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楼中对策

  • 挟明
  • 我问青山
  • 4033字
  • 2024-12-19 11:38:48

三月十八,晌午时分的京城上空,铅云密布,颇有些山雨欲来之感。

城东,明月楼。

萧靖川于酒楼二层倚栏远眺,面上显有愁容。

“呦!我说萧大公子,好雅致呀!”

“这李自成可是都打到皇城根啦,你不去守城御敌,倒有闲心来请我吃酒?”

“萧郎,你最近这半月来,做事好生奇怪!”

“说吧,这节骨眼上非拉我出来,所欲何求哇?”

先声夺人,稳步上楼首开言语者,名唤邱致中是也!

其字飞宇,十七岁年纪,常着一袭白衫,才思机敏,公子风华,举世无双。

趁说话功夫,他款款步至萧郎近前,扯过椅子便大摇大摆随意坐了!

这邱致中现任东宫伴读,时常出入宫门,一身荣华贵气,较来家世背景亦曾一度显赫,世家大族子弟是也!

遂你若非要用纨绔、膏粱一类字眼形容其人亦无不可!

他嘛,平素玩世不恭,却也八面玲珑,主要亦同萧郎私下有得深交!

“呵!”

“怎得?”

“无事还就请不动你这东宫红人了?”

萧见人已至,收敛心神,随意调侃两句,拿着做东的架势,拎起酒壶来为对方斟去一杯。

“嘿呦!得了吧你!”

“眼下满京城你打听打听去,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

“红到发紫的大人物,那得属是你家国公大老爷!”

“都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的荷花他才别样红嘛!”

“你这萧大公子,虽仅算就是个义子的身份,不过呀,毕竟也是其养于府上十载的门内人!”

“且你小子有福,跟同府上二小姐又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呵呵......,老萧哇,不是我说你!”

“依我看,你跟那朱钰娥(二小姐)的事儿,成国公心里亦定早跟明镜似的!”

“何必呢?!”

“老这么渗着!”

“逮见个机会找老爷子说说,亲上加亲嘛,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邱致中言毕一甩折扇,饮了杯中酒,他与萧郎平日交情匪浅,私下里自从不拘什么礼数,有酒便喝,有话便说,嘴上亦没个忌讳顾及。

可这眼下,话口儿忽带至国公朱纯臣身上,萧靖川眸中却猛然一凝!

“成国公对我确有恩情,不过,我与他绝非同路之人!”

话锋突转,萧言决绝,邱致中亦未能料到会有这般变化。

言毕,眉关紧锁萧靖川,亦适时从袖口拽出两封书信来,略有踟蹰递与对坐桌前!

致中平素什么心思,见去箫郎面上颜色不比往常,自就想及事态或有紧张,遂忙深吸口气,一扫刚下随性玩闹之姿,板正身形,伸手抓得书信细瞧去!

......

少顷,其人大骇!

“这......,这......”

“此等往来信件,你是如何拿到?可曾叫人发觉无有?!”邱致中急切发问。

反瞧箫郎,这会子却较相对平静,其自斟自饮了一杯,哀叹一声。

“飞宇(邱致中),你我自幼相识,手足兄弟一场,得知此等机密,我心已乱。”

“你机敏多思远胜于我,鬼主意多,此事......,替我想想办法吧!”

萧靖川佯作端出一副惨言苦笑模样。

闻是,对向致中腾一下立起来,左右探瞧!

“长庭(顾长庭,萧靖川亲兵),去,替你家将军与我守住二楼,到梯下去待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上来!”

致中紧作发号施令。

听之,顾长庭拱手,亦不消分说,领命下得楼去!

见瞧亲兵隐走,邱致中依旧难定心神,兀自踱近梯口处,反复瞭看,确定无人后,方回身,颇有几分撒气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老萧啊,老萧!”

“你是成心害我,要拉我下水呀你!”

言罢,瞧去致中,气儿不打一处来,使劲儿一抖展折扇,自顾于胸前呼呼扇起了风。

箫郎见势,也不辩驳,只苦笑聊对。

“你......”

“让我想想,想想......”致中拧眉细索,复言自语着。

片刻,待是追思出些眉目,续又缓叙下文。

“我......,我家三爷,与兵部张缙彦张尚书乃是故交!”

“前两日,就在前两日上,我跟去同往府上拜访!”

“谈及兵马军事与城防守备来,我还以为北京城再不济,怎么也能多守他十天半个月的!”

“到时旦有勤王兵马赶至,局势亦或有大转!”

“可!”

“可你这两封书信一拍桌上!”

“萧靖川呐,萧靖川!”

“山雨已至,风满京城啦!”

致中燥急模样,讲完亦一把夺来酒壶,自满一杯,猛就灌下!再言!

“你想没想过!”

“若真如信上所言,破城在即,那届时京城便免不得生灵涂炭。”

“他朱纯臣字里行间既已有意献城,百姓或倒可免受些刀兵祸害......”

“可你!萧靖川!”

“到时你就是贰臣降将,依你性情,你接受得了吗?!”

“哼!降将?老子眼里没这词儿,那叫叛贼!”

箫郎听言顶口怼上,表情愈发凝重愤慨。

见其如此,致中无奈摇头,他又何曾不清楚,此人定不会选走这条路。

“呵!”

“好......”

“既是如此,那就完全如我所料了!”

“老萧!”

“你今日主动邀我过来,恐怕这便是正题吧!”

邱致中一双笃定眸子,狠狠盯去箫郎面上!

萧靖川被瞅得有些发毛,紧着抬身抓壶,为杯中续满酒。

他不多言,致中亦只好再追讲下去!

“行!”

“你不明说!那我替你讲!”

“既不愿同流降贼,那你萧靖川就要想办法处置这两封书信!”

“你是想呈递圣上跟前,揭穿成国公奸佞卖国之举,是也不是?!”

......

“可......,可你亦左不过一小小游击将军而已,无诏怎能面圣?”

“遂你便讲究到我身上,欲由我替你把书信带进宫中,由太子殿下转呈!”

致中所猜甚合情理,但此刻,箫郎依旧不言。

“不是我说你呀,萧靖川!”

“你知与不知,眼下北京城风雨飘摇!”

“临阵换将,乃为兵家大忌也!”

“你觉,如此信递至君前,你我二人届时将会如何?”

“到那时候,对得时局有无作用暂且不论,咱俩确是板上钉钉,必遭此事牵连呐!”

“无论他成国公,扳不扳的倒,你这书信都属来路不正,以下告上,已无容身之地!”

“我与你即便不会速死,但也已然进退不得,此生恐便就此完了!”

言及至此,致中一把将那手中扇子赌气扔去桌上。

“萧靖川,你有大义,我邱某佩服,兄弟我也绝非什么贪生怕死之人!”

“可老萧,我也同你说句心里话!”

“大明已经救不活啦!”

“局势亦绝不会因你我二人意志为转移!”

“流贼李自成,你说,剿他多少年了?势力却不减反增,直至兵围京师之地步!”

“各路边镇,又全然尾大不掉,如今京城危急,竟无一兵一卒肯来勤王护驾!”

“你难道不觉荒唐吗?!”

“还......,还有!”

“国库空虚,党争剧烈,天灾频仍,是民不聊生!”

“萧靖川,清醒一点!”

“这样的大明,你救得回来吗?!”

“都这节骨眼儿上了!”

“我们如再为此事身死,你说,还有什么意义?!”

邱作痛陈利害,苦劝良言是矣!

............

呼!

亦就这般刻下!

明月楼二层满是窗扇大敞,四面透风!

忽来,一股邪风袭进,桌上酒杯满盈,经此一吹,摔下桌去,碎了个四分五裂。

“飞宇呀,你瞧,外面下雪了!”

说着,二人同眸望去楼外的京城!

致中一声长叹,抓过酒壶,掀去盖子,对口狂饮一通。

“不做亡国贰臣,不做愚忠痴将。”

“那如是我说,要挟太子南赴,起势逐鹿天下!”

“飞宇,你可愿助我否?”

猛然顿首,箫郎抛得此等话来!

邱致中僵下手头动作,突为一惊!

“呵!”

“既有此书信,那成国公朱纯臣卖国降贼便已是注定。”

“我不愿助贼,亦无意揭穿。”

“圣上固执,胸怀必死之心,绝难劝导!”

“京师守不住,那我等就必须趁城破前夕,速速寻办法突围南下。”

“飞宇呀!”

“我亦不怕告诉你!”

“就于今日清早,朱纯臣便曾进过一次宫去!”

“回程密话间,说是圣上有意托孤!”

“那太子爷,今晚极有可能会离宫藏匿成国公府。”

“届时,你我二人趁夜携太子出逃。”

“你常侍东宫,加这份书信,太子必然恍悟,听从你我之安排。”

“我手下神机营五百精兵,可助突破城外封锁!”

萧靖川论及此处,坚定面目,神情亢奋!

可致中闻去,却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来箫郎腕口上!

“你!你......”

“确认太子今夜会离宫托去成国公府否?!”邱言正戳要害。

“起码九成把握!”萧语急答。

闻此,瞧去那致中脸色依旧凝重!

他左右细察,怎么看,亦都自箫郎脸上,探不得什么蹊跷,遂此情便亦先作按下不表,续追后话!

“行,即便是确如你所说!”

“可,成国公府内庭院纵横,前后甚大,且武备家丁众多,太子即便真入得府去,也定会叫朱纯臣藏遁后宅某处。”

“你虽国公义子不假,但深更半夜混去女眷后宅,恐也非较易事吧?”邱问。

听此,箫郎接话依旧速应!

“无妨!”

“我今早业已知会小娥(朱钰娥),暗约夜间入府相见,她会在后院儿偏门处等我。”

“那......,那若突围,京城九门,你要从何而出?”邱致中追咬再进一步。

“西直门!”萧答。

“西直门......,可,可有得接应?!”邱来疑虑,缘何会选此处。

“有!”

“吴麟征手下猛将李虎臣,为人忠义,今夜他值守城门,我对他曾有大恩,定可相托!”

萧靖川此计眼下观瞧,竟是早便多有谋算,成竹在胸矣!

遂才这般如此,对答如流,言语笃定坚毅!

邱致中听罢,亦有恍然之感!

他心尖儿一阵狂跳!

问毕又怔去良久,两厢无言。

直至恐有半刻钟过去,箫郎才又悄声探去一句!

“飞宇呀!”

“今大厦将倾,大乱在即,我知你胸有鸿志,而我老萧也确实需要你的过人智谋,好助我渡此难关!”

“以天下苍生计,你我二人合璧,拨乱济危,一偿心中之志,你觉如何?!”

“在下萧靖川,恭请飞宇先生出山相助哇!”

言罢,箫郎郑重其事,忽为起身,深施一礼,以表心意!

见此,邱致中却又是踟蹰好半刻,才终算长舒一口大气!

亦较起身将箫郎扶起!

“老萧!你......,你少来这套!”

愕然!

萧靖川起身同时听及这话,一个愣怔,立瞧去致中面上!

可这会子其人眼中,确已是分明有了光!

“呵!”

“不过,承你之邀嘛,倒也不是不行!”邱言一个大喘气。

闻是,箫郎这当口,也没心思计较这些。

“此话当真!”萧追意欲咬定。

“恩!”

“当真!”

“但是!”

“我邱致中任事,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如不能亲眼确认太子今夜入你们成国公府,我便不肯相依!”致中提得要求!

“呃......,成!”

“既是如此,那夜里,你就跟我一同入府走一遭!”

萧靖川权衡下,亦不多费唇舌,爽口满应下来!

“呵呵!好!”

“老萧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邱起。

“风雨同舟,永不相负!”萧追!

言毕,两人双手紧攥一处,劲拧一团!

............

一晃,又是多半刻!

邱致中同萧靖川二人前后自明月楼二层下了来!

未免节外生枝,致中先行告辞离去!

箫郎从后抬腿迈出楼前,看去,市井街巷,穿梭百姓,贩货叫卖,一如往常!

一时不觉,竟令人多有恍惚!

仿若诸事亦如往昔,自己这些日子之谋划,不过一场梦罢了!

“将......,将军!”

“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忽地,亲卫顾长庭于旁出言,这才一把将萧靖川拽回了神儿!

“呼——”

箫郎旋即一口浊气吐出!

“走,西直门!”

“该是去找李虎臣兑现承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