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大早，夏英和丈夫便来到了陈尧家。
陈尧正在给爷爷擦脸，就听到夏英在外面喊：“有人在家吗？”
陈尧把毛巾扔进脸盆里，从炕上跳了下来。他快速地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夏英两手拎着昨天陈玉嘱咐的猪肉和果匣，她丈夫站在她身后，身上还扛着一袋面。
陈尧赶忙向夏英夫妻俩问好，想把他们请进屋里。
夏英只是笑着，却没上前一步，“尧尧，爷爷在家吗？”
“在家在家，你们进屋坐。”
夏英探着头往屋里看，发现丁大爷还闭着眼睛躺在炕上。
“来，姨有事跟你说。”夏英把陈尧叫出门来，陈尧看着神秘兮兮的夏英，一脸茫然，“阿姨，什么事啊？”
夏英把装猪肉的袋子放在地上，问道：“尧尧，前两天在姨店里，跟你说话的那个陈玉阿姨你记得吗？”
“哪个是陈玉阿姨？”陈尧回忆着这些天在理发店跟他说过话的人，可是人太多了，他一时也想不起谁叫陈玉。
“就那个认识你的叔叔阿姨啊！”夏英转念一想，陈玉好像说过，陈尧是去过他们店里的，于是夏英接着说：“就是在暮夕村口开杂货铺的老板和老板娘。”
陈尧这才展露笑容，“哦哦，当然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老师带妹妹去看病，回来的时候迷路了，就是杂货铺的叔叔送我们回家的。”
夏英把果匣子塞到陈尧的手上，“拿着，这是陈玉阿姨给你的。”她又拎起了放在地上的袋子，“这猪肉也是陈玉阿姨让我带给你的。”
夏英看着一旁还扛着面的丈夫，使劲拍了拍面袋子，夏英丈夫一个踉跄，把面袋子放了下来。
“这袋面是我和叔叔给你的。”
陈尧礼貌地说着谢谢，眼睛一直盯着果匣外边的图画看。
夏英问：“你爷爷身体怎么样啊？”
夏英之前听红梅说过，陈尧的爷爷已经瘫在床上了。昨天也不知道怎的，突然身体又好了，本来屋子都不能出，昨天竟然也能出去串门了。
“爷爷昨天还好着呢，我们在刘老师家吃完饭，还跟我散了会儿步。可是今天早上就又起不来了。”
夏英看破不说破，她哪能忍心告诉一个孩子，他的爷爷命不长了呢？
“你会和面吗？要不阿姨帮你把面活好？”夏英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是有些担心的。
可陈尧镇定地说：“不用了，您今天肯定挺忙的，您就告诉我面和水放多少，我自己来就行了。”
夏英犹豫了片刻，“那好吧。这水和面的比例是1:2，就是一瓢水，两瓢面。明白了吗？”
“明白，您放心吧，我肯定能干好。”陈尧信心十足的说到。
“行，那你自己慢慢弄，我们就回去了。你如果有事就来我家找我，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那我们进去把东西放下，你要是有事，一定要来找阿姨啊！”
夏英的丈夫把面扛进屋里，丁大爷缓缓转过头来，“谁啊……是谁来了？”
夏英赶忙上前，“丁大爷，是我，理发店的英子。您感觉身体怎么样啊？”
“好，好，我身体挺好的。”丁大爷说起话来，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还是按照一个老者应有的体面来回答。
“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夏英看着堆在地上别人送来的白菜，还有挂在柜子上的腊肉，想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个年，陈尧肯定是不愁吃的了。
……
晚上十点多，有人“哐哐哐”地砸着夏英家的门。
夏英一家正在屋里包饺子，看春晚呢。他们起初以为是谁家放鞭炮的声音。擀饺子皮加上电视的声音也听不清外面的敲门声。
还是夏英的儿子最先听见了敲门声。夏英的儿子跑出了门，打开院子门一看，陈尧正浑身脏兮兮的，满脸挂着泪水站在门口。
天上飘下了雪花，陈尧本就穿得单薄，他站在门口冻得直打哆嗦。
陈尧或许是被泪水模糊了眼睛，还没看清出来的人是谁，便喊着，“阿姨，夏英阿姨！我是陈尧！”
夏英的儿子被眼前的小孩吓了一跳，怔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小宇，外边有人吗？”夏英这才套上了棉袄，趿拉着鞋子走了出来。
一看是陈尧，夏英也吓了一跳，“尧尧，怎么了？快，先进屋。”
陈尧摇了摇头，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我爷没了。”
“去哪了？”廖小宇一脸天真的说到，还边说边拉着陈尧进屋。“那你先来我家，等你爷爷回来，你再回去就是了。”
“回不来了，我爷死了！”陈尧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原本还镇静地为爷爷掖好被子的陈尧，此时的眼泪就像决了堤一般。他即使再坚强，也还总归是个孩子啊。
廖小宇见状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夏英，“妈，他说他爷死了。”
夏英把廖小宇扭头推回去，“你先进屋，把你爸叫来，我跟他去尧尧家看看。”夏英把鞋跟提上，把棉袄的扣子系好，“尧尧，你别急，阿姨和叔叔跟你回去，你别害怕。”
夏英突然想起了什么，叮嘱陈尧在门口等她，她急忙跑回了屋里。
夏英看着摆在床上的两套小宇的新衣服，说道：“妈拿一件给陈尧穿啊，你同不同意？”
这两套新衣服一套是夏小燕买的，一套是夏英的婆婆买的。本打算过了十二点给小宇换上一套，另一套等他们一家五口初二回娘家再穿。
夏英本以为小宇会不同意，没想到小宇爽快地说道：“行啊，他喜欢哪件？”小宇偷偷地瞄了眼正坐在里屋，看着电视开怀大笑的奶奶，说：“那把小姨买的给他吧。”
小宇又扶在夏英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更喜欢小姨买的这件。”
“那你就留着这件穿。”夏英也小声跟小宇说到。
“不了，别让我奶奶不高兴。”小宇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转而大声地说：“你们早些回来，我跟姐姐十二点还要出去放鞭炮呢。”
廖海柱在门口点了根烟，安静地等着夏英出来。夏英笑眯眯地把衣服拿在手里，关上了屋里的门。
陈尧就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默默流泪。
夏英把小宇的新棉袄披在陈尧的身上，“尧尧，穿上。”
陈尧有点不知所措，夏英帮陈尧穿上了新衣服，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卷手纸。她用手纸给陈尧擦了擦脸，又帮陈尧擤了鼻涕。
廖海柱把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径直走向了门口的小汽车。别看廖海柱不爱说话，看起来又有点窝囊，但现在好歹是暮夕镇上唯一的外资厂的主任。
夏英陪陈尧坐在车后边，热车的空档，廖海柱问陈尧，“你吃饭了不？”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个鸡腿递给陈尧。
陈尧抬起头，路灯的灯光打在廖海柱的背上，看不清此时廖海柱的表情。
“愣着干嘛？拿着吃啊，像这样啊呜啊呜地啃。”廖海柱边说边拿着鸡腿做着狼吞虎咽的动作。
夏英笑着说：“给你你就拿着。”
陈尧接过鸡腿，一小口一小口地用嘴抿着。廖海柱也没多说什么，面带笑意地转头开起了车。
来到陈尧家已经快十一点了，桌上的蜡烛已经烧了半截，炕上是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面容安详的老人。
廖海柱上前用手指放在老人的鼻子前，又摸了摸他那冰冷的额头。廖海柱摇了摇头，确认丁大爷是没气了。
夏英问：“你爷爷有没有干净衣服？”
陈尧摇摇头，看向墙角的那堆衣服。丁大爷还是跟过去一样，有把捡来的衣服堆在地上的习惯。夏英捡起地上的旧衣服，没有一件是像样的。
“尧尧，你今晚先跟阿姨回去。我们先去给爷爷找身干净衣服，明天一大早就回来。”见陈尧想要拒绝，夏英连忙补充道：“没有干净衣服是送不走爷爷的。”
陈尧只得同意，临走前陈尧还不忘拿上了自己的书包。
一到家，夏英就给陈尧烧了水，想让他在新年来临之前洗个澡。
马上就十二点了，廖海柱还在帮陈尧搓背，小宇在一旁急得直跳脚。廖小宇见着急也没用，索性把自己平时洗澡的玩具也一股脑儿地倒进了陈尧的洗澡盆里。
“来得及，放鞭炮哪能来不及呢？你别着急啊。”廖海柱安慰着儿子。
夏英站在门口，“那你去找一身你的衣服给陈尧穿。”
“怎么又是我？我不都给他一件新外套了么？也让姐姐们出啊。”小宇用手划拉着水里的玩具。
“姐姐是女生。你不是有那么多衣服吗？那以后咱家也像别人家一样，只给姐姐买衣服，姐姐穿小了就给你穿。”
廖小宇发出了“嗷呜”一声哀嚎，一扭一扭地从夏英眼前走出去。
“你怎么走路的？能不能走直？”夏英看小宇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廖小宇划拉了一下头发，说道：“这猫能不能走直线，完全取决于耗子。”趁夏英没反应过来，廖小宇就一溜烟跑走了。
夏英抱着胳膊，倚在门上，“你看看你儿子都从哪学的词？”
廖海柱哈哈大笑，“这不刚才春晚演得小品么？”
廖海柱用毛巾把陈尧身上的灰卷都给擦了下来，拍了拍陈尧的背，示意陈尧搓好了。
“就学些没用的快，上学前班就学得勉勉强强，也不知道今年上学能不能行？”
夏英把干毛巾扔给廖海柱，廖海柱边给陈尧擦着身子边说：“尧尧，你多教教他。”
陈尧有些昏昏欲睡，支吾着说：“我还没上过学呢，小宇聪明，他比我会的多。”
夏英和廖海柱都快忘了，眼前这个识字懂礼的孩子还没有上学呢。
“尧尧，你几岁了？阿姨还没问过你呢。”
“我过年虚岁9岁了，1988年生的。”
“那这都应该上一年级了，今年就该上二年级了。”夏英说到。
此时，廖小宇又走着猫步登场了，他把衣服袜子裹成一个大包递给夏英。
夏英揭开一看，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去等着吧，十二点带你们去放鞭炮。”
廖小宇飞也似的跑进屋，边跑边喊“姐姐”。两个姐姐早早换好了新衣服，都盘着两个丸子头，两个麻花辫，还在脑门上点了红点。
要说夏英的两个闺女，长得那真叫一个俊，大的叫廖莹，小的叫廖晴，跟夏英长得一样漂亮。
陈尧换好衣服，跟着夏英出来，正巧碰上姐妹俩拿着灯笼出来。陈尧被眼前的两个仙女似的小姐姐，简直惊艳掉了下巴，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又不知道说什么。
廖莹倒是毫不认生，主动上前邀请起了陈尧，“走啊，一起放鞭炮去。”
“对，你们先带着尧尧去院子里玩去，我和你爸等会去。”夏英拿起一旁的大盆，把陈尧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了盆里，又顺手拿起了搓衣板，。
院子的树上也被廖海柱接上了小彩灯，上面还挂着姐弟三人的新年祝词。这是什么样的人间仙境啊，陈尧想。
“你几岁了？”廖莹问。
陈尧又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呀，小妹，他和你一样大啊。那你上一年级了吧？”廖莹欣喜的问。
陈尧摇摇头，“我没上学。”
“哦，我还以为你们俩会是同学呢。没上学也没什么，我听说你懂得很多。去年还看到你在我们班门口听课呢。就我小姨那语文课，我看你经常来听。”
“嗯，对。我有空就会去听，小燕老师讲得很好。”陈尧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给你看我们这个灯笼吧，很好玩，边转边唱歌呢。”说着廖莹把手中的灯笼打开了。
廖晴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打开了灯笼。灯笼发出彩色的光，一边转着圈一边放着音乐。
“给你，你拿着玩。”廖莹将自己的灯笼递给陈尧。
陈尧接过灯笼，廖晴说：“像这样转，转起来。”廖晴说着，转起了手中的灯笼，灯笼在转，两个人的手也在转，三个人在院子里快乐地跑着，笑着。
此时，廖小宇也从屋里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你们玩也不叫我！”
“别理他，他跟个猪一样，刚才进屋还没有两分钟，他就睡着了。还说出来放鞭炮呢，自己先睡着了。”廖莹一脸嫌弃地看也不看廖小宇一眼。
“好啊，你骂我是猪，我去告诉奶奶。”廖小宇一转头竟撞进了奶奶的怀里。
奶奶笑着说：“你要告谁的状啊？”奶奶猫着腰，双手拄着膝盖，缓缓地蹲下身子，“谁惹我宝贝孙子不高兴啦？奶奶帮你教训他。”
廖小宇只是笑笑，愣了能有两秒，说道：“没有，我和他们闹着玩呢。”
“你们都是大孩子，可别欺负小宇。”
见夏英和廖海柱一同出来，老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廖海柱点燃了鞭炮，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着。
天空中飘落着雪花，能看见分明的形状和棱角，孩子们手中的灯笼发出欢快的音乐声，树上的彩灯变换着五彩的颜色。
爷爷虽然没了，但陈尧过了自己有记忆以来，第一个热闹又喜庆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