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还以为看见奶奶了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落了半身的少女扒拉开碍事的人。

狐晚花感觉到交握的手一瞬间收紧,又迅速放开,快到好像是错觉。温热的掌温褪去,像是手上剥去了一层保暖的皮,有些怪异的冷。

杜衡搭上眼前人的脉搏,“平稳了许多,但气血两虚,脑中瘀血未散,还需慢慢调养。”

外头阳光正大,温云长撑着身下硬板坐起身,盯着在空气中拖着虚影的飞尘,“这是哪?”

“这是之前洗沐的房间,你晕的突然,我们只能就近搬到这了。”杜衡解释完,又补充道:“你已经晕了一整天了。”

“你倒是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旧伤未愈,还敢自己一个人不要命地往前冲。”

她抬眼望去,退到一旁的美人裹袖藏手,好像冷得不行,连带说出的话都带着冰渣子,刺人得很,“你真是一副侠肝义胆。”

“一时情急,我只信得过自己的能力。”温云长摇头,一醒就被这人明刺暗讽的,一时间生出火气。她不理解这人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当时不救他们,难不成给他们收尸吗?

“狐君知三娘救人心切,”沉默许久的书生出声打圆场,“他也是担心你的身体。”

温云长眉头微挑,没接话。

“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们。”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呐!”

“好端端的,你跑什么?我们两个是能吃了你不成?你要是不跑,哪来这么多事?”憋了一肚子没地方发的狐晚花一下子找到了出气口,对着书生就是一顿输出。

“余兄为何离开?”榻上的温云长终于开口,安抚地拍拍无措看着他们争吵的姑娘,“我这人不喜欢藏东藏西的,今日说开了也好。”

“余兄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那应该也猜的出我眼下难处。”温云长顿了一下,也不再遮掩,“实不相瞒,我此番至此也是碰到了邪祟,一时不察着了道。眼下有伤,手中又没有路引,确实是想通过余兄得些便利,但也不是非要腆着脸巴结。虽然走些山林野道,不如官道便捷安全,但我也有自保能力。若是余兄不愿同行,当时何必假意答应?不惜丢下挚友也要离开?”

温狐两人说一句,余祐就抹一把额,袖口都快拧成水来了。

温云长的身份并不难猜,她一开始自报家门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南项温姓极少,所处他皆知,如今非老即幼,也无适逢二九少女者。温云长既言幼时养于南项九岭,年岁对得上的,便只有当年曾官人南项的温知舟的幺女了。

“是啊,挚友,说说吧。”狐晚花经人一醒了,咬牙道。就是“挚友”两个字咬得极重,余祐忍不住后撤半步,感觉下一瞬这人要扑上来咬自己了。

他摩挲着袖摆,沉眉思忖良久,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化作一声轻叹,“我也不知。”

狐晚花嗤笑一声,白了他一眼,“自己为什么要走不知道,骗鬼呢?”

“是你害死了他们。”

“灾星!”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就你能活!”

“听说他之前的佳作都是靠夺他人气运来的,不干净呐。”

男女老少在脑海中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变成耳边尖声呐喊——

“确实不知!”余祐斩荆截铁道,一向温和细语的白净书生神色凛然,眸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门外响起一阵马儿嘶鸣,余祐陡然惊醒,通身的威严如潮汐退去,“我出去看看,你们好生休息,此地虽无大碍但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日启程的好。”

他退到门口,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回头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至于路引,你不必忧心,待东行至矩州,我想办法为你办得路引。矩州刺史曾是家父门生,求助于他,想来不会太难。”

轻砰一声,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吓死了,刚刚余大哥的眼神,我还以为看见我奶奶了。”杜衡拍着胸口顺气,心有余悸。

“你奶奶?”温云长收回眼神,好笑地看她。

“不是那种奶奶,”杜衡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边说边吐舌歪向一边做了个鬼脸,看着温云长眉间郁气消散,才笑着说:“我随奶奶学医,每次奶奶考察我背医案就是这个样子,板着脸,眉间'川',鼻翼'八',抬一次眼我就磕巴一次。”

她在鼻翼两边往下按出两道深沟,肉嘟嘟的脸颊肉挤挤挨挨地躲到一堆,说不出的可爱。

“原来是家传。”温云长被她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我奶奶可是大名鼎鼎的百草神医——”

“杨鹤行!”圆眼少女正声道,阳光透过破碎的纸窗洒在圆嘟嘟的侧脸上,为细小的绒毛镀上金粉,耀眼却柔和。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听得温云长突然舌根一麻,满嘴苦涩。

她眼睫微抖,身形晃动,扶着床板借力站起,歉然地冲杜衡笑笑,“抱歉,我绝非有意……”

杜衡素手一挥,慌忙搭手将她抚稳,“没事,本来就是我没说清楚。”

“杨老太什么时候养了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一旁的狐晚花蓦然抬头,僵在空中的手在袖中攥紧。

绿茶精,手还挺快。

“你听过我奶奶的名号?”杜衡睨了他一眼,“还不算孤陋寡闻。”

“杨老太?”温云长好奇问道。

“温姐姐脑中有淤,记忆受损,有些事记不清也正常。”杜衡回过头,明晃晃的大眼睛满是善解人意,耐心解释道,“我奶奶是个游医,通识百草,世上就没有她不认识的草药!”

“因为常年游走民间,为穷苦百姓治病,药到病除,且用的多是民间可见草药,所以大家叫她'百草神医'。”

“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去找她?”温云长弯腰拿起床边的长刀,有些担忧地抬眼看她,指尖在刀身摩挲。

少女天真活泼,像是刚顶出土的嫩苗,生机盎然,但是太过脆嫩,脆嫩的稍微用力一恰就断了。

“我也要东行去矩州!”少女愉悦地挽上她的手臂,见她没有不虞,马上亲亲密密地贴着,略带兴奋地说:“本来我们是一同采药,但是奶奶在矩州的旧友来信求医,所以我才孤身留下的。”

“接下来就麻烦温姐姐多多照顾了!”

“不麻烦。”温云长笑着,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杜衡贴在臂弯里的脑袋,不规矩的小绒毛在头顶张牙舞爪,阳光照耀下泛起柔和的金光,毛茸茸的,早就想着狠狠揉搓一把。

狐晚花背过身翻了个白眼,推门而出,清风携阳贯门而入,满室清朗。

“狐兄,你的刀!”温云长跟在后面,高声提醒道。

“你先关心关心马吧,”前面的男人突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让开个身位,冲前面扬扬下巴。

“你的宝贝马好像不行了。”

干瘦的白马旁,余祐无措地蹲在轰然倒塌的黑山旁,摸也不是,不摸也是,油亮的毛发沾了山上枯折的树叶,生机染上死气。

“我一出来它就倒了。”余祐慌乱地向来人解释,他出门时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马就倒下去了,倒得干脆。

温云长轻轻从眯着眼打量的杜衡手中抽出手臂,走到已不动弹的马旁,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带着笑意道:“正好,给你们表演个起死回生。”

说完,边抚过黑色的鬃毛,边低头对着马耳旁说了句什么。

已经倒地不动的黑马两眼一睁,竟一下麻溜站起来了!

马首轻撞温云长,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她,甘梨!说好的甘梨!

见温云长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梨子,气得打了个响鼻,撞了温云长一个踉跄,气呼呼又倒下了。

四人看着鬼精的黑马笑出声来,清风徐过,吹散满堂污浊,只留檐下笑声朗朗。

马车辘辘,竹帘轻摆,温云长抻了个懒腰,靠在车厢上,掀起竹帘向山间探望。

日光过山,照过洞口、蓝谭,落在石壁,抬头望去,满山树浪翻涌,浮光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