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缕光轻轻地落到了柏论身上。
他在这段城墙上守了一整夜,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饱受风霜摧残的雕塑。一直等到对面鸣金攻城的号鼓吹响,柏论才稍稍有了些动作。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重新搭上一张弓。
虽然太阳已经重新升起,但希望并没有随之一起降临。
凉州人攻城的势头比昨天要猛一些。
抛石机、云梯、冲车!各种攻城器械络绎不绝。百姓的尸体已经填满了城下的灞水,因此他们的步骑兵可以轻而易举地跃过这道天堑。
高头大马的方阵立在这里,不时撅起前蹄打一两个响鼻。
即使他们对攻城做不出贡献,但只要立在这里,无端就能给那些顺着云梯攀岩往上的凉州士兵增加士气!
这个时候弓箭已经用不上了。
因为已经有凉州人借助云梯逐渐攀岩了上来!
几乎是一瞬间,柏论就抽出了剑!然后一剑削掉一个凉州人的头颅!
鲜血四溅!
砍下一个头颅,一个无头尸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但在他下面的,还有更多的凉州士兵。
他们个个悍勇无比,士气喧嚣!
柏论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身旁有多少士兵死去!他只知道他的剑法纯粹,并没有其他的花里胡哨的动作。他或劈或砍,但每一次挥剑时总会有一具尸体从城头上倒下。全然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身边已经有他的西凉兵倒吸一口冷气了。
虽然知道将军悍勇,但他们何曾见过这幅场面?
叫好声,喝彩声。
柏论已经听不见了。
他气势凛冽地站在这里,剑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往下滴滴地淌着血水。
他应当是会令人感到畏惧的!
即使郭汜和李傕能有足够的金银使他们奋力上前,但能用钱财利诱的人,没有一个是会不畏惧死亡的。当那群凉州人发现不管他们死去多少人都无法击败他,就会对他感到畏惧而懦弱不敢上前了!
虽然这个过程有些漫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段城墙上的凉州士兵的攻势开始减缓了。
柏论也终于一剑斩杀掉了最后一个敌人!
与之相对应的是,柏论有了小口喘气的时间。
……嗯?
城下的郭汜发觉不对劲了。
他叫来一个士兵。
“那一段城墙为什么没人进攻!”
士兵打探去了。
过了一会,回来一个蔫头巴脑浑身战火痕迹的凉州人。他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惊惧地对着马背上的将军禀告。
“将军!”
“那道城墙上站着的是一个如同鬼神一样的人呐!”
“我们攻不上去的!”
然后郭汜一脚把他踹翻了!
他狠狠抽了他一鞭子!
接着对着身旁的亲卫说道:“惑乱军心!斩!”
“将军!小人说的是实话啊!”
士兵不可置信地抬了头。
然而他还没将他的将军多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就一把被环首刀削去了头颅!
鲜血溅了出来。
郭汜看了一眼,有些嫌弃道:“衣服都被弄脏了。”
说完,他又倨傲地盯着那段城墙,凶狠又势在必得:“若真有鬼神!也拦不住我的凉州兵马!”
他和城墙上的那名据说是鬼神一样的人对视住了。
……然后那名如同鬼神一样的人就朝他拉开了弓。
哼。
郭汜心里是不屑的。
他在中军里,左右都有骑兵护阵。那人辨不辨得清方位还要另说,更别提射程等重要因素了。
于是郭汜就在中军中朝他大嚷!
“竖子小儿!待城破,必斩汝头!”
然后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叫嚷了起来。
“必斩汝头!”
“必斩汝头!”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柏论的目光其实并没有注意到郭汜。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凉州人的方阵里。
憎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
柏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了。
或许用麻木来说更为恰当。
一直到神剑跟他说话。
【有人在看你。】
柏论亮起了弓,他箭头四处移动:【……我怎么看不见?】
随后一声声叫嚷就响了起来。
神剑:【现在看见了吧。】
柏论抿了抿唇:【他在哪里?】
神剑:【中间!】
随着神剑话音落下,柏论就眯了眯眼睛,然后确定好方位,一箭射了出去!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朝着他飞过来了。
郭汜在心里想着。
但等他竭力想看清那个朝着他不断飞过来的黑点时,“砰”的一声,他前面的一个骑兵倒地了!
再一看,那倒地的骑兵的胸口上插着一支箭!
……啊?
郭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不吭声了。
一时间,正在大嚷的骑兵也不吭声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众人都想起了刚刚那个小兵的话。
……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这都不能已经用百步穿杨来形容了。若非鬼神,怎会有如此精湛箭术!
郭汜最先反应过来,他冷哼了一声,然后立刻开口稳住军心。
“先带他下去,好好医治!”
然后郭汜又重新傲慢地抬起头:“他不过是逞弓箭之利罢了!等城破,还不是要向我等西凉人摇尾乞怜?凭他一人之力,难道能守住长安吗?”
【射中了吗?】
【没有。】
“再给我支箭!”
于是柏论重新架起了弓。
“驾——”
郭汜转头走了。
他大声嚷道:“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看见西凉人撤兵,柏论松了口气,然后把弓箭放了下来。
“呜!”
有人开始欢呼了。
“他们收兵啦!”
晚霞慢慢照了上来。
这意味着,他们又守住了一天。
柏论看着身边的有些陌生的士兵。他已经不知道他身边换过多少次人了。但他能肯定的说,他负责的五百士兵,他个个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个个都能记得他们的脸。
但现在,柏论已经认不出他们了。
这意味着他身边的人已经换过一轮。这些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减少一个人,每露出一个空缺,没一会就会再来一个人填补空缺。
死去的人会埋葬在长安城的这段风霜过往里。
无人知晓其姓名,也无人知晓其经历。
柏论盯着那段绚丽的日光。
他有时会悲观作想。
……他明天还能见到这样耀眼的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