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过去

  • 怀幸
  • 卡多莫拉
  • 5014字
  • 2022-06-19 16:06:49

“她只是个品行卑劣的废品。”

白炽灯穿过玻璃烧瓶里沸腾的液体,投落五彩缤纷的影子,空荡荡的实验室,清脆的回音拉长尾音,仿佛许多人低声赞同。

妖北泠双手揣在白色实验服的兜里,直直地望着匍匐于阴影中的婴儿,语气平稳:“所以,来找我是让我解决自己的孩子?”

“你不能杀她,她若死十地会随之崩塌。”红夷四肢撑地,如婴儿爬行,说完此话后似乎意识到女人的话并非那般意思,便又道,“她不是当初你送离北域的孩子,她甚至没有你的基因,她只是个废品。”

“你们对于自己创造的生命都能准确无误地追杀,为何认为我这位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女儿?”她语带讥讽。

红夷盯着她:“魔娈不会毁灭自己所孕育的生命,但她不是。这件事的详情你可以询问南境实验室,他们会给出完整的答复,废品掠夺原实验品的能力逃出实验室,屠杀边境四城,若非当时魔娈在场,惨状会继续蔓延。

“那么远的不谈,就近这边灾变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废品易怒易变,让自己与十地相通,以达永生的目的。我希望你能看清她的本质,不及时止损,后果更严重,我只是让你将她永久沉睡。”

“小幸和魔娈见过面?!”

“她试图推翻魔娈,可惜自不量力。”

妖北泠沉沉地呼吸,抹了把脸:“好,照你说的小幸是实验室的废品,你应该知道,所有实验品的行为意识全由我们赋予,她做错事,我们该承担责任,而不是简单划为废品就能事不关己!”

红夷:“你与她相处那么久,难道没看清她拥有自我意识?她的所作所为与实验室无关,即使有既定意识影响,在废品拥有自我意识时,她可以选择是否听从既定意识,她没有拒绝。”

“赋予既定意识就是为让实验品受到绝对控制,是与生俱来的,你让她怎么反抗?”妖北泠不可置信这番说辞,“为什么做此事不同北域实验室商榷,仅仅和南境实验室商定就要判她死刑?”

“因为她不是真正经由你们手的实验品。”它冷冷地回应。

妖北泠抿了抿唇,与它对视:“假如我让小幸昏迷,上命就会倒下,届时伴随的死亡想必不是魔娈愿意看到的。”

红夷说:“我们有合适的人选,真正的成功品,没有人会察觉到差距。”

“我得到的报告记录里没有与小幸比拟的人,是南境伪造数据还是你另有打算。”

“这不重要,时间不应该浪费在废品,你怎么会认为废品能够改变所有……”

“轰!”

红夷话没说完,忽被一颗飞来的铁球打在脸上,撞到墙壁堪堪爬稳,整张脸都扭曲,愤然朝铁球冲出的方向看去,顿时诧异。

几乎同时,妖北泠赫然回首,轻语:“小幸……”

怀幸慢吞吞地从满是机械器材的阴影里走出,抬起下巴蔑视着它:“没有眼睛就一无是处的废物,靠人类行事的辱神格的垃圾,空有生命之源名头的智障东西,是记不住姑奶奶的名字还是觉得自己这阴沟出来的蛆虫不配称神,想来这么无用的货色也不会有那种觉悟,要听姑奶奶的名字么?可姑奶奶恶心你满是泔水粪便的大脑,怕弄脏姑奶奶的名字,所以,以你空洞可笑的眼界尽情称呼。”

这段话说得行云流水,听得红夷咬牙切齿,要说话却见怀幸拉住妖北泠的手转身往回走,理也不理它,它欲出手,听门外传来其它动静,只好不甘心地收手。

自女孩苏醒,妖北泠就知迟早有坦然相对的一天,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望着怀幸瘦弱的背影,心中酸涩,实验品到底不是正常人,即使是最为成功的怀幸,也具有各种缺陷,或无法进食,或精神混乱。

她感受到握着手指的小手冰冰凉凉,咬着唇角,看向周围。街道萧瑟,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连日变故让他们不敢在夜间外出。

怀幸没有说话,妖北泠自忖许久,百感交集,启齿轻声说:“对不起,小幸。”

“是吗?”回应声没有掺杂丝毫感情,说着就带上嘲讽,“即使是这样,为了十地那般神圣伟大的目的,杀掉多少实验品都无所谓。”

“小幸……”

“到家了。”怀幸静静注视她好长时间,兀自开门进屋,直上二楼卧室。

妖北泠思绪繁多,踯躅着随同进入卧室内,那女孩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微风吹起她的头发与衣衫,风清凉,使房间里也冷清至极。

空气沉默着,怀幸远望星河璀璨,眸中倒映万千光点,表情平静:“我在思考究竟是夺取你的记忆方便,还是让你说实话简单,毕竟,我还没办法保证得到记忆后你不会变成傻子。”

妖北泠牵起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小幸,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假如我认为你接受不了某些事实,就绝不会告知半个字。”

“哦,”她回以哂笑,“哪些事实?是你欺骗我根本没参与研究?还是明明知道英雄团的下落却不讲,让蒂昭死亡?”

“英雄团……”妖北泠右手不可察地颤了颤,盯着她,“我没办法告诉你关于英雄团的种种,我必须保密。”

“必须?你非做不可的事情可真多。”

怀幸转身,目光审视:“这是最后一次给你说实话的机会。”

“你想知道啊……”

故事的起源很遥远,很戏剧。

新世界初的疯狂、偏执、嫉妒、怨恨滋养如今坚不可摧的秩序。

北域历史中,半生人与天灾同现,奉殊玛之命绞杀肮脏之源类人种。在南境,类人种是人类留存十地的最后火种,半生人是天灾的象征,势必要掠夺全部,必得被解决。

这是十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们站在各自的立场论事,指责对方,握手言和绝无可能。

而妖北泠讲述的故事完完全全与历史相悖。

千年之前,十地迎来毁灭性的打击,人类彻底灭亡,然而,造物主并没有放弃这片拥有古老文明的土地,新的生命悄然萌芽。

白驹过隙,日月斗转,天灾所致的满地疮痍被郁郁葱葱的草木遮掩,昔日火雾笼罩的苍穹如今尽是瓦蓝碧空,高山流水,河山壮阔,每次日出都诞生着奇迹。

人,无疑是造物主赠予十地最伟大的奇迹,古老人类的智慧再次于新人类发展,从房屋建造至文化延续,新人类使这片土地更加繁盛。

然不足百年变故发生,其时新人类居住在庆加山脉北部,无人敢涉足南方,除去各种凶猛野蛮的兽类外,南部本就是凶险之地。去过南部的人,十有八九会变的怪模怪样,不是多只眼睛就少只胳膊,这变化还非伤害,人们的生理构造随之改变,比如一体格壮健的男子误入南部打猎,回来后后背多了双鹰翅,挥动便能飞翔,俯瞰群山,且活到当时新人类的平均寿命。

但这不妨碍人们将南部视为诅咒之地,可以驰骋天空固然不错,概率却是有多少?大多数人进入哪个不是奇形怪状,给生活造成苦难,好端端的,没谁想冒这种险,不过变种人委员会的第一任会长“珩”愿冒此险。

当时北部的统领者是一对兄弟,哥哥“乔”善文,教书育人,授学予才,弟弟“珩”能武,开疆拓土,防御外患。兄弟两人相互辅佐,北部居民生活安康,无风无浪。

一日,有人从某座山底清泉中捞出只玉匣,其质通透,温润怡神,玉壁呈半透明,从外能看到一只红色卷型物品被挟其中。两兄弟得了此物用尽各种办法也将其奈何不得,珩性子急躁,想砸了玉匣取物,他断定那红卷比玉匣珍贵。

乔连忙阻止,派人请“弦”出面,弦是两兄弟的阿姊,亦是上一任统领者,足有九十七岁,是北部极其稀少的长寿之人。她细细端详那玉匣,忽然大叫,面露喜色,说那是北部先祖的遗物,赶紧命人拿烛火来。

弦年轻时争强好胜,走遍北部全境,阅览丰富,甚至不下二十次出入南部,是为数不多毫无变化的人。她说那玉匣并非真正的玉,而是古十地一种藏秘技法,就算珩砍断自己的宝剑也不可能让玉裂开一丝缝隙。

珩被说得不服气,当场挥刀去砍,却见平日削野兽如泥的配刀顷刻卷刃,那玉匣果真完好无损。他不甘心地认栽,说看阿姊有何办法。

弦胜券在握地笑笑,拿着玉匣在烛火上绕几圈,只见玉匣化为烟雾消散,其内裹着的红卷纸呈在她手中。在场之人无不震惊,纷纷叫好,待弦读出纸上的记叙,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纸是由古世界一名预言师的人所留,称十地会迎来毁天灭地的灾难,自己不忍十地文明中断,在各地留下有关古人类的记录,希望十地还能如从前辉煌。

人们震惊过后便兴奋地寻找遗物,按照纸上所记的地址搜寻,果不其然有许多古十地之物。这其中不乏奇异通玄的宝物,做为当时的统领者,两兄弟毫无疑问占据了它。

挖掘出的宝物全是单品,做工精致,巧夺天工,看过的人没有不惊叹古十地的发展水平。单品意味着独一无二,两兄弟得到自己的,暗地眼馋对方手里宝贝,渐渐产生隔阂,时不时亦真亦假地打趣几句东西都是自己的就好了。打趣着打趣着就当真,两兄弟开始为宝物分配爆发争执,手底下的人向着自家统领说话,大有推翻对方做独王的意思。

最先当真的是珩,在某次酒宴直接亮兵亮甲示威,乔被吓傻了,回过神怒不可遏,决心要珩吃点苦头。两位统领明摆着不对付,底下的士兵借题发挥,曾经借钱不还的、偷鸡摸狗的全拉明面讲,大大小小动武数次。

有次,珩解决几头发疯的野兽,回来路上突发奇想,想去学室看自己部落的后代学到哪种程度,找个好苗子培育。北部无家,只有部落统称,似上任统领弦,虽是他的阿姊,却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在同一部落;而珩与乔是真正的同母。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哥哥的声音,凑近才听清他说的是有关人类诸事。

珩不想被落下风头,正也要进去讲解,但听乔话锋一转,说自己得到古十地老祖宗的指示,要保护好子民,为子民谋福祉,只是有个不成才的弟弟,让海晏河清的大事耽搁云云。

珩登时气血涌上心头,双眼瞪得硕圆,这学室里半大的孩子懂什么是非对错,定全心听老师教导,他们再大些,秉持那番话,岂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他脾气暴躁,回到平日议事的屋前,砍了旗笙,召集士兵夺走所有宝物与古籍,而后前往南部。等乔匆匆回来时,家里已被扫荡一空,只能破口大骂。

珩拿了东西进入南部,凭着几十年的经验重建部落,那些随他开疆僻土的人有不少因南部变模样,有没变化的,珩发现,这些人的后代会随着发生变化或者不变,南部对未有变化之人的后代没有丝毫影响。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与权力相提并论,慢慢的,那些随珩而来的人心中也产生微妙的想法。珩敏锐地察觉到,恐再出现个像自己这般的人来,于是发布了件改变整座南境的规定。

他用手中大量旧世界物品宣告,自己是老祖钦定,同时指责北部众人为天灾傀儡,是鹊巢鸠居的敌人;同时,他将没有变化的人分为变种人,南部是人类残存希望类人种的聚集地,除变种人外,其余人种皆是心存恶念的残次人种。

彼时这种说法出来时,渐有低等人高等人的说辞,只是不成气候,真正改变类人种的是新元三百年的身体改造。

再说乔,对珩的怒气无处可发,听对方先占人类希望的噱头,气急攻心,但表面高傲,干脆对众人说自己受天神殊玛的嘱托,灭杀残存脏物,之前识人不清,现在必不会放过南部。隔了两天,他真给出一副完整的镜约各神祇体系,传说寓言一应俱全。

原由宝物产生的战斗成为真正有目的的战争,起初被人嗤之以鼻的说法变做不可撼动的铁律。新元三百年左右,南境科学家以各种微妙至玄的仪器为辅,用能量改造生命,南境无数人种沦为尘埃,在自诩高等人的变种人的全方位压迫里,再没有站起来。

而北域,好生生的被南境改造身体,无人不火冒三丈,但使勾汜成为牺牲品的,是届时的统领者“佑”。

佑秉性恶劣,靠巴结权贵成为势力不小的领导人,某次因赌博而杀人入狱时,欲要故技重施,拿钱财平息事宜,却碰到铁板——负责处理此案的大法官“龙青”。

龙青厉雷风行,彻底调查佑背后的势力,历经各种艰苦终于集齐证据,要判佑死刑。佑吓得魂不附体,以为人生将近,机缘巧合在狱中认识了位因妖言惑众获罪的神师。

那神师在北域有些名气,平日就胡说乱造,只是没人理会,这次由于冒犯两位大天使,差点被人当场打死,牢狱之灾自是免不了。

佑顿时计从心出,找来自己结识的势力最盛的权贵,先将神师保出去,要他大肆扭曲被南境的人改造身体实则是殊玛授意,惩罚勾汜,世间勾汜自私自利,胆小误事,有辱信徒身份,只有通过天使之约,做得像庆天使或衍天使那般程度,才能是真正的勾汜。

北域正沉浸在南境的怒火里,听此话,顺水推舟地接受,只要与南境无关就好。但接受意味着改变,否则仍然被南境的势头笼罩,人们大肆抗议任何勾汜出现的统领位置,在佑的示意下,龙青于审判前天被人活活打死。

这场名为“选择真正的勾汜”的审判蔓延北域全境,神师被推崇至高位,他感激佑,将佑大夸特夸,生生夸上统领之位。纵然后来圣斯帝国的出现废除旧的秩序,但勾汜即恶魔的话仍于北域土地生生不息,至今未消。

时光荏苒,流星赶月,太多太多细枝末节被历史冰冷的滚轮粉身碎骨,化作飞逝尘埃中不起眼的一粟,许许多多真相腐朽成烟,后人有幸窥见,亦不过是血尽骨腐的偏隅。

那么,这段推翻全部历史、否认殊玛与人类的故事从何而来?

是那位九十七岁还持刀上阵的统领者“弦”,早于珩与乔发生龃龉时她便察觉危机,命人记录真正的历史,无论如何,世上要有人知晓真相,她固执地认为,在某场天灾或人祸前,这定会改变世界。

弱不禁风的真相在历史的磅礴巨涌里如履薄冰,某天,被人爱惜地捧起,再不肯放手,这人就是圣斯帝国前副总统——重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