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岐山后,我一点研读书卷的心思也没有了。取出许久未用的棋盘,盯着空空的盘面发呆。不疑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进门之后才想起自己忘了敲门,不疑缩着脖子朝我道了声歉,又惶急地四处张望起来。
真是年轻人,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我扶着额叹息道:“那丫头在里屋。”
他立刻满脸喜色:“碎玉果然来了!是不是?!”
“吵死了!”里屋内紧跟着传来一声大喊,门被砰得打开,名叫碎玉的女子发丝凌乱地靠在门口,没好气地叫道,“本姑娘为了赶路可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哎!正睡得香呢,就听你在外面大喊大叫!”
不疑如同被噎到一般瞪圆了眼:“谁叫你突然从台岭跑回来,也不提前报个信!”
我仍是盯着棋盘盘算着:“不报信是正确的。现在这个关头,传信不安全。”
我一句话让他们两个都愣住了。“什么关头?”不疑错愕道,“义父的封印阵不是明日就完成了吗?莫非出了什么岔子吗?”
碎玉也是一脸激愤道:“那个太后果然也是敌人吧!她又干了什么?!”
我制止了他俩的发问,让他们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轻易树敌。总之,你们都先守在这里。若有外人找我,就跟他们说我发了急病,不能见人,一切等我病好了再说。”
见二人点头称诺,我便收了棋盘,换了身行装后出门向山下走去。不管太后的目的是什么,绝对不能让子房再有任何闪失了。
派驻留在长安的方山进宫通报,得到皇帝无暇见客的答复后,我转向宫外居民区。确定没人尾随,才经由暗道入了宫。
从暗道出来后,就见皇帝已在密室里等我了。不容我行礼,他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抓住我的衣袖连声道:“必须赶快带留侯离开长安,要赶快!”
我倒是有些意外:“陛下已经知道了?宫里发生了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宫里没发生什么,宫内一直都是这样。”他悲愤地对我道,“番君,我是她的儿子,我比谁都要了解她。所以我知道,那不是她!”
“不是她?是……什么意思?”我望着面前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孩子,虽然身着龙袍,却面色惨白,眼眶深陷,双拳总是神经质地紧握着。他眼中所含的痛苦,是连我都感到震惊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刘邦在位时相比,这几年太后治国,世道明显安稳了不少。虽然干旱仍在持续,但战争却大幅度减少了。莫非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有什么灾难正在发生?
他声音沙哑地解释道:“意思就是,你不用再考虑什么目的了。那根本不是她!在她身体里的是谁,目的是什么,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无法得知。但那个家伙眼下的目标,我却清楚得很。”
的确,不管目的是什么,这个目标都再明显不过了。“岐山的封印阵明日就可造成。那之后还需九日才能完成对四象的封印。”
皇帝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思索着我的话:“嗯……这期间我会派曹相国和曲逆侯亲自带兵把守,太后应该不至于会贸然对我出兵。之后,我会任留侯为齐相国。只要他能带着我的信物到达齐国,那里自会有人保他周全。”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恕在下无礼。如今太后临朝,您颁布的旨令只怕……”
对于这个问题,皇帝显然进行过多番考虑了:“曹相国是在萧相国病逝后,太后从齐国召来的,为的是削弱齐国的力量。孟兄和我提过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我去找他谈过,他表示愿意听命于我。曲逆侯先前一直在帮我们,这一回也应该不会坐视不管。至于对留侯的任命,我会趁早朝时当众提出,我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众目睽睽之下,太后也不敢贸然逼我反悔。”
我点了点头。他的计划不能说是不可行,但其中潜在的危险也是巨大的。“陛下坚持让留侯前往齐国,是因为对于陛下来说,齐王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对吗?”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齐王绝对可以信任,请番君一定放心。他是我……最后的力量了。”
“您不要误会,我不是担心这一点。”我真正担心的是……
“总之,你们只需完成封印,然后尽快离开,其余的事我会尽力处理好。请番君……务必相信我。”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攥住我的手,他眼神中那种近乎疯狂的偏执,让我不太舒服。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质疑其他。只是,真的没问题吗?齐王势力一向强大,如果再加上和皇帝关系密切,太后为何会允许他存活至今呢?又为何会让齐王的人来长安担任相国呢?
还有,那个不是太后的「家伙」,也让我十分在意。
但这一切的一切,我怕是永远无法知道了。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的十日,将成为我人生中最后的十日。
瞒着所有人,甚至连子房也没告知,我研究了当年舜帝封印九鼎时所用的魂印之法。在封印四象的同时,我会对朱雀实施魂印,这之后发生的事,再不会受我控制。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对于我来说。原本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会有更多感触。或恐惧,或解脱。
结果,都没有。只是有一点遗憾,只有那么一点。
熟识的人大多故去,对面那个只属于死者的世界距离我也并非那么遥远,或者说,比眼前的现世更显亲切。
我果然还是老了,稍微有些累了啊。
离开皇宫后,我没有直接回岐山,而是去镇上的集市转了一圈。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声音、陌生的人,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擦肩而过的人,却属于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我对于这个世界,到底了解多少?
第一次在洞庭湖畔触碰朱雀时,火凤耀眼的绚丽光芒,那令人迷醉的色彩,直至今日,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抹颜色,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我为自己这瞬间的恍惚而迷茫了,浑然不觉地停在了路当中,任时间随着周围人匆忙的步伐逐渐流逝。
一直到,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穿破重重迷障直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
我全身一震,甚至连脸上的诧异都没来得及隐藏起来。
“出事了,番君!”碎玉用从未有过的惶急声音冲我喊着,我至此才彻底清醒过来。
“白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