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前文)
半夜时分,国君寝宫,又有谁敢不打招呼就推门而入呢?姜禄甫抬头去看,却发现眼前空空荡荡,并无人影。他觉得奇怪,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听错了?
不可能,分明听到有开门声音。姜禄甫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拿着桌上的油灯,走过去一探究竟。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个声音便从帘布后面传来:“奴婢参见君上。”
声音细润,却充满力道。
“谁?”一个身影随即从帘布后面闪现出来,那是一个內侍装扮的人,因为灯光昏暗,他的面庞模糊不清。不过听那声音,姜禄甫觉得此人自己并不认识,不像是身边的內侍。姜禄甫放下油灯,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回答道:“回君上的话,奴婢是裘正殿的內侍。”
姜禄甫疑惑地问:“你是裘正殿的內侍?寡人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却不着急,冷静回答道:“奴婢平常伺候花草,总外外边忙碌,不曾进过房来,所以君上可能没注意过奴婢。”
姜禄甫半信半疑,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不过仔细想来,对方所言也有可能,裘正殿乃青妃苏璧的住所,內侍和宫女加起来有七八个,一个专门伺候花草树木的內侍,自己没有见过也属正常。
不过这一切又不正常,半夜时分,一个伺弄花草的內侍不经允许怎么敢擅自跑进殿内。依照齐宫规矩,这是要杀头的。姜禄甫不禁问道:“这么晚了,你有何事?竟然敢擅自闯进裘正殿来。”
那內侍却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房间中央。这一次,姜禄甫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长得瘦瘦高高,脸颊修长,他仔细回想,往日里的确不曾见过这个內侍。
“启禀君上,奴婢有要事禀报。”那內侍压低了声音说道。
按照齐公后宫的规矩,內侍如果有事,可以报告给各自坊间总管,万万没有直接禀报给国君的道理。姜禄甫不由得生出好奇,也没有责怪那內侍,一半警惕一半好奇地问道:“深更半夜,究竟有何要紧事情?”
那內侍说道:“此事和君上有切身关系。”
姜禄甫“哦”了一声,说道:“寡人倒是很有兴趣,你且详细说来。”
那內侍于是又趁机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奴婢听说君上这几日四肢疼痛,身体难受,太医皆不能治,奴婢这里有一味药,可治君上之疾。”
姜禄甫心中暗想,一个小小的內侍,岂能有破解蛰魂散的奇药?再说了,姜禄甫中毒的事情,知道的人极为有限,宫中除了几个心腹,别人根本不知道,这内侍当然也不会知道,不过看他敢在夜半时分闯进国君寝宫,这份胆量倒是让姜禄甫生出无限好奇,说道:“你一个小小的內侍,竟敢说出如此大话,就不怕寡人罚你吗?”
那內侍却并不惊慌,淡然说道:“奴婢虽为小小內侍,却也有忠君报国之心,还望君上明鉴。”
“既然如此,那就把你的药拿出来,给寡人看看。”姜禄甫道。
那內侍脸上露出一丝阴笑,说道:“这种奇药,奴婢当然不便时刻带在身上,不过,奴婢可以将那药的名字告诉君上。”
姜禄甫心中一紧,觉得蹊跷,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肃然问道:“何药?”
那內侍再次往前走了一步,脸色也随即多了一层神秘,目光中闪过一丝怪异,然后重重地吐出三个字:“蛰魂散。”
姜禄甫只觉得胸中憋闷,一股无法压制的滚烫热流从腹中升腾,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他指着那內侍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內侍却笑了,说道:“君上忘了,奴婢刚才说过,就是裘正殿的一个小小內侍。”
姜禄甫只觉得眼前內侍并非普通人,大声喝道:“来人。”
一直守在殿内的文法却无动于衷。
那內侍看看一直斜靠在柱子上的文法,说道:“他已经被奴婢用内功点了穴位,半个时辰之内醒不过来。”
姜禄甫大惊,呵斥道:“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內侍平静回答:“奴婢只是提醒君上,君上所患之疾,莫说齐宫的太医,就算天下神医,也没人能治。蛰魂散所带之毒,只能以毒攻毒,只有蛰魂散自身能解。君上不会忘了,三年前在棠山所服下的那颗蛰魂散吧?”
姜禄甫当然记得,那次被劫持到棠山的经历,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身上疼痛,皆来自蛰魂散。他记得当时劫持他的人说过,服下蛰魂散之后,三年内必须再服一颗,否则将有生命之忧。如今,掐指算算三年半的时间已经过去,蛰魂散开始发挥作用了。这位內侍深夜突然闯进裘正殿,又清楚姜禄甫被劫持的往事,想必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至少,他绝对不会是个普通的内侍。
“你是他们的人?”姜禄甫肃然问道。
那內侍斜睨了一眼姜禄甫,道:“君上怎么又忘了?奴婢乃裘正殿的小小內侍。”
姜禄甫却不相信他的说辞,只是冷笑一声,然后凛然说道:“说吧,有何要求?”
那內侍似乎摸准了齐公的心思,觉得他危在旦夕,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所以,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已经几乎靠近了齐公的案几。
依照齐规,不经齐公特许,任何人不得靠近齐公五尺之内,这位內侍此刻距离齐公近在两尺之间,早就逾越宫规。只见他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启禀君上,奴婢深夜来访,正是要献上那蛰魂散,以解君上之痛。不过,作为回报,君上应该——”
然后话还没说话,他却戛然停住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
他的声音被死神掐住了。
并非他自己想要住嘴,而是他没有办法再说话。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他的喉咙已经被割断。
鲜血从他的脖子往外冒,汩汩作响,血腥味随即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姜禄甫淡然地收起了手中的长剑,默默地用白色丝绸手绢拭去剑刃上的殷红血迹,同时对着那尸体冷冷说道:“哼!想和寡人谈条件。寡人堂堂齐公,岂能受你一介匹夫威慑?”正在这时,他看见旁边的帘子一动,随后,只见四岁多的姜妤赤着脚从内室走出,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姜禄甫放下手中宝剑,对姜妤说:“妤儿,你怎么起来了?”
姜妤看见躺在地上的內侍,眼神中露出惊恐,问道:“公父,这个人怎么躺在这里?”
姜禄甫朝着姜妤招招手,让她到他身边去。
姜妤听话地走到姜禄甫身边,一头钻进他的怀抱。姜禄甫将她抱在怀中,关切地说道:“妤儿,他睡着了,公父就让他在这里睡一会。”
姜妤看看躺在地上的內侍,好奇地问道:“他睡在地上不冷吗?”
姜禄甫回答说:“妤儿要是不说,公父还真的给忘了。”说着,姜禄甫便拿起坐榻上的一件灰色裘衣,将它盖在那內侍身上,然后对姜妤说道:“这下他就不怕冷了。”
两人正说着话,苏璧也从内室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婢女灵儿。灵儿长得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气质高雅,一看就是体面姑娘。
说起来,灵儿在这齐宫之中的身份极为特殊,她是齐公姜禄甫昔日奶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她虽然是内宫婢女的身份,却因为有了和齐公姜禄甫的这层关系,深受齐公信赖,在内宫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女婢。姜禄甫十分宠爱苏璧,才将她给了裘正殿供苏璧差遣。
苏璧看到眼前场景,被吓得掩住嘴巴。等她走过去看看死去的內侍,忍不住说道:“小栾子?君上,这是怎么回事?”
灵儿定睛辨别之后,说道:“夫人,真的是小栾子。”
原来,那內侍真的是裘正殿的打杂內侍,名叫小栾子。
姜禄甫将姜妤放在地上,走过来拍拍苏璧的肩头,柔声说道:“青妃莫怕,此人竟然敢在深夜时分闯进来寡人房间,威胁寡人,死不足惜。由此来看,他并非什么安分守己的內侍,而是受雇于他人的说客。”
苏璧不解其中缘由,但是也不敢多问,只是对着灵儿说道:“快去外面喊人来。”
灵儿似乎并不惊讶,眉宇间镇定自若,迈着小碎步快速出门,不一会儿,她就带着两个內侍走了进来。两位內侍跑进来,也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苏璧冷静地吩咐他们:“快把他抬出去,找个隐秘的地方埋了,还有,此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內侍们强作镇定,把尸体抬了出去。
苏璧说道:“小栾子一向看着本分,没想到却心怀鬼胎,是个内奸,幸亏他没有伤到君上,否则,妾之罪过就大了,还请君上治妾之罪。”说着,便要跪下,被姜禄甫一把给扶住了。
姜禄甫看看苏璧,温和地说道:“人心多变,往往难测,这怪不得青妃。”顿了顿之后又道:“寡人料到他们会来的,他们果然来了。”
苏璧不解地问道:“妾不懂君上所说,他们?他们又是谁?”
姜禄甫望了一眼苏璧,又望了一眼她身边的灵儿。灵儿会意,转身出去了。姜禄甫于是继续说道:“青妃可还记得,昔日在吴国棠城时,寡人曾被人劫持过。”
苏璧神色一愣,回答道:“此事妾当然记得。”
姜禄甫道说:“寡人也不瞒你,当时,他们给寡人吃下一颗蛰魂散。此药乃是天下奇药,服了第一次后,此后每三年必须再服一次,否则将会全身疼痛而亡。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要用蛰魂散来挟制寡人,进而要挟齐国,其心十分可恶。”
苏璧脑中嗡地一响,她此刻才明白,为何姜禄甫从棠山回来之后,立马就要了催吐丹催吐,原来是中了天下奇毒蛰魂散。可是他两年以来,从来不曾说过此事,直到如今发作才不得已讲出真相。苏璧心中难过,不由得热泪盈眶,说道:“君上何以到此刻才对妾讲起此事?”
姜禄甫沉默许久,黯然说道:“此事只有寡人自知。蛰魂散没有解药,天下也无人可解,只有不断服用,才能救命,可是,如若寡人屈服去服那蛰魂散,那寡人必定为人所控制,而齐国也必将为歹人所掌控。为了国家和天下,寡人不能这么做。”
苏璧哭泣道:“君上为了齐国,甘愿忍受痛苦,这是齐国之福,可是看君上受辱,妾心中之痛,犹如火烧。”说到最后,苏璧已经泪流满面,无法自制。
两人正说着,姜禄甫突然脸色巨变,冷汗从额头渗出,猛烈的疼痛再度袭来,让姜禄甫几乎晕厥。他强忍着走到卧榻边,慢慢躺下。
苏璧安顿好姜禄甫,镇定地走到殿门之外,对一直守在门外的灵儿吩咐道:“快去找人,去请扶凌将军来,有要事相商。”
灵儿立刻回话:“奴婢这就去。”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