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难道很艰难吗?”
在去往延绥镇的路上,孙传庭终于忍不住,和方正化交谈起来。
他看着对方明明是来劳军的,却到处要钱,摆明了来时没带多少。
那怎么打着劳军发饷的旗号?
大明朝的钱袋子在藩王这边是吧?
方正化微微一笑,对着孙传庭这正儿八经的进士卷王有了些自豪感。
毕竟自己没读过什么书,现在却是被一个进士问问题。
“咱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朝廷年年要打仗,还要修损毁的三大殿,以及大行皇帝的丧仪……到处都在用钱。”
“皇爷心善,又不想为此拖欠士卒军饷,所以才让咱家来找王爷们捐钱。”
孙传庭听罢,一方面觉得有道理,可心底仍然有些不解。
朝廷年年催征,不仅有正常的赋税,还加征了许多新的项目,典型的就是辽饷!
既然收了如此多的钱,为什么朝廷还是缺口甚大?
哪怕有贪官污吏,可不能把全天下收上去的赋税都给贪了吧?
孙传庭想着。
他到底还没有从文人视角走出来,此前的工作经历多在地方任县官,升到中央后也不过吏部一个小透明,还没当多久就因为阉党而挂冠了,所以对于大明朝究竟烂成什么模样,还没有一个彻底的认知。
甚至他对陕西目前有多危险,都不是非常清楚。
孙传庭知道民间辛苦吗?
他是知道的。
知道权贵盘剥吗?
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对此很重视吗?
实际上并没有。
因为在孙传庭和绝大部分人看来,大明朝的国祚貌似还能挺下去,那么他们没必要替老朱家去杞人忧天。
所以孙传庭赋闲在家时,在陕西处处灾情,民间沸腾时,他“大治第宅、辟园圃,穿溪叠石,种松、栽荷”,与宾客“酌酒选奕、赋诗谈笑”,过着“朱楼画舫,花晨月夕”的安逸生活。
毕竟他是山西人。
哪怕两省接壤,情况极为相似,孙传庭也对着隔壁的事做壁上观。
他坚信,只要问题一大,朝廷肯定会出手,而朝廷一出手,各路反贼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这种心态直到崇祯朝处处烽火,孙传庭自己带兵打仗的时候,才被扭转过来。
眼下,孙传庭还年轻着呢!
方正化美滋滋的点着钱,对着可能伸手的人严防死守,想着辛苦下自己,等到了那些个边镇,一定要亲眼盯着军官们把钱发到士卒手上。
功劳不功劳的无所谓,
他就是想要皇爷夸他,知道他能干活!
而朱由检内定的劳军第一站,则是在延绥镇。
为何?
后世明确记载,“延绥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当时的大同、宣府、辽东,经常被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但蒙古人一到延绥地带,其守军便主动出击,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还经常攻入草原,对蒙古人进行“捣巢”和“赶马”行动。
延绥镇虽然孤悬塞外,但“士马健斗”,固若金汤,民风极为彪悍,打一个小孩能给你窜出来一本族谱,故而当地人也是后面秦兵的主要来源。
而等到崇祯末年,李自成围困延绥镇,却遇到了坚决抵抗,坚守十二天,无一人投降,最终陷落,全城殉国,除了此次,延绥镇再也没被攻陷过。
其忠烈,为天下最!
朱由检知道大明还有这么个地方后,当即拍案而起。
如果他不能给这样的忠臣猛士发饷,那大明朝亡了算了!
发!
必须先给延绥发!
先把今年的补上,等日后朝廷有钱了,再补上以前拖欠的!
而一路跟过来的孙传庭,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和延绥镇这个神奇的地方,产生何等的纠缠。
他仍然懵懂,但却又有些说不清的感悟。
孙传庭有点后悔自己赋闲后的无所事事,学着清流作派于老家空谈学问。
天下如此之大,
好几年的时间,他怎么不知道出来看看呢!
好在为时不晚,他还要去延绥那边,看看这天下雄镇!
……
京城,
朱由检漠视着面前的几份奏疏,心里也惦记着陕西的那一行人。
王象晋的红薯种的怎么样了?
方正化的饷银发的怎么样了?
民间军队对此有什么看法?
但不管他想的如何多,终究没办法飞到陕西去亲眼一睹。
他只能相信他们,然后着眼当前。
随着曹化淳的归来,京城里又掀起了“倒魏”的风波,并且迎来了高潮时刻。
因为文官们想了很久,觉得对比起可能重开的西厂,还是现在的阉党最讨人厌。
两坨不可言说的腌臜物摆在面前,当然得清楚掉最恶心的那个。
最重要的是,
阉党一去,而西厂未兴,党争胜利的果实仍旧会被清流们采摘大部分。
如此一来,总比阉党占着茅坑还给人泼屎要好很多。
这样的操作也不稀奇,原历史上明知关外鞑子凶残却仍然要“联虏平寇”,乃至于都南明了,还把入关后的鞑清视为大明复兴的助力,便是缘由如此。
除此之外,众多因被阉党排挤而赋闲的官员被召回京城,透露出了皇帝的态度,也让他们心中底气大增,觉得在倒魏这件事上,皇帝肯定是跟自己站在一边的。
之前皇帝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是抽空上了一次朝,说了句自己不想大动干戈就走人了,让清流们摸不准皇帝的倾向。
大动干戈?
到什么程度才算大动?
动什么人才算干戈?
何况在清流们看来,倒魏是有利于国家社稷的,对大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里能算“干戈”?
所以他们只是暂停了一两天,随即又雪花般发了弹劾阉党的奏疏上去。
不过有朱由检的话放在那里,加上皇帝天天带着一群壮汉从奉天殿路过,一副一言不合就能动手的架势,清流们也不敢做的太过。
时至今日,清流总算能放开嘴巴了。
而对于清流们鼓吹的“澄清玉宇就在今朝”,朱由检只是冷眼旁观。
曹化淳矜矜业业的替皇爷干着打手的活,回京不过半月,就以抓大放小的方式,将皇宫大内整顿了一遍。
当然了,
主要工作还是延续了一月前由方正化和王承恩二人主导的清账一事。
当时他们两个年轻太监管不了的,曹化淳来管;他们治不住的人,曹化淳来治!
这,
就是临时西厂!
这,
就是皇权特许!
而魏忠贤那边,则是在跟客氏吵了一架后,宣布双方感情破裂。
曾经得到先帝认证的大明“模范对食”终究是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而且分的还十分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