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燃烧的法萨拉城

‘在地狱的熊熊烈焰中，最炙热之处为那些在道德危机关头保持中立者所设。

这种凄苦之态，

是那些既不获赞誉也不蒙羞辱的忧郁灵魂的写照，

他们默默无闻地活着。’

————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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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法萨拉城古老的石板路上，给这座刚从异教徒暴政中解脱出来的城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市政厅前广场上的气氛紧张而又充满期待。

上千市民，男女老少，身着各式各样的服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解脱后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憧憬，但是不少人的眼中却闪烁着对未来的不安。

帝国的军队，能否抵御异教徒的反击？能否守护住他的子民、而避免他们再次沦为异教徒的奴仆？

法萨拉市政厅的古老建筑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庄严，原本屋顶的象征奥斯曼统治的白色马尾大纛被取下；经过数十年的异族统治，双头鹰旗帜再次升起，随风轻轻飘扬，似乎在向世人宣告帝国的复兴。

市政厅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讲台已经就绪，上面铺着象征帝国荣耀的红色绸布，等待着高贵的塞萨洛尼基专制君主，法萨拉城的解放者，安德罗尼卡·巴列奥略殿下的到来。

人群中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由于人数众多市民们只能站在原地，有的怀抱孩子，还有的老人拄着拐杖，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通往市政厅的那条石板路上。

在市政厅内，安德罗尼卡殿下正在与法萨拉城的代表交涉，他们的商议结果将决定这座城市未来的走向。

随着市政厅大门打开，一群人影出现在台阶之上，年轻的安德罗尼卡与众市民代表们一同走出，他们的神情松弛，来到台阶处一起举起了手，清晰表达出各方商议出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人群随即开始沸腾起来，欢呼声、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浪潮。

安德罗尼卡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欢呼的民众，与旁边的几个市民代表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在常胜军卫士的陪同下，缓缓走下台阶步入广场，登上了讲台。

讲台上摆放了一个用铜皮卷起来的扩音器，以便于他的声音能够清晰的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安德罗尼卡站在讲台上，他环顾四周，缓缓举起手示意人群安静。

“尊敬的法萨拉市民们，帝国的子民们，亲爱的罗马同胞们！”透过扩音器的传播，他的声音洪亮，带有一丝回响。

“你们也许有人知道我，许多人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安德罗尼卡·巴列奥略，曼努埃尔二世皇帝之子，塞萨洛尼基的专制君主，常胜军的统帅，更是此次帝国收复色萨利战役的总指挥！”

“我今天站在你们的面前，首先是向你们通告，我代表帝国政府，与你们的市民代表达成了一致，在帝国成功收复色萨利之后，将免除奥斯曼人制定的苛捐杂税、恢复过往帝国的三一税。”

注意到民众们眼中喜悦的神色，安德罗尼卡微微扬起下巴：“但是我今天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为了能亲自向你们宣告一个伟大时代的来临！”

“帝国已经觉醒了！从君士坦丁堡到塞萨洛尼基到摩里亚，成千上万的帝国的子民们已经觉醒了！”

“我知道，我的同胞们，这数十年来，你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除了你们之外，在拉里萨、在特里卡拉、在马其顿、在塞雷斯、在亚德里安堡、在尼西亚、在士麦那，更有千千万万的帝国同胞继续忍受着异教徒的奴役。”

“他们践踏我们的信仰、欺辱我们的尊严、抢掠我们的财产、奴役我们的子孙！”

“当我们回顾我们的悠久历史，当我们回想起千年帝国的荣光、凯撒、君士坦丁大帝、巴西尔、阿莱克修斯等祖先建立的丰功伟业，我们会为今天的境地而感到羞愧难当，每一个有自尊的人都会因羞耻而抬不起头来！”

“我们的人民在异教徒的马蹄下呻吟；我们的农民饱受皮鞭的鞭笞，辛苦种出许多粮食却吃不饱饭；我们瘁尽心力积累的财产却被异教徒征税官肆意掠夺、洗劫一空；我们的幼童被异教徒抓入兵营，强迫背离正教，为敌人效力厮杀，甚至长大后反过来将刀剑刺向我们自己！”

“这是多么可悲又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啊！”

台下的市民们被安德罗尼卡的情绪所感染，那些话语之中的一幕幕惨剧，不正是他们祖祖辈辈、身边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他们有的人紧握双拳，有的人咬紧牙关，在为自己的悲惨遭遇、也为那些仍在异教徒奴役下的同胞们的境地感到愤怒与不公。

安德罗尼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所激起的令人感同身受的情感，穿透了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我知道，你们向上帝渴求拯救，期望奇迹的降临，但是祷告词却一遍一遍石沉大海，没有人响应。”

“于是你们有些人变得绝望、有些人变得顺从、有些人变得愤世嫉俗、有些人觉得被异教徒奴役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放弃了希望、放弃了抵抗。”

“这种思想虽然值得同情，却是可耻的、也是短视的！空洞的祷告词是无力的，只有一遍一遍的反抗、用最激烈的行动证明自己的不屈，锲而不舍的奋斗，才能够打破你们身上大的枷锁，获得最后的自由！”

“如果不去奋斗，那么你们、你们的子孙、你们世世代代都将永远被异族奴役着。”

“而在你们所不知道的地方，抗争的火焰已熊熊燃烧起来，它深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把所有人的内心都聚拢起来！”

每一个人都在用心聆听着，他们的心跳和思想早已被安德罗尼卡的话语串联在一起，随之振奋、随之雀跃。

他转身指向身后的军队，声音变得愈发激昂。

“在过去的三年里，塞萨洛尼基已经团结一致，我们训练了强大的军队；富人贡献出财富、穷人加入复兴的队列，每一个人都在为与异教徒的奋斗、为了帝国的复兴而作出最大的贡献。”

“而现在，和我的军队一起，我将这股燃烧的奋斗之火带到色萨利来，带到今天的法萨拉市政厅，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在心中燃起同样的希望之火，加入我们的伟大光荣的奋斗队列，成为帝国复兴和人民自由的象征。”

安德罗尼卡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而坚定的看着台下的上千名听众。

“在我的信念里，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精神！”

“因此，为了我们的人民、为了我们的人民的福祉，我们必须抗争、我们绝不松懈、我们绝不疲惫、我们绝不丧失勇气、我们绝不抛弃信念。”

“那些目光短浅的人，他们看不到我们伟大奋斗的光荣目的地，他们嘲笑我们的牺牲毫无价值、他们就如同老鼠一样，只能躲在墙角的阴暗处，在面包屑中苟活。”

“这样的人，虽然他们还活着，但是他们的精神却和死人无异。”

“而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一个伟大事业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尊敬和可以自己骄傲的，其奉献的精神也必将历久弥新，为子子孙孙后代所铭记。”

安德罗尼卡抬起头，伸手指向台下的人们：“你们可能会问，我为何比别人奉献得更多？我要告诉你们，这就是为他人奉献的荣耀！当你为了邻居、为了人民、为了帝国奉献时，你可以昂首挺胸，充满自豪！”

“路加福音第六章说：‘给每一个向你乞讨的人，不要从那些夺走你东西的人那里要回。’、约翰福音第十五章说：‘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大的。’”

随着安德罗尼卡引用了圣经的语句，在场的人们纷纷低下头默念着这两句圣经里的话，有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名为共同命运的归属感，在每个人的心中荡漾起来。

安德罗尼卡话音一转，以毫不避讳的语气，沉重说道：“我无法承诺你们一个充满花香和蜂蜜的世界，我无法告诉你们我们可以轻易战胜敌人。”

“我们的敌人很强大、我们未来的奋斗将会很艰苦、将会很困难，将会伴随着饥饿、战争、恐惧和死亡，但是我可以向你们承诺，我们的奉献是高贵的、是有价值的，是能够获取最终的胜利的！”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将信念传递给每一个人：“因为我们对帝国的信念不可动摇，我们的意志不可战胜！当意志和信念汇聚成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时，上帝必将赐予我们胜利！”

“我呼吁在场的所有法萨拉城、整个色萨利的英勇无畏、有品格的人们，加入这场与奥斯曼人的神圣奋斗，为帝国的伟大复兴而奋斗！”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每一个人作出他所能做的奉献，当溪流汇集成涛涛大河，我们将势不可挡！”

“而在笼罩我们人民头上的这片，名为奥斯曼的乌云消散之前，我绝不休息、我绝不妥协、我决不放弃、我绝不倒下！”

“我坚定不移的相信，当乌云最终消散，阳光重新普照大地的时候，当双头鹰旗如今天的法萨拉城一样飘扬在色萨利的每一座城市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可以再一次自豪的宣称我是一个罗马人。”

“为了罗马！”

法萨拉城的市民们听得如痴如醉，有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有的则紧握双拳，在安德罗尼卡的渲染下，他们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坚定了与奋斗的意志，正午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在这片被解放的土地上，它似乎更加温暖，更加充满希望。

“为了罗马！！”整齐一致的呼声响彻云霄。

安德罗尼卡看着台下为之沸腾的人群，他的公开演讲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在这个时代的欧洲，虽然逻辑学和演讲学是许多贵族的必修课，但雄辩家们往往聚焦于经文、学术或繁琐的礼仪，他们出没在教堂之中、王廷之内或庙宇之上，其华丽并经过修饰的言辞说与帝王听，很难触及民间。

而那些活动在民间，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说给民众听的人，往往又受制于没有文化，思想没有高度，虽有口舌之利，却只能煽动一时的民意不能鼓舞民心。

唯有安德罗尼卡，借鉴了后世的演讲家们的技巧，以极大的渲染力，鼓动起了一股强大的民意——这股民意，在未来如果利用好了，将成为他事业上极大的助力。

然而一个不小心，也可能反噬其主，将他带入深渊之中。

台下的人群不断欢呼着安德罗尼卡的名字，逐渐与‘罗马’、‘帝国’等口号混合在一起，这种数千人的热烈拥簇，看得让人陶醉，看得让人沉迷其中。

权力便是如此、影响力便是如此，它无时无刻都在试图改变、扭曲人的心灵，只是安德罗尼卡的理智却极为清醒——它永远都是一把双刃剑，持剑者可以挥剑伤敌、也可能被剑所伤。

只是他并无选择，为了实现他心中的计划，他必须打开这个匣子，释放出名为‘民族主义’的凶猛野兽。

在过去一个多月，君士坦丁堡和塞萨洛尼基多次往返的信件中，安德罗尼卡已经和约翰的谋划了一个缜密的计划：

一个失信者穆斯塔法意料不到的计划；

一个会将其注意力完全转移的计划；

一个为罗马军队一举拿下色萨利，将整个希腊地区连成一片的计划。

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去抓住稍纵即逝的胜利机会，只是静待奥斯曼人重整政局后，帝国长期看是无法阻挡奥斯曼人的攻势的。

等到塞萨洛尼基最终沦陷于奥斯曼人如潮水般的大军后，他在商业上、在军事上、在政治上的一切努力都将如阳光下的露水，悄然消散。

更何况，安德罗尼卡相信他的计划、相信麾下常胜军的战斗力、相信塞萨洛尼基的坚固防线、相信天时地利人和在他这边，相信手上胜率值得下全注。

自助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

安德罗尼卡坚信，东罗马帝国的复兴不能完全寄托在不确定的十字军身上，也只有在关键时刻抓住机会奋起，才能让帝国获得他人的尊重。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哪怕是魔鬼的力量，他也愿意借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