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深聊起,王护士再给他打针时,从不空手,不是带一兜蔬菜,就是一兜水果。
再不就是有菜有水果。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时,瓜果梨桃陆续上市。
“不值钱呐,自家产的,家里菜园有的是”,她说着捡一个最好的小苹果递给他。
其实,凡是她带来的,都已经是她家最好的了。
这天,她扎完针,拿过来一个饭盒,盒盖一开,她像展示艺术品般给他看。
盒里是排列整齐的饺子,水灵灵,冒着热气儿。
“你包的?包的这么好看?”
他发现这个女人优点越来越多。
她笑而不语,捡出一个直杵到他嘴边,嗔责:“趁热吃,打完针就凉了”。
他肩背倚靠在床头,两条腿放在床上。
他伸过没扎针的手接,被她笑着挡了回去,不说话,执意送进他嘴里。
他张口接了,鼓着腮帮子咀嚼,温柔地看着她很开心。
她侧身坐在他身边托着饭盒,笑吟吟地又拿过一个饺子,在他咬一半还是全吞下的犹豫间,他们对视着笑了。
开心的笑声传到走廊,经过母亲住过的宿舍前门,飘出很远。
这沉寂忧郁多年的宿舍,终于洒进阳光。
自从那年立冬母亲去世后,他再没包过饺子,家常饺子再没吃过。
王护士的厨艺真好,他觉得饺子好吃极了。
他就那样吃了半盒。
在王护士的静心照料下,他彻底好了,本来也不是要死的病。
他的病好了,他和王护士的关系也好起来。
他在王护士嘴里由林校长变成了林大哥,大哥,哥。
称呼越来越简单,他笑纳。
九月15号是中秋节。
学校放了一下午假,老师们欢天喜地回家过节。
宿舍那头两家也出去团圆了。
建教学楼的工地也放假过节。
热闹的学校忽然冷清下来,秋风把寒凉一缕缕送进宿舍,他浑身凉嗖嗖,感觉穿什么都暖不过来。
孤独!
他从没如此感觉到孤独!
他一个人无所事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
几番斗争后他没抗住孤单的威胁,没抗住不可言说的诱惑,他决定赴约。
过节前王护士邀请他:“哥,你一个人在宿舍有啥意思?
一个人在大锅台上还煮面啊?来吧,我也一个人过节,你尝尝我的厨艺”。
当时他没说死,只说:“不去了,打扰你”。
现在,他决定去了。
他打开墙角那个布艺简易衣柜。
里面挂满了他的衣服。
自从来江东他没买过新衣服,这些从上辈子带来的衣服够他这辈子穿。
这些衣服每件都是一个女人精心挑选,他觉得再买什么衣服都不如这些衣服舒服,好看。
今天,他从这些衣服里来回扒拉着,根本不想是谁买的衣服,他一心要搭配令他满意的。
他最后换上一身休闲,低头看了看,走出宿舍。
他特意绕道街里,选了几样礼物拎着。
边走边打听来到一座院落前。
院门虚掩,似乎等着他到来。
他往房门走去时,惊叹院落的整洁,这种整洁看得出是一种长年累月的习惯。
三间砖瓦房年代很久,但朴素大方。
房门中间开,一道天蓝色珠帘清幽素雅。
他挑帘迈进,屋里静悄悄,没人?
他又走了几步,平房那种格局一目了然。
卧室兼客厅的房间里,家具简单,柜子上的小摆设很有年代感,整个房间透着女人生活的温馨和痕迹。
他站在门口刚回身,珠帘霹雳吧啦掀开,王护士汗津津走进来。
她手里拎个篮子,见他已经来了,分外高兴。
连说:“我在后院了,摘果子去了”,她瞥见了他手里的礼物,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她家常衣服,勤劳朴实的样子此刻在他眼里特别打动他。
她接过他的礼物,他接过他的篮子,两人走进后面的厨房。
厨房开着的一扇窗外正是硕果累累的果园,树下是蔬菜。
他吃的水果蔬菜都来自这里,来自这个勤劳的女人。
厨房氤氲着烟火气,他好多年没进一个正常人家的厨房了,觉得这样的厨房才有生活味道。
这样的生活气息令他着迷。
厨房案板上摆了很多菜的半成品,有鸡有肉有鱼,但凡百姓过节大餐食材都有。
看来她为这顿饭准备地很精心。
看着这么丰盛的准备,他觉得多亏来了,要不多么扫她兴?
他不见外地要上手操作。
他脱下外套,里面是米白色T恤短袖,从里到外都是那个女人买的,他穿着那个女人买的衣服来约会这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家里多年没有这么令她心仪的男人,他的到来像是对阴气沉重的老宅,强壮的阳气入住。
她接过他的外套,拿在手里,一步步退到门口,他背对着她熟练操作,令她痴迷。
不是午饭不是晚饭,他们开饭了。
在那铺温馨的小炕上,他们脱了鞋对面而坐。
不是山珍海味胜似佳肴珍馐,菜肴有她的手艺,有他的手艺,他们互品。
家常味道更滋润味蕾。
她从身后拿过一瓶啤酒,笑着说:“从来不喝这玩意儿,今天我们用它来助兴”。
她斟满两杯酒,双手端过去一杯,眼神晶莹,真挚地说:“谢谢哥能来,这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快乐的中秋节”,他接过酒,她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呛得直拍胸口。
他岂能不喝?一饮而尽。
他们吃的很慢,聊了很多,喝完一瓶酒,王护士总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过来一瓶。
他来者不拒,突然很有酒量的样子。
秋日黄昏弥漫上小屋,一抹残阳射进窗,小炕的温热令人倍感家的温暖。
这种温暖令一个漂泊的心没有抵抗力,他忽然觉得自己漂泊太久。
对面的王护士虽然不再年轻,但很漂亮,生活的磨砺把她那张脸打造得温柔贤惠。
比年轻貌美更令人心安。
王护士今天使出浑身解数收复这个男人的心。
她十分清楚,一个中年孤男需要什么,那她就给什么。
窗外擦黑了,在这山旮旯之地,没有什么赏月雅兴,大家吃喝一顿就要入夜。
他们也吃完了,或者早就吃完了,只不过,突然发现:哦,好黑!
他往炕沿儿边挪,当他要下地时,胸怀撞到一个柔软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王护士。
她站在他要下地的炕沿儿前,她周身散发温暖,他们身体接触了,都没有离开,朦胧中互相取暖似的,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把那身绵软拥进怀里。
她如醉如痴地倒进他的怀里,他需要用力才抱得住,他就紧紧地抱着。
她送上来的唇他接了,也还了。
热辣滚烫中是久违的释放。
这一切他好久不曾体验,昏暗中他醉了。
王护士喃喃地说:“哥,咱俩过吧,我们作伴,这就是你的家”。
他听见自己答应了。
就这样吧!
这辈子,哪也不去,在山旮旯当缩头乌龟吧,和这个女人苟且余生。
怀中女人在他耳边说:“今晚就留下吧,我给你”。
嗯,就这样吧!
既然答应了这个女人早晚会这样。
他们相拥着,都在感受彼此的慰藉,不急着进行下一步,都知道漫长今夜,都是他们的。
窗户吧嗒开了,扑进来一股冷风,吹到他后背,从后背钻进前心,他激灵醒了几分。
不知哪根神经提醒他:不能留!
他松开女人,执意下地,穿上鞋,往门外走。
一切变卦太突然。
身后的女人跑上来,用软绵绵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她的心脏嘭嘭搏跳。
虽然十年不近女人身,那一刻,他觉得凡事要有顺序,他不能苟且。
稍停片刻,他走了出去。
珠帘在摇荡,门里是松散衣怀的女人,门外远去的是不回头的男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寒凉的夜风像盆冰水兜头浇来,他酒醉加温柔乡之醉,醒了过来。
眼前的路面很亮,他停下脚步。
在墨蓝色的深空下,低矮昏暗的小镇似乎要融入大地,天地间站着一个渺小的他。
一轮金黄圆月孤独明亮。
他仰望着,明月温柔中带着冷绝,像天空流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