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清土地丰饶，物产丰富，不说全国，就说我们这江南，一地便可养活一国，一年光赋税就何止百万，当然是富了。”
李慕洲斜了他一眼，继续问道：“那大清大吗？比之英吉利、法兰西如何？”
归成林做得是生丝生意，也接触过洋人，知道些天下地理，点头回道：“大清疆域横跨万里，历朝历代要论疆土，本朝不输于汉唐。
那英吉利、法兰西在欧罗巴或许算个大国，但和我大清比起来，就只能算个弹丸之地了。”
“既然大清疆域广袤，又富饶，人口土地胜于英吉利法兰西十倍，那我们为什么在广州、镇海输的如此之惨，现在还让人堵住了京师门户呢？”
“那是因为~”
归成林刚要说那是因为洋人船坚炮利，却猛然发现不对，既然大清富饶，为什么不能买些枪炮，那武器不就一样了吗？
他又想说是洋人不服王化，生来野蛮，转念一想，也不对，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圣贤之道输给了野蛮之道？
想来想去，似乎每个理由都有些道理，但又不完全有道理。
一时之间，归成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输在了这里。”
李慕洲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道：“几千年，我们出了多少圣人，孔子孟子荀子庄子朱子，这个子那个子，比算盘上的珠子都要多。
结果呢，我们就像坐在一口井里，这些圣贤说的话刻满了整面井壁，这么多年下来，都包了浆了，滑溜溜的抓都抓不住，我们怎么爬都爬不出这口井。
英吉利人，佛郎机人、法兰西人、还有北面的俄国人，多少人都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有人去过他们那边吗？恐怕连知道有这些国家的人都很少。
一代代人望着井口那一方小天地，还以为那就是整个天下了，有些读书人还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一本《论语》翻来覆去的看，穷尽一生就在嚼圣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句辱没圣人的话，别说他们考据除了圣人原话，就算孔孟再生，难道就能挡住洋枪洋炮了吗？
我们啊，输就输在了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上了。人在大清，脑子还留在宋朝哪。”
门外的归德明听着这番离经叛道之语，心惊肉跳，但他不得不承认，李慕洲说的有道理。
是啊，孔孟之道救不了人。
屋内的归成林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李慕洲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说到士绅，汉唐起便有皇权不下乡之说，地方上的事也多为士绅做主，这本是一件好事。可现如今呢，有些士绅在乡里一手遮天，那是往死里压榨百姓啊。
斜头村的那个陈明，为了免些税赋，就害死了一个女子，还差点连累了令郎，这样的人我不抄他家，还留着他继续祸害乡里不成？
您刚才说到了城里有些士绅整日惴惴不安，我就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怕什么。
怎么？难道城中哪位士绅也有这样的事，所以物伤其类了？”
说完，李慕洲斜着瞟了归成林一眼，归成林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陈明的确是罪无可恕，大人能饶他一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大家也不是为了这个事，而是那两出新剧，唱的都是士绅如何如何不好，大家是怕百姓们看了有怨气，这才有些心慌。”
“哦，原来如此。”
李慕洲心中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长毛为何闹事，还不是士绅压逼的太甚，他们又为何能从粤地横跨千里来到江南，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参与其中，说到底，还是百姓心中有怨气。
唐太宗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看再这样下去，朝廷这条船迟早要被这群劣绅给弄翻了。
所以我让他们排了两本新剧，让百姓们看了哭一哭，笑一笑，这怨气不就散了一些嘛。不过这也只能解的一时，根本还在于士绅们要善待百姓。
我还是那句话。人可以老，脑袋不能总是想着过去，也不能总是盯着自己家里那些钱财。钱财再多有什么用，李闯的事过去了才不到三百年，难道大家就都忘了不成。
你帮我带句话给大家，就说士绅要心怀天下，这天下大势，浩浩荡荡。”
他的这番话，特别是最后一句，简直就是杀气腾腾，听得归成林身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着，讪讪说道：“我一定把李大人的话带给大家。”
李慕洲哈哈一笑，道：“我觉得城中的士绅大部分还是好的嘛，特别像您归老爷这样的开明绅士，更是我山字营的朋友嘛。对了，归老爷是做生丝生意的，可知道以前丝绸卖的多而现在生丝卖的多，是因为什么吗？”
归成林以前就是做丝绸生意的，但从咸丰初年开始这洋人买的丝绸就越来越少了，这才改做了生丝，里面的原因他当然知道，当下黯然道：“洋人织的丝绸比我们好。”
“是，他们用机器织的，当然比我们好。”
李慕洲说着，走到门外，从守卫身上摘下火枪拿到归成林面前道，“成老爷你看，这洋枪按照我们的法子来造，一个匠人三天才能打一根枪管，而洋人用机器一天就能做出上百根来。
我们有些人还抱着一本孙子兵法不放，觉得洋人都是蛮荒不开化之人，他们要都是笨蛋，能造出这么精密之物吗？我们脑袋中要是还抱着自己是天朝上国的念头，我看这仗要一直输下去。”
归成林拿着枪细细的看着，点头道：“李大人说的在理，机器之利的确是非人工所能比也，虽然有些细活做不了，但量出的极大。长此以往下去，恐怕这些丝绸、棉布会反过来被洋人卖到我们这里啊。”
李慕洲心想，此人倒还是有些眼力，历史如果以此发展下去，不用几十年，洋布的确将侵占中国大部分的市场。
停了停，李慕洲问道：
“我有意在宜兴建个军械局，归老爷可有意向入几股啊。”
“军械局？”
归成林惊得站了起来，急速说道，“这军械可一直是官造的啊。”
李慕洲嘿嘿一笑：“我不就是官嘛。”