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前文)
天色微亮,扶凌将军顶着漫天风霜,脚步凌厉,疾速奔向裘正殿。
风霜在他身后,逶迤一路。
殿门口的檐廊下,光线灰暗。齐国公子夷仲年和公子姜诸儿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因为天气寒冷,他们都穿着暖和的裘皮大衣,显得华贵之极。
看到扶凌到来,两人同时迎了上来。
扶凌将军此刻的职务是齐国中军大将。
依照周礼,天子的禁卫军名曰“虎贲”,诸侯的禁卫军名曰“旅贲”。只是周室衰弱,军力不振,一些诸侯也称自己的禁卫军为虎贲,而齐国的禁卫军,名为中军。
按照齐国军制,齐国大军总共分为上中下三军,和上下两种军队兵种不同,中军以保卫齐国都城和齐国国君为主要任务,中军将士也大多来自齐国的公室贵族,所以身份特殊,地位颇高,又被称为中军公卒,在齐国的军队配置中,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扶凌虽然身为中军大将,但在两位公子面前,身份仍旧低了一等,所以,他连忙拱手行礼道:“扶凌参见二位公子。”扶凌毕竟是武将,声音异常洪亮。
夷仲年乃齐公姜禄甫的亲弟弟,爵位乃是淄阳伯,而姜诸儿则是姜禄甫的长子,暂无爵位。在齐国公室,和齐公姜禄甫血缘最为亲近的男子,便是弟弟和儿子。姜禄甫就夷仲年这么一个弟弟,不过,目下他却有两个儿子,姜诸儿是长子,今年十六岁,二儿子公子纠,今年只有六岁。
夷仲年的年龄大一些,而且和扶凌将军交往颇多,所以他先开口,谦逊地说道:“扶凌将军客气了。”夷仲年三十五六岁,长得高高大大,脸庞宽阔而方圆,但是说话的声音,却显得非常柔和。
扶凌看看两位公子,说道:“二位公子,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有进去?如此在外面受冷。”
夷仲年脸色一紧,说道:“我们不进去,我们在此等着就是。”
扶凌也没多想,说道:“天寒地冻,二位公子何必在此受冷,还是进去吧。”说着就要往里走。
夷仲年却站在原地不动,扶凌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淄阳伯怎么不走?”
一直沉默不语的姜诸儿此刻却突然说话,说道:“公父没有宣我等进去,公父只宣了将军,所以我等不便进去。”姜诸儿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却因为是公室长子,见惯了各种场面,说起话来也颇有章法。
扶凌思索片刻,只好说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就先进去了。”
夷仲年挥手笑道:“将军请进,请进,我们两个就在这候着就是。”
在齐国朝堂,夷仲年乃国君同胞,昔日又曾被授予淄阳伯,爵位是尊贵的伯爵,称得上位高权重,但是为人却非常随和,接人待物总是一脸微笑。不过,扶凌一直隐隐觉得,夷仲年的随和有伪装的成分,不像他的真性情。
扶凌年少时曾拜师学艺,曾记得师父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对所有人都保持微笑,其心要么大透彻,要么大虚伪。夷仲年所表现出来的境界,不像对尘世大透彻,所以,最可能是大虚伪。
扶凌也不客气,大踏步进了裘正殿。
望着扶凌的背影,夷仲年脸上露出复杂的微笑。
姜诸儿年少懵懂,忍不住对夷仲年说道:“公叔觉着,我公父所患何病?”
夷仲年回头看看自己的这位侄儿,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嘛,你以为呢?”
姜诸儿略思片刻,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侄儿实在不知。”
不知便不知,却还要佯装思考,夷仲年心中暗笑,觉得姜诸儿如此伪装老成,肯定是受了他人指点。姜诸儿乃齐公长子,如若齐公不测,依照齐国礼制,齐公之位当传位于他。而姜诸儿此刻也暗暗思忖,夷仲年凌晨时分就约自己来裘正殿,无非是想对齐公的病情一探虚实,从而有所准备。
齐公原本还处于英年,所以没有最终册立世子,不过,如今齐公生病,情况突然有变,姜诸儿心中怎能不着急。要知道,在他下面还有个公子纠。而就在这裘正殿之内,青妃娘娘的肚子里,迟早也会有一个齐公骨肉,如果他日青妃真的生下一个公子,也可能会成为姜诸儿走向国君大位的竞争者。
姜诸儿的忧心,夷仲年心中比谁都清楚,不过他此刻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抬头看着天上黎明的曙光,笑道:“君上乃齐国擎天大柱,有苍天护佑,万物辅佐,不会有事。”夷仲年此话,含混虚无,等于没说。
姜诸儿见公叔讲话模棱两可含糊应付,心中非常不悦,冷着脸也不再说话,只是原地跺脚驱寒,静静等着。
夷仲年晒然一笑,心中暗道:“这个公子诸,果然年少轻狂,心中藏不住半点事情,如此修为,如何堪任国君。”片刻之后,他主动走近姜诸儿,小声说道:“公子难道不觉得,君上自从带着青妃从吴国归来之后,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吗?”
姜诸儿眉头一皱,恍然大悟:“公叔如此一说,我也觉得,好像真是这样。”
夷仲年说道:“这里面恐怕有什么事情?”
姜诸儿问道:“公叔,你是说,青妃有什么问题?”
夷仲年呵呵一笑,以手遮嘴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姜诸儿不悦地说道:“公叔,你又这样说话,有什么事,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说吗?”
夷仲年也不计较姜诸儿的揶揄,笑道:“公子细细想一想,君上以前从未有疾,可是自从青妃、还有那个妤儿来到临淄之后,君上的身体就大不如前,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姜诸儿挠挠后脑勺,说道:“公叔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夷仲年笑着追问道:“公子怎么看待此事?”
姜诸儿抬眼看看夷仲年,陷入沉思,许久之后说道:“按照公叔所说,青妃母女,乃大不祥之人。”
夷仲年连忙捂住姜诸儿的嘴巴,说道:“我的侄儿,你千万不能乱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裘正殿,隔墙有耳。”
姜诸儿挣脱开来,眼睛一瞪,低声说道:“哼,我乃齐国堂堂长公子,说个话难道还要偷偷的说?”
夷仲年却笑了,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英雄立于世间,凡事不可鲁莽,还得相机而行。正可谓‘天地无穷,人生长勤’。且不说那公子纠卯足了劲等你出事,就说里面那位。”说着,他用手悄悄地指了指裘正殿的大门,然后继续说道:“里面那位的肚子里,说不定将来也会生出一位公子。老叔问你一句,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姜诸儿脸色一变,额头不禁冒出虚汗,连说话也开始磕磕绊绊:“侄儿没想过那么多,侄儿、侄儿一切都听公叔的。”
夷仲年面带微笑,语气却极其意味深长:“只怕公叔到时候,也没办法,公叔人微言轻,你公父——”说到这儿,夷仲年不在多说。
“公叔乃我齐国公室贵族,才学无人能及,一向深得公父倚重,怎能没有办法?难道是公叔不想帮我?”姜诸儿的语气,几乎是带着哀求。
夷仲年故意看看天色,然后缓缓说道:“公子说到哪里去了。公子乃我们齐国的长公子,理应继承齐国君位。为了齐国安危计,老叔定当竭力保全公子。”
姜诸儿脸色舒缓下来,拱手说道:“公叔这么说,侄儿就放心了。不过也请公叔放心,他日如果侄儿真能继承大位,绝对不忘公叔恩情,必封公叔为国相。”说着已是满面得意,似乎已经坐上国君宝座似的。
夷仲年连忙拱手行一大礼,不过却笑而不语。
恰在此刻,一位內侍从远处走来。两人随即都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