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不跟着皇爷用心办事,是想偷奸耍滑?”
一见干儿子,曹化淳反而呵斥了王承恩一顿。
王承恩连连赔笑,“干爹在外面受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儿子不来看看,不尽尽孝心怎么说?”
“皇爷那边吩咐的差事我都做了,今晚是拼着不睡,也要来看望干爹!”
“你要不睡,当心明早在皇爷面前犯困!”曹化淳又骂了他一句。
“不困不困,见了干爹,儿子三天不睡都没事!”
“儿子来伺候干爹洗脚!”
王承恩丝毫不见外的上前,给曹化淳脱了鞋袜。
“……唉,也就你是真孝顺我了。”
看着王承恩热切的模样,曹化淳不骂了,反而叹了一声。
王承恩可以说是曹化淳带大的,性子如何自然清楚,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眼下的孝心,也不是装出来的。
想当年他得罪魏忠贤被贬到南京那边,也是王承恩偷偷出来送行。
如今回京,王承恩也是最先跑过来看他的。
王承恩抬头看了眼干爹的头发,眼中渗出热泪,“干爹憔悴了!”
以前的曹化淳在宫里位高权重,保养的精致,去南京带了七八年,却是白发遍生。
“年纪到了,是该憔悴的!”曹化淳摇了摇头。
对着干儿子,他可说不出自己在南京受苦的话来。
“你现在得了皇爷信赖,在宫里办事还算得力吧?”
“得力得力,皇爷夸了我好几次!”
“胡扯!要真得力,皇爷何必让我再去找人算账!”
曹化淳一回京,考虑到城里目前的风雨,身为阉人的自己必须得低调,所以也没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踪迹。
直到到了宫里,这才算大白于人前。
而从皇爷那儿领了任务,曹化淳也能猜出来皇爷的打算。
魏忠贤算什么?
皇爷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皇爷看重的,是他对内廷外朝的掌控。
可自打神宗以来,国事多颓唐,臣子荒唐者越发的多,故而不能做的太过急切,要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
“皇爷这是护着你们呢!”
曹化淳抬起脚,让王承恩给自己擦水。
“儿子知道,儿子镇不住宫里的那群妖魔鬼怪,所以才得劳烦您老人家。”王承恩憨笑着给干爹伺候干净。
“不止,你还有得学呢!”
做得罪人的事,但凡得罪的人数越多,那出面顶事的那位脑袋就得越大,官帽戴的越高,这是官场人际间的自然到底。
若是推个小卒子出去,那谁都知道,这叫“一次性用品”。
曹化淳想说的,是王承恩他们领了查账的任务,就真的只干了查账的那点事,后面连补发宫人俸禄,都是皇爷主动开口下旨的。
给皇帝做奴婢,哪里能这么不懂事?
皇爷开口一件事,他们就要尽量做的全面周到!
就算补发俸禄,施恩于下人这件事,不是王承恩能拍板的,也得让他开口,皇爷点头,然后再把一切功劳都堆到皇爷身上就好,不需要多做迟疑。
不然皇爷都亲自管理家务了,还养他们这群奴才干什么?
“把皇爷伺候得舒服,才是咱们做奴婢的本份!”
“儿子知道了,多谢干爹提点!”
“还是干爹疼我,教儿子真本事!”
王承恩笑着帮曹化淳穿好新的鞋袜。
曹化淳打了个哈欠,觉得的确困了,也不多说,让王承恩摸着黑回去,小心着行动,免得半夜出宫,落人口实。
等到第二天,朱由检明发中旨,由曹化淳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而原来的掌印太监王体乾,则是因为牵扯到内廷贪腐案中,从而被革职查办。
老王还以为自己这段时间装乌龟已经装的很好了,谁知道皇帝还不肯放过自己,当即哭着喊着自己冤枉,自己为皇明立过功,替先帝做过菜,要见皇爷!
可朱由检已经懒得跟一群太监斗智斗勇了,他一个立志做中兴之主的皇帝,天天跟群阉人作斗争,那岂不是走了宫斗宅斗的路线?
格局小太多了!
曹化淳意会到皇帝的漠视,毫不留情的把这个当初也曾欺辱过自己的老对手关押起来。
由于此时东厂名义上仍在魏忠贤手里,而东厂也的确被魏忠贤渗透已久,不宜把人扔到那儿审问。
锦衣卫那边,掌事者田尔耕阴险,也是阉党的中流砥柱,在没被撸下来之前,也不好把人弄过去。
于是曹化淳在请示了皇帝后,启用了原西厂的办公之地,开始着手替皇爷将这内廷清理一番。
……
“这不能啊!”
“怎么会这样!”
听到这个消息,最痛心的不是王体乾或者吓得不轻的魏忠贤,而是徐应元。
因为他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司礼监大太监。
虽然他替皇爷召回了曹化淳,可皇爷对他的好,徐应元是知道的!
皇爷总给自己放假,
这还不算爱护?
就算掌印太监当不成了,当个东厂厂公也可以啊!
为了皇爷,他徐应元可以去拼命的!
可为什么曹化淳一回来,掌了印,还去了西厂?
难道皇爷有意重开西厂,甩开东厂跟锦衣卫自己干?
徐应元紧张的很,连跟人赌博都心不在焉的,又欠了一笔账。
好在之前王体乾给他送了钱,还支了个得钱的招,这才让徐应元体面的下了赌桌。
然后?
然后就一边紧张一边赌了。
赌狗这种东西,不用多搭理它。
而群臣也听闻早就关门歇业百年的西厂忽然有了重新开门迎客的征兆,跟着一块紧张起来,弹劾阉党的奏疏都少了,开始跟皇帝写报告,说些过去的故事。
什么过去?
当然是宪宗时期汪直弄权之事!
有个东厂跟锦衣卫就已经很难受了,再来个西厂,他们怎么受得了?!
但朱由检通通不理睬。
要不要重开西厂,这对皇帝来说只是“家务事”。
毕竟西厂成员是太监,而太监,则是皇帝的家奴。
以大明朝的权力运行体制,不管什么厂什么卫,都在皇帝一念之间生灭兴亡,外人想指摘也没有权力来指摘。
如果外臣硬是要对皇帝给太监安排工作指指点点,那朱由检反手就能给他们扣一个“窥探内廷”“干涉大内”的帽子。
谁敢教朕做事!
于是一时之间,眼看着曹化淳在宫里抓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拿着皇帝指令搞内廷大清洗,不论阉党还是清流,都跟着安静了不少。
对阉党来说,这下绝对是伤筋动骨了,老巢都被人拱了!
而清流们则是怂在一边自我安慰——
这不是屈服于皇帝淫威,而是祖制如此,他们做臣子的哪能对皇帝陛下设个内廷机构说话?
之前那啥档案司,他们就没讲嘛!
再之前,西厂是宪宗设立过的,内行厂是武宗设立过的,也能算“祖宗成法”嘛!
反正自己不要多嘴,
他们这一身风骨还要留着为大明做贡献呢!
才不要像杨涟他们那样,进了监牢里,一天挨九顿打。
而在另外一边,一场地方上的风波也正和大明的中心相配合着发生。
方正化他们日月兼程,总算到了陕西,开始替皇爷办差。
出发之前,
方正化和王象晋都知道,不管是推广甘薯还是安抚陕西军心,都不好办。
但他们没想到,难度会比想象的还要大。
一出京城,直向陕西,
越是靠近,越是眼见的荒凉。
大明没有收复西域,当初设立的关西七卫也在蒙古或者西边吐鲁番汗国的步步紧逼之下,内撤依附,虽然保留了编制,可实际上已经败亡了。
这意味着大明朝的西境,就只延续到了嘉峪关。
陕西,
则是大明朝最西边的省份之一。
众所周知,边疆都是经济比较落后,环境比较荒凉的。
而陕西作为边疆省份,顶着这样的天然buff,还要供着驻扎在此的众多军镇和藩王,抵挡平均下来每年都有的天灾,至今还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暴乱,已然是一种奇迹。
起码一路过来,见证了从繁华到荒芜的方正化他们觉得,秦人实在是性格坚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