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江陵归客

天地一孤啸,怒马踏西风。

兄弟二人决心要冲州撞府去,天一亮,他们背好行囊,急拍快马,飞也似的往义兴郡城里哒哒驰来。

村人听到马蹄响处,都从稻田里踮高了脚、抻着脖子,人人都去目送那两头犟驴的离开。

平日里,大驴二驴手中的鱼叉鱼枪,看来也太寻常;可是如今这两把锋利的家伙给架在了马背上,竟莫名地平添了许多的杀气——

大家伙儿一看见骑马如飞的两兄弟经过,纷纷都弯下了腰,又把目光低低地转回脚边的田土。

走到义兴城门的关禁前面,把关的戍兵也不敢盘问盘问这俩凶神恶煞。都知道,哥俩是打鱼的,打鱼的拎两枝鱼枪鱼叉,很合理;加上他二人今日又跨上了大马,眉目间眼瞅着更横了,谁敢去招惹?

早几个月,哥俩就听说了荆州的消息。

人们说,荆州九郡里,有个叫王恭的叛将。

这叛将从南青州、南兖州造的反,一路杀去荆州;此时荆州九个大郡,已教他席卷了四个——如今气焰滔天,兵临江陵城下。

几个月前,老娘一没,哥俩就打定主意要去投军。

关于投军,哥俩细细地合计过。

从主将到伍长,晋兵的饷,上下要遭十几道盘剥,没人没势,休想往上爬两爬——

晋兵不投也罢,奶奶的,干脆去投叛军吧!凭这两身勇武,凭这家传的神兵、护身的宝甲,凭胯下这两匹马,他弟儿俩还吃不上个肉吗!

荆州路长,去投奔叛军之前,俩人打算先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呢?

穷家富路,此前连着十几天了,他们去郡城卖那白玉来凑个路费。

十几天中,只见城里城外净是些大笤帚小水车,大街小巷,被洒扫了一遍又一遍;青砖地上,都快被打扫的秃噜皮了。

平日里,干这些徭役的,不是白毛老卒,就是犯了小罪的补兵官奴,要么则是那些缺胳膊折腿的可怜残障。可是这些天,义兴城里大官小吏竟然全员出动,新任郡守,下了死命令:

满城犄角旮旯,必得一尘不染;物见本色,铁要见亮,连两扇城门上的门钉子都得盘出反光。

听那些太湖里的渔民兄弟说,郡守自从来了义兴,给渔民们每天下了大指标:一天必得网起五十条六尺见长的鲈鱼,按日交付官府;否则便要挨鞭子。

苦了太湖边那十来个渔民,人人后背上没有一块好肉。那些渔民讲,官府是每天夜里过来收鱼——

拿四匹的快马拉着大车,车里面满满当当,里面载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大冰坨子。收了鱼,马车逃命一般往北边去跑;押车的小吏话密,小吏说,这是那郡守使君远道送给当朝执政的吃嘴。

近来这鱼,却不送了,渔夫们个个又如蒙大赦。

听说那郡守脾气古怪,达官贵人们,无论哪一个路经义阳,郡守连面都不露一下,谁的脸也不给——

郡守一张热脸,单单拣那当朝执政的冷屁股去贴,别人是没一个在乎的。

当朝执政?司马道子啊。

驴家哥俩对司马老儿的憎恶,和义兴郊野里其他那些乡下人比,并没有两样。

哥俩不种地,不熟知这稻田里一年高过一年的税赋,也不清楚那一天贱过一天的粮价谷价:

荆州作乱的地界,说是一斗粮能值个百两金;可是义兴这太平地方,粮米倒不值钱了,税赋却比天还高,愁死那些个锄禾当午的泥腿子。都说不当乱世人,宁作太平犬,可是这太平犬往往填不饱肚子——养狗的贵人,往往也听不见饿犬嘴里时大时小的吠声。

义兴的乡下人,大伙儿背地里骂那司马老儿,骂那司马家,比骂他驴家哥俩还要狠。

于是,“司马”这两个字眼,在哥俩的心里,大概和乌龟王八、蛆虫大粪一样的讨厌。司马是他妈的什么东西,也配和浪荡不羁的驴家哥俩在百姓间齐了名吗?哥俩对这司马家一直就不痛快。

如今大人物要来义兴啦,人们都说,正是司马老儿要来。

大驴二驴方欲北投荆州叛军,趁着这个当口,他们要做一桩立身扬名的大事。

为了等待司马老儿,他们在郡城最豪华的酒栈里住了好几天。

豪情热血,尤其不能闲着,一闲了,情也就不豪了,血也容易不热了。这几天时间,哥俩开始在心里嘀咕,可是谁也不会把心事明明白白显露给对方:

太华山下和太湖水边,他们早就看见过披甲的郡兵,郡守的马前卒、马后弁,人人都有甲!官家除了许多的刀、长短的矛,还有郡守那把明晃晃的银戈——

他们想,若是拉开了一个挑一个,哥俩或许能跟那郡守过上两招;就是上来三五十个孬笨的郡兵,他俩的家传宝甲绝对也比别人的更坚更硬,他们满不在乎。

可他们要杀的人,是俯视天下、高高在上的司马老儿。司马老儿,该有多少强人护在身边呢?那老东西身上,也未必没有坚过自己的宝甲呀。

哥俩含糊了,寻思着算了去毬,直接奔那荆州吧。

可是他们不愿意这样——

不带着大名号过去,去叛军的营里也是个小兵豆子。爬,天知道爬多久才能吃上口肉!家也回不去了,土房都撂了,门匙都扔进太湖里啦——

湖边倒是还有两条破船。船,也绝不能再划了;当个渔民,只能放网、洗网、晒网,日日拿鱼肉当主食。点子正了,劫个三五两过路银子,又如何?饥三餐,饱一顿,岂是大丈夫过的日子?

他们自视太高,他们忘不了自己是名将的儿子。

他们想吃肉,他们必须得吃肉。

卖了土房的钱花不了几顿,过年吃饺子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们必须得天天吃上肉。

酒栈里,哥俩花手阔绰,见肉吃到肚破,见酒喝到肠结。两人更是意气慷慨的货色,认识的、不认识的,稍搭搁几句话,酒肉哥们儿,一晚上能结拜十来号子谊兄弟。

等着司马老儿那几天,客栈里同席同宿的众人逗楞哥俩儿。

他们把哥俩劝醉了去问,问他二人,那点卖房的钱,等花光了,又待怎么过呢?

哥俩正喝的一个脸黑,一个脸紫。

二驴脑子还没懵圈,拿手去捂他兄长的嘴巴时,大驴哐哐地敲着酒案,把衣襟一把扯开来,大叫道:

“我有家传宝甲,刀枪不畏;我兄弟二人长鋋短镋,更堪天下双绝。如今我有坚甲,我有神兵,我还有价值万金的螭玉!我会断了肉吃么!非惟吃肉,偏要在义兴城里,先做件震荡南朝的大事业!”

可是男儿意气当不得肉吃,哥俩刚认的谊兄弟们,一下了酒案,马上把他们私藏甲胄的消息贩卖给义兴官府。

阿宝那天在隔壁的酒楼狂饮,属官把这消息汇报给阿宝时,阿宝只是一笑。

阿宝说,酒徒喝高了,什么话讲不出呢,没骂我就是了。有这管闲事的功夫,抓紧把官道再洒扫个几遍,京城里的贵人,可是马上便要来了。

第二天,大驴醒了酒,二驴直恨他莽撞。

大驴却说,这神兵宝甲,早在村里就亮过相了,有人来拿他哥俩吗?他们不敢。

连日的烧酒,仿佛把大驴愈发浇灌成一条邦邦硬的好汉。大驴铁了心,大驴觉得,越是说些气吞山河的大话、越是做些胆硬手黑的大事,那便越配得上英雄好汉的名头。

二驴的眉毛,却锁的很死;那晚以后,二驴滴酒不沾。

又过了三天,贱卖土房的钱,只剩下最后一串铜子,司马老儿终于要来了。

这天大早晨,义兴郡外开始张灯结彩。

郡中大小僚佐,全体出迎三十里——

有的寒微小吏没有马骑,天不亮就腿儿着往城外去赶。

人们都说,贵人的车马已过了平陵县,晚间便到郡城。

中午,哥俩把那点剩下的铜子,一股脑甩在酒栈的柜上。那顿午饭,大驴二驴包下来最敞亮的单间,点了满当当两酒案的珍馐美食。

长鋋短镋,早已磨的锐利;这顿饭,哥俩狠狠嚼着腮帮子,铆劲去大口吃肉。

吃的正欢实,酒栈门外,来了个大肚子的官。

那是义兴郡里的督邮官——

督察郡中三城四十二县,负责宣达郡守政令,兼管大小刑讼。

郡守是流水的两千石,督邮却是铁打的土皇帝。

督邮官看不上阿宝,甚至看不上将要莅临义兴、慰问郡民的大晋执政。

督邮日日在想,他们升官的忙着升官,内斗的忙着内斗,个个连觉都睡不囫囵,哪个又能比老子过的安逸?

义兴郡天高水远,老子是八辈儿不倒的王,老子不用操心那么多麻烦事,老子一睁眼,就有四十二个县的大官小吏排着长队过来送钱。

捞钱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既捞得钱,又能不操心——督邮觉得,他是实实在在的了不起。

为什么他了不起呢?

因为督邮除了是督邮,还是义兴郡里最老牌的世家大族,往上倒腾倒腾家谱,能追溯到东西两汉去。

于是督邮鄙视着阿宝对司马道子的曲意逢迎,督邮向来是舒舒服服地等着别人去逢迎的——

莫说阿宝要敬他三分,司马老儿又怎样?朝廷?狗娘养的朝廷!朝廷敢动他世家大族么?朝廷不敢,朝廷得供着他这样的世家大族。这江山,是无数个世家大族们帮他司马家坐稳当的;世家大族,真真是皇帝的野爹。

因此,当义兴的所有官员都已奔去城外接驾时,督邮官还在不急不慢地张罗着午间的饭辙。

他一定要最后一个掐着点儿赶到城外,他得让阿宝明白,得让阿宝明白他的特殊。

此时,这位督邮官腆着大肚子,吆五喝六,昂首阔步就进了酒栈;他的大肥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帮子家丁家奴。

我们尊敬的督邮官,当然不能坐外厅里用膳。

当他听酒保说,有两个打鱼的臭泥腿子,两个人包了最好的单间,点了两酒案的好菜,正闷着脑袋大口牛嚼的时候,督邮不禁勃然大怒。

督邮厉声斥责酒保,让酒保麻溜儿的过去,把那俩泥腿子的酒案给掫了。

酒保无奈,只能踮儿踮儿地跑过来,两头为难,对大驴二驴好言相劝。

二驴怕坏了大事,拉着大驴就待离席。

大驴却又让酒气冲懵了脑瓜子,提起短鋋,指着酒保破口大骂。

妈的,活的不耐烦了,什么东西,敢撅咱督邮官的面子?

督邮一向好为人师,当时就气冲冲地过去了,打着教教那哥俩怎么做人。

撸胳膊、抹二袖,踹开房门,刚吼了半嗓子——

只听一声闷响,大驴的短鋋扎穿了督邮的大肚子。

左右一划,油涔涔的肠条,哗啦哗啦就流到地上,督邮官横死当场。

单间里面,血漓呼啦一片,督邮的狗腿们都给震住了,疯也似的往栈外逃命。

二驴扯着大驴急待开溜,大驴却不慌不忙,有模有样地再坐回席上,对着督邮那滩腌臜,大筷子又夹了两口肉,然后端起酒坛子,咕咚咚一饮而尽。

大驴非得喝完了酒,然后再大摇大摆走出单间。

围观的酒徒们很自觉地散开了,给哥俩让出来一条极宽敞的大路;可是等哥俩拔腿刚迈过酒栈门槛,马还没去牵,又有百十个城中戍兵闻讯赶了来。

见到是这哥俩,戍兵们没有一个敢上前的,远远只在酒栈的墙根里猫了脑袋缩着。

领兵的头头此时都去了城外,小卒子惜命,知道也贪不来功,只盼这哥俩快点他妈的滚蛋了,自己再杀进酒栈里去,好证明大伙儿是白白扑了个空。

墙根里,戊兵脑袋攒动,稍一对眼,大驴就明白了大伙儿的念头。大驴将怀中最后最后一把压箱的铜子掏出来,叮叮当当冲着墙根洒过去,大驴说,辛苦跑出来一趟,这点子散碎盘缠,就请弟兄们喝酒去吧!

一小把铜子不够请百十人聚餐的,可是大驴发这声喊,半个街的义兴百姓都听见了——

义兴郡多少年没出过这样有种的狠人,当此时,就有不少拍着巴掌叫他一声好汉的。弄死个督邮,这名头轻轻松松就立下了,大驴瞬间感到极度的膨胀和满足。

大驴二驴已经震了义兴,稍后再做下那件大事,他们自信能震了半个天下。可是等他们跨上了大马、鞭子甩两甩跑去城门,却发现义兴郡城已经为着他们戒了严——

他们出不去了,再坚的甲、再神的兵刃,也无法给他们插上出城的翅膀。他们从城东奔到城西,城南又绕去城北,跑了一个大圈,几道城门都已紧紧的关了。

报信的戍兵预先跑去了城外,为脱了失职的罪责,添油加醋给那校尉头子汇报,说这兄弟俩是何等的厉害。

校尉一听,说是这哥俩全身披挂着刀枪不入的甲、手中是一长一短的杀人不见血的两般神兵,还都是力敌万夫、狼虫虎豹一般的狠货——

几个校尉一合计,大伙儿在营里混差事,犯不着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跟这俩魔头犯哏。校尉们哆哆嗦嗦给郡守转报了城中的血案,他们都吓破了胆,谁也不敢主动请缨去抓那两头恶驴。

阿宝就很鄙夷这种完蛋玩意儿,阿宝想,大晋这些个吃粮提刀的货色也快烂透了,怪不得荆州那边,二三万叛军就能撵着十来万州兵的屁股去踹。

城外恭迎贵人的阿宝甚至都没带着家伙,听见底下校尉吹嘘那俩贼人是如何了得,阿宝乐了,也不叫个随从,翻身一上狮子马,空着手就往城里去。

那天,是大驴和二驴第一面遇见阿宝,在义兴郡城的北门。

阿宝从容下马,招招手,让戍兵把城门打开了。

阿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城门——这意思挺明白,干倒我,我不拦着哥俩;要想出去,那就先过了我吧。

满城老百姓呼啦啦涌上北门,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去看热闹——这郡守初来乍到就扫平了那么多大小山头,这哥俩又都是意气冲天的扬名好汉;这必有一场好杀。

这一场生死相拼,大家伙儿人人拭目以待,眼皮都不舍得去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剑影刀光。

然而大家设想过的各种飞天遁地的、撼人心魄的场景,却始终没有出现。

那哥俩先是发狠去鞭打大马的屁股,马速如风,转眼从街这头灌到了城门前面。

马背上那长短的两样家伙,挟了霹雳之势,呼啸着朝阿宝扎过来。

而阿宝还是直楞楞立在地上,直到那长镋扎上颈前三寸、短鋋快要捅到了心口半厘,阿宝两下子就抓住了这两般兵刃。

阿宝只是轻轻发了发腰力,半转个身子,便把鞍上那哥俩掼沙包一般掼下了马背。

哥俩犹没松手,三人就这么较上了力。可是大驴二驴都快摆出来拔河的架势了,也休想挪动阿宝半分脚步。

阿宝咧嘴一乐,转瞬松开手,突然摔了对面的两个狗吃屎。哥俩支架着家伙又冲杀过来,一个照面,阿宝再用双臂的迎面骨头轻轻撩飞这长兵短兵,垫了个步,瞬间又近了两人的身。

阿宝之后的每一下子都是杀招,什么炮拳截踢、撩阴砸肘,二驴很快花了头颅,躺地下再动弹不得;大驴却要抗揍些,他生挨下几招重击,两脚被踹到丈远,轱辘轱辘又爬了起来。

大驴张大了乌眼青,强撑着晕晕乎乎的脑子,举高了那把芦叶点钢鋋。大驴怪叫着奔过来,中路门户大开,想要舍身换了阿宝的命——

一寸短,一寸险,阿宝就防着他这手呢。

侧身疾闪,闪开芦叶鋋锐利的钢尖,阿宝以手为刀,狠狠向大驴的喉头横击而去;贴步又转到大驴背后,迅捷一拳,差点把他后脑海都打绽了……

大驴二驴第二面见到阿宝,是在当晚的义兴大狱。

哥俩醒来时,已经身处牢囚里了。血案背身,哥俩知道,等着他们的,只有一个死。

哥俩想,他妈的,司马老儿好命,竟然就这样错过了他们。

哥俩却又想,他们连那郡守都过不去几下子,当初竟然还筹谋着弄死什么大晋执政,他们真是没脸啊。

千刀万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心里觉乎着有些丢人。

赶明被绑去菜市口,他俩都没脸喊一声“十八年后还是两条好汉”之类不咸不淡的屁话;他们在全城百姓眼巴前丢了大脸,他们大口吃肉的豪杰梦都要碎成渣了。

不对。

短鋋长镋虽被缴了,大驴二驴伸手往身上摸摸,传家的宝甲却还在;那枚双螭白玉平日揣在大驴怀里,如今那玉竟然也还在?

听狱卒说,郡守下午就从他们身上踅摸出来这块玉佩了。

郡守的怀里,也有一块玉佩。

郡守给这两块白玉掌了掌眼,哥儿俩那块玉,上面是两条没角的螭;自己这块,却雕着条双角的龙。

把两块玉佩环抱在一起,玉佩子母口儿相嵌,严丝合缝。

听了狱卒这话,哥俩懵圈了很久,然后猛然想起来新任郡守的姓氏。

两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一时相对大惊……

阿宝是晚上来牢里的,喝的醉醺醺的。

他的剑眉星目之间,高挂着莫名的愤懑和不平。

阿宝提着哥儿俩的家伙式进来,打开囚牢,把短鋋和长镋扔在了兄弟二人的脚边。

“你俩,爹叫个什么?”

“先父……西阳老太守,姓朱讳绰,故征西大将军桓温旧部是也!”

那一晚,阿宝带着无名的酒气,哇哇就在囚牢里大哭出声。

哭过一动,阿宝挥手让哥俩滚蛋。

就这么滚蛋了?

哥俩却并不惊讶。

阿宝问他们,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哥俩说,去荆州。哥俩的面子折在义兴了,他们非得去荆州的乱地界,一鋋一镋,把丢了的面子捞回来。

阿宝擦干热泪,歇斯底里地又冷笑起来。

阿宝说,如今天下乱起,荆州九郡震荡,那里有一万把鋋、一万把镋,有二三十万像他们一样身披着坚固鳞甲的兵——晋军也好,叛军也罢,不差他哥俩一样两样的老旧家伙。

去荆州,非得去?那就去吧。

阿宝让哥俩先走一步,阿宝说,他自己也要去荆州。

阿宝也要去吗?

义兴的官,说不做,却又不做了?

是的。

阿宝对哥俩讲,他稍后也要去荆州。

阿宝说,他要做成了他先父尚未做成的大事。

阿宝问这哥俩,有没有兴趣,陪他同走一圈。

大驴二驴,叩头出血,万死莫辞。

阿宝打开了哥俩的枷锁,让他们先走了一步。

阿宝嘱咐这哥俩,赶到了荆州的江陵城里,千万等着他。

阿宝说,司马家的鸟气,他忍的够了。父,昔为九州之伯;儿——不做五湖之长!

那天之后,因为遇见阿宝,大驴二驴的贱名,再也没人知道了。

朱龄石,朱超石。

这兄弟俩离开义兴不久,阿宝很快处理干净了手头的公务,并且把郡守的大印悄悄挂在了衙门的匾额后面。

阿宝真的放弃了两千石的高官厚禄,他也离开了义兴,匹马奔波,再次回到他父亲当年出征的起点。

阿宝要在荆州的大江大河里兴波作浪了。

桓玄字灵宝。

自此逐鹿荆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