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内阁会议

老魏跟客氏划清关系,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跟客氏混在一起会拖累自己洗白的效率,而是因为曹化淳出手了。

宫内查账,除了王体乾这个大头目倒卖御用品之外,客氏是直接把宫里的东西搬回家自己用上了。

这女人在宫内排头大,在宫外只会更加嚣张——

每次在宫中出行,都是几百人前呼后拥,如果是出宫,街上都得戒严清场。晚上出行则是要持两排水晶灯,把黑夜照得如同明昼。

每至家中,客氏都要求家中奴仆对自己行三叩九拜之礼,并三呼“千岁”,对着家人常自称为“如太后”。

而且她做事还并不遮掩,曹化淳根本不需要多费劲打听,就能从许多人口中收集到证据,再去客氏家中一看,金碧辉煌,的确如此。

于是朱由检便下旨查办客氏贪污僭越之罪。

老魏跟客氏打完还有些后悔,毕竟几十年的感情在呢,结果一出这个事,立马下决心划清了界限,同时上交了辞呈,希望“乞骸骨”。

皇帝都让曹化淳清理宫廷了,魏忠贤要还抱着继续当九千岁的希望,那才是真的傻子。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自首投案,指不定还能去凤阳(秦城)监狱那儿安享晚年呢。

朱由检此时桌上的一份,就是老魏递上来的。

朱由检留中不发,继续冷暴力对待魏忠贤。

除此之外,一份来自秦王,一份来自内阁首辅黄立极。

秦王朱谊漶终究是没有放下他的一万两。

在病倒在床上捂着暖炉几日后,王象晋也跟着过来给了他新的刺激。

山陕二省的好田都在藩王手里攥着,这些年来不断兼并,还在向下延伸。

现在中等田也变成权贵们的口中肉了。

而拥有大规模的庄田,也意味着权贵们拥有了大量的水资源,用于泼洒。

不然只有田没有水,是没办法种出来粮食。

王象晋要推广甘薯,需要田地,也需要水。

哪怕甘薯再怎么不挑地方,也是需要喝两口水的。

于是王象晋为了筹措足够的水,来到了藩王们的底盘。

还是那个原因,

陕西诸王中,秦王最富,占据的封地也是最好的。

不少珍贵的水就流淌在秦王的庄园里,供给大明朝的高贵血统。

王象晋由此去跟秦王府的管事交涉了一番,希望可以从秦王庄园中引一些水出来。

只要度过了甘薯最初的生长期,后面干一点没关系。

可秦王刚刚被割肉,心情正坏着呢,还有人过来找他要东西?

水不要钱啊!

寡人拿它去擦地投毒都不给你呢!

王象晋一看,竟然谈不拢,那也不多跟秦王费口舌。

皇族血统高贵是高贵,但在历代皇帝持续的打压下,权力是没什么的,都在被当成猪养着。

还有藩王在王府里被自己的长史欺负了,求了半天才求当地的知府给他做主,把那个以下克上的给处理了。

秦王不至于此,

但也不至于让王象晋多忌惮。

他可听说方正化的事了!

他可做,我老王也可做!

更何况红薯种下去能长的时间就这么长,跟当地官员扯皮已经很浪费时间了,中途还得说服百姓愿意跟着干,王象晋实在没空去搭理伤心的秦王。

老王也算是看开了,

种甘薯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的确小,毕竟他们自己又不种田,也不吃这下等人的泥巴物。

如果他表现的好说话,那这些人并不介意上来吃点蚊子肉。要老王硬气点,那不吃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甩开膀子,带着一群刁民直接挖了天水渠,从那条被秦王庄园笼罩着的河流里面引水出来。

秦王府的人上前阻止,还被老王带着刁民们怼回来了。

秦王气的病都好了,从床上蹦起来刷刷就是一封奏疏直发京城,哭诉自己这个藩王竟然被人轮流欺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朱由检能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欢迎你去死吧?

想了一下,朱由检给他回了八个字:

“秦藩多夭,原在德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秦藩别的不说,

第一任秦王可是能气的极为疼爱血亲的明太祖骂其为“畜牲”的。

有这样的根子在,朱由检觉得如果秦藩们多做点好事,说不准真能续点光阴给自己。

至于对黄立极?

朱由检对这位首辅并没有什么恶意。

虽然黄立极也是阉党的一员,可他连魏忠贤都没有动手,只是按着查出来的去合理合法的办人,也无意掀起大波浪,让大明朝洪水滔天,所以将之退了回去。

不过为了再一次明确自己“从容过渡到崇祯朝”的态度,朱由检将内阁辅沉召集,来了次内阁会议。

……

黄立极等人聚在一起,坐立不安。

逆着光,身材已然雄健高大起来的皇帝缓步走入,落于主座。

阁臣行礼,朱由检颔首而回。

“近来朝堂上又有些风声,想开始忘了朕当初说过的话了。”

让各人落座,朱由检不等他人起调,直入主题,“朕再重申一遍,崇祯元年之前,不兴大狱,各部当各司其职,尽心国事。”

“两位先生为国尽忠这么多年,还主持了朕的大婚,没必要为了些小事战战兢兢。”

最后这句,是对着黄立极和施凤来这对内阁首次辅说的。

二人听了,感动谢恩,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赶在崇桢元年之前退休致仕了。

毕竟他们身上有污点,为皇帝做的贡献,也只有客串了下证婚人这件事。

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乖乖回家养老,给皇帝留下懂事的印象,还能保全体面。

要真把皇帝今天说的安抚话语当成真的,厚着脸皮留在内阁,只怕结果不妙。

“那陛下为何要清查阉党呢?”

阁臣刘鸿训大胆开口,咨询皇帝意向。

客氏被下狱,魏忠贤请辞,还说没搞阉党?

谁信啊!

何况这两位本就是阉党双雄,两人一去,本就因利而各的阉党距离末日也不远了。

崔呈秀这几天都称病不再上朝,只窝在家里和妻妾们醉生梦死,田尔耕倒是厚着脸皮要认曹化淳当新的干爹,可惜老曹对他没有任何反应。

刘鸿训老成持重,对朝堂上的乱纷纷十分看不顺眼。

既然皇帝此前说了要维稳,那眼下这是在干什么?

“朕只是在清理内廷,何时说要牵连到外臣身上?”

“宫里的归宫里,外朝的归外朝,这种事,朕还是能分清的。”

对待刘鸿训这位史书上为国奉献到死,最后还病逝于边防戍所的老臣,朱由检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拥有未来的记忆和知识,自然知道崇祯皇帝登基之初的过错,不然怎么会日常反省自己的脾气?

历史上的崇祯登基之初,明明是大好局面,却总要给自己增加难度,好彰显出自身的与众不同,“明君气象”。

可实际上,

崇祯做了什么?

先把魏忠贤这条老狗当做假想敌,跟着空气勾心斗角,然后就在十一月轻而易举的把魏忠贤给搞掉了。

距离崇祯登基不过两个月。

比起他爷爷万历皇帝九岁时赶走阁臣高拱,还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而在这个过程中,魏忠贤一点反抗的水花都没弄出来,乖乖的滚去了凤阳,最后在阜城上吊自尽了。

魏忠贤一死,崇祯还不解气,要把朝堂上的阉党全部清除,完全没有考虑到大明朝党争的复杂程度——

从嘉靖朝以来,代代有党,朝朝都争。

没有阉党,那还有其他的党。

你当官不加入这个党,就得进那个党。

在朝堂上站着,谁能干净?

何况阉党虽然集中了大量的屑人,可也有部分的确有能力的。

一下子全搞掉,谁能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阉党,到底清不清白?

大清洗之下,这朝堂上还能有多少人?

朝廷还要不要人做事?

更重要的是,崇祯皇帝一直都没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把朝廷上下换了波人后,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想干嘛。

后来明白了,

纯粹的被迫害妄想症,看谁都像是阉党,“谁都想要害朕”。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鸿训站了出来,向崇祯建议任用官员时采取“长任久视”的策略,也就是长期任职、长久视事。

这是年少君主逐步培养自己的班底的好建议。

崇祯没听,还把刘鸿训下狱,差点搞死,最后贬为庶人,流放代州。

后面起复的韩爌也是如此建议,希望皇帝抓大放小,“要犯从严,协从不问”,避免本就松松垮垮的朝堂再次震动。

所以韩爌在接手阉党清除事宜时,只列了首逆要犯五十余人上报。

崇祯不满意,打了回去。

直到韩爌一口气把崇祯觉得是阉党的258个中央官员全都列上,崇祯才满意罢手。

如今朱由检回看,只能悔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脑子里全是水。

“朕初继位,自当长任久视。”

“先生还请安心作为。”

朱由检再次安抚了下刘鸿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