其妙,但说:“没问题”。
该说的都说了,他站起来,向大家拱拱手,说:“不好意思,有事先走啦”。
说完大步往出走,后面的人赶紧站起身来送,因为坐得太紧凑,稀里哗啦杯歪酒洒,忙乱中所长的背影已经远去。
车门一关,轿车渐行渐远。
唐老鸭目送着远去的车尘,咯咯笑不停。
当她听说所长老婆去世的时候,脑袋瓜子“嘎嘣”一声就开了窍,一条妙计在来言去语间很快成熟。
她的智商都是在麻将桌上练习灵敏的,没这灵活劲儿,不得天天输?
章红梅呀章红梅,你终究是我家的炸弹,不把你嫁出去,我家难太平,我心难安,老唐往回走时心里说。
她忘了,所长来给亡妻扫墓,半路遇她保媒,她不怕所长亡妻半夜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