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象,神龙政变的预言
象四,坤下乾上 否
谶曰:
飞者不飞,走者不走。
振羽高岗,乃克有后。
颂曰:
威行青女实权奇,极目萧条十八枝。
赖有猴儿齐着力,已倾大树仗扶持。
一、男宠是文盲
“威行青女实权奇”说的当然是武则天,青衣尼姑,从感业寺走出来,通过奇谋,以高绝的智慧实际掌握唐帝国最高政权四十余年。屠戮李唐宗室,留下了极目萧条的惨痛现实。岁月是把杀猪刀,高高在上的则天大圣皇帝在它面前,依然不经意间白发苍苍,到了“飞者不飞,走者不走”的年纪。被打压下去的各方势力看了希望,紧罗密布,明争暗斗,新的政治危机又一次山雨欲来。
武则天朝最火爆的两个职业无外乎男宠和酷吏。
简单来说这两样东西全是工具,区别是一个用在床上,另一个用在案上。前者绝技金枪不倒,后者杀招乱刃分尸,各自施展绝活来满足则天大圣皇帝的肉体与精神。
武则天的第一个男宠叫冯小宝,市井无赖一枚,与秦朝嫪毐仿佛,由此看来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发迹还得有绝活。太平公主验过货后,送到了母亲的龙床上,为了掩人耳目冯小宝并入太平公主夫婿薛绍家族,化名薛怀义,并剃度为僧,坐镇白马寺。
薛怀义得势了,皇帝内侄武承嗣、武三思等对他的态度十分谦虚,身如小吏一般为薛大和尚牵马坠镫。傲慢到了横行长安城无人敢弄的地步,出入皇宫跟去宾馆似的,毫无忌讳,因为大家清楚他背后站着威严的女皇。武则天也嘱咐他低调点儿,尤其要从北门进宫,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薛怀义答应得挺好,提上裤子就给忘了。
有次,他从皇宫南门进入到后宫,途中经过了门下省,这是宰相们办公的地方,不是谁能都能从这里过去的。门下侍中苏良嗣直愣,门下省也不是佛堂,哪儿来的和尚?
有下属提醒老领导,您不知道吗?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薛怀义大师傅,皇帝身边第一红人。
苏良嗣之父乃唐太宗“十八学士”智囊团之一的苏世长,与杜如晦、房玄龄齐名。老苏秉承先父遗风,为人刚正不阿,雷厉风行,总之挺倔一老头。但听下属这么说,算了吧,宰相肚里能撑船。老苏破天荒地向薛怀义大师傅打了声招呼,这是给皇帝面子,因为他并不认识那个油光锃亮的脑袋。
哪知道薛怀义冷哼一声,瞅都没瞅一眼,大摇大摆地穿过门下省办公大厅。
苏老爷这火爆脾气炸开了锅,站住!贼秃驴,焉敢如此无礼,你来门下省干什么?
薛怀义反应直截了当,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本着苏老爷子来了。
苏老爷子也不是善茬儿,一声令下,左右侍卫呼啦冲上去,按在地上,强行制服。
这回轮到苏老爷子撸起袖子,敢跟宰相装犊子,看我不两大嘴巴子踢死你!
左右开弓,打了十来个耳光。
登时把薛怀义打蒙了,他以为抱上大腿全无敌了,连皇帝侄子武三思得给他提鞋,朝廷中试问谁敢动他?今天真碰到了狠人,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然后一路小跑到后宫英贤殿,向武则天大诉委屈,像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子。
武则天哈哈笑道,早告诉你不要从南门进来,你就是不听话。算了吧!苏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赏赐一栋宅邸,朕来补偿你。
武则天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智慧超绝,古今唯一。她养男宠是需要,同样她清楚男宠适当傲慢些也正常,但绝不能够打扰到帝国中枢机构,国家的存亡还得靠一班老臣来支撑。
薛怀义继续傲慢无礼,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武则天有了新欢,把他晒一边去,大师傅竟然干起了火烧洛阳的勾当。当初推荐给母亲的太平公主出面,除掉了薛怀义。太平公主继而又把张昌宗、张易之送进了皇宫。
太平公主不断送男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所有人看到了一个难以改变的,或者即将要发生的政局变化。武则天垂垂老矣,过着一年不如一年的日子,皇位却始终空缺。当前最有力的竞争者无外乎三方,太平公主是主力,女儿亲,女儿好,是爹娘的小棉袄,能够理解武则天寂寞的人真的只有女儿了。太平公主不断地送男宠,是为自己的政途做铺垫,而且她差一点成了武则天第二。此外,武三思也是强有力的竞争者,武则天称帝等等祥瑞多出自他手。相对而言,武则天儿子庐陵王李显、豫王李旦,关系比较微妙。各方势力在武则天即将入土为安的时间里,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与男宠同样火热的是酷吏,如索元礼、来俊臣、周兴等人算司法口的黑五类,当然难逃卸磨杀驴的命运。但司法口同样还有两位重量级人物,在皇储角逐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即是姚崇、狄仁杰。
二、一步之遥有多远
姚崇入仕途时,恰逢酷吏横行的年代,尤其显得出之淤泥而不染。不断从冤狱中把人解救出来,受到了组织上的密切关注。又因对大唐周边的少数民族很有办法,武则天破格提拔上来。姚崇为人有气节有原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得罪了张昌宗兄弟,借突厥犯境之际调任为安抚使。临行前,姚崇向皇帝推荐了司刑少卿张柬之,继任宰相。
武则天批准了。
她不曾想到这是姚崇给她下的套。
姚崇走了,接下来要看狄仁杰的。
狄仁杰也是从司法口上来的,混迹一辈子,刀山火海走过来,眼下只有件重要大事需要他来完成。狄仁杰找到张昌宗兄弟,想让他们吹吹女皇的枕头风,立庐陵王李显。他是大唐的铁杆臣子,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为此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公然顶撞女皇。
武三思的工作做得很好,祥瑞之类的东西成了定期生产,各种新奇方式征服了姑妈,武则天对这个侄子愈看愈顺眼。她提议立武三思为皇储,不知众卿什么意见?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这时,宰相狄仁杰站了出来说,臣以为不可,天下百姓依然思念大唐。
狄仁杰心想你喜欢祥瑞,那我也来招谶纬玄学。前些日子少数民族骚扰边关,此乃苍天示警。陛下派遣梁王武三思去民间招募勇士,一个月仅仅招募了千余人。后又让庐陵王去招募,没几天的工夫招募了五万人马。难道这还不说明问题吗?所以臣以为,皇储非庐陵王莫属。
武则天听罢大怒,拂袖而去。
武则天不喜欢李显,原因在李显不怎么着调。刚上来当皇帝那阵子重用韦氏外戚,试图组建自己的小朝廷,要以岳父大人韦元贞为侍中,宰相级别的官,辅政大臣裴炎认为不可以。李显急了,说那话不着边际,朕把天下给韦元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这也就是气话,他当了皇帝给老丈人升官于情于理也能说得通,但问题在于话不可随表说,盖因君无戏言。裴炎气得两眼暴突,皇帝能怎么样?我整不了你,看看能不能有人收拾你!直接把中宗李显原话报告给了皇太后,武则天一纸诏书废李显为庐陵王,继位仅仅三十六天。
以狄仁杰的眼光,他看到了不久的将来必然有大动荡。他对张昌宗兄弟陈说利害,以求自保。然而,他哪里知道张昌宗兄弟是政治文盲,要么在后宫与皇帝秘书上官婉儿谈情说爱,要么奉旨通奸,铡刀到了头顶还没看到。张昌宗兄弟靠武则天才有的今日之盛,狐假虎威而已,女皇已经八十多了,说不定哪天报销。你们才多大,如同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必得为自己的命运找个好出路。他们以为武则天能长生不老,所以并未理会狄仁杰的好意。
朝堂上,武则天说,最近常常做梦,梦见双陆不胜,作何解释?
狄仁杰解释说,双陆输者,盖为宫中无子,此为天意,假此以示陛下。太子是天下之根本,安可久虚储位?
“双陆不胜”需要分开来解释。不胜,即是不赢。双陆,一种棋牌游戏。
双陆棋源于古代伊朗,大约在魏晋时期传入中国,盛行于隋唐,风靡一时。黑白各十五子,掷骰子按点行棋。后来受到象棋、围棋等益智游戏的冲击,失传了。
武则天听罢点了点头。
狄仁杰进一步说,陛下想立梁王武三思为太子,试问姑侄与母子关系哪个更亲?若陛下立庐陵王为太子,千秋之后当配享宗庙。若立三思为太子,宗庙中恐怕就没有陛下这位姑母了。
武则天愣了,心里少有的悸动,终于有所悟,明白了!
明白了,三个字写起来很简单,想做到非常不容易。很多人必须经过一段百转千回方能体悟个中滋味,然后再说出这三个带着感情的字,那才是真的明白了。
狄仁杰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接下来能否光复大唐,得看李显的。因为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年去世,享年七十岁。
长安元年(701年)九月,武则天终于派大臣徐彦伯迎庐陵王回神都洛阳,大礼迎还,朝野大悦。经过三起三落,李显再次成为皇储。大臣们终于看到了希望,一步之遥有多远,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大臣们还记得从李显被废到再次成为皇储,其中经历了十七年之久。十七年对于人生来说不算短,李显还算幸运,为这一步之遥有的人甚至一辈子也无法到达。
太子李显开始注重于武氏家族处好关系,方方面面照顾到,唯独落下了张昌宗兄弟。
这两个小白脸依旧气焰嚣张,依旧娱乐至死。总在京城的人明白事儿的不敢言,刚刚回京的李显之子李重润、女儿永泰公主不知深浅,暗地里瞎议论。要知道京城里耳目遍地,张氏兄弟得到了消息,在武则天面前狠狠地告了一状,让他们付出了生命代价。
三、局中局的眼泪
武则天岁数大了,心里空虚,由着两个后生作死,就把儿子李显一通骂,回家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子女。李显刚刚恢复储君位置,关键时刻子女不争气。李显被逼无奈,只得让子女自尽谢罪。经过血淋淋的教训,所有姓李的明白张氏兄弟对他们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两个小白脸不除,家不消停,国无宁日。
李显找到豫王李旦、太平公主等李氏宗亲联合朝廷大臣秘密谋划,一起夺权政变即将开始。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武则天病倒,张氏兄弟在宫中陪护。
机会终于来了!
姚崇留下的鹰派宰相张柬之起到了作用,也八十岁高龄了,决心一试。张柬之与崔玄、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及刚刚回京的姚崇等重臣,商议决定以南卫羽林军包围张氏兄弟宅邸,达到控制财产目的。北卫调集一千五百兵力包围皇宫,迫使武则天让位。各司其职,殊死一搏。
正月二十二日清晨,天刚刚亮,皇宫静谧如斯。
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率领甲胄鲜明的御林军杀入后宫,张昌宗、张易之出来看热闹,结果看到明晃晃的尖刀,还没来得急呼叫,士兵们上去乱刃分尸。继而羽林军迅速包围了武则天寝宫。
武则天一脸病容,不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士兵,即便在这种情况她仍旧镇定自若。直到她看到儿子李显,再也沉不住气了,大怒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显对母亲极是畏惧,哆哆嗦嗦的顾左言他。
宰相张柬之说,请陛下恕罪,张氏兄弟图谋不轨,臣等已将其诛杀。
武则天冷笑一声,这回你们满意了吧?都给朕滚回去!
桓彦范迈说,太子不能回去,今求陛下让位于太子。
武则天仍旧镇静地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我提拔的,想不到竟然反我,你们这群叛徒。她说得风轻云淡,又如重锤捶打着每个人的心。这些人将不得好死,她想到了,没说出来。仍旧做着皇帝姿态,可她更清楚大势已去。
政变成功了!
李显复位。
回过头来看下《推背图》的第四象,不言自明了。图谶中的鹦鹉即是武则天,五个猴子是张柬之等五人,政变成功他们封王封侯。“飞者不飞 ,走者不走”,能飞的鹦鹉不飞,能走能跳的猴子不走,双方就那么僵持着,直到猴子逼退了武则天。姚崇、狄仁杰、张柬之这群人究竟在想什么?即便想恢复大唐就不能立一个明主吗?武则天早看透老三李显,不能成事儿,但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无能之子“克”了她。威行青女实权奇,极目萧条十八枝。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终究未能躲过最后的宿命。大家全是局中人,必要遵守规则,你能抢去的别人一样能够占有。
事情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
姚崇却不这么认为。
武则天被撵到了上阳宫,李显带着满朝文武去慰问,这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做做样子。人走茶凉,谁还会去理那个失势的老太太。就在大家还在为政变成功击节相庆的时候,唯独姚崇掉了眼泪,很是伤心。
张柬之很不理解,现在是你哭的时候吗?恐公祸由此始。
姚崇说跟老太太干工作久了,有感情,不忍心。心想,我要是不哭才是真的祸由此始,女皇虽然退位了,她侄子梁王武三思不是还活蹦乱跳吗?你以为他是善茬儿?
果如姚崇所料,李显复位之后五位拥立之功的大臣予以表彰,张柬之封为汉阳郡王、崔玄暐博为陵郡王、敬晖平为阳郡王、桓彦范为扶阳郡王、袁恕己为南阳郡王。五位大王刚当两天,中宗李显对他们开始了打击,要么流放,要么杀掉。梁王武三思当然不是普通选手,他这个准太子被剥夺,心里有气,遂与李显皇后韦氏勾搭成奸,利用韦氏下毒酒鸩杀中宗,再次发动政变。武三思看来,当时只有姚崇哭了,他是姑妈的人。虽然参与了神龙政变,很可能被胁迫。
于是,姚崇幸免于难。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治乱相因,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